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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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等了多久，不知挨了多久。

敖楚戈醒着在等，晕沉着在等，周而复始，一直往下着，往下撑着，他不希望功亏一篑。

在那样的煎熬里，他直到再也不能等了——几乎就在他真正要变成一具尸体之前，他猛力咬牙，不雇一切地挣扎着以他仅有的一点活力奋身推开躯体上掩盖的泥土，息吁吁，连爬带滚的从窄中翻了出来！仰躺着，他大口大口气，毫不雇忌的气，闭着眼，张着口——就算被“十龙门”的人逮住吧，好歹也先呼个痛快再说！

逐渐的，他呼平顺了，心定了，脑筋也灵活起来，他变得非常清醒，非常，于是，他才发觉混身透，而且还不停的继续下去——有轻轻的冷冷的雨水自空中飘落，落在他身上，飘在他脸上。

突然睁开眼，他定定的凝视天空——天空是灰沉的，黯的，在下着细雨。

舐了几口沾沙的雨水，敖楚戈又长长吁了口气，他才待闭上眼睛歇息一会，又猛的像被蛇咬了似地跳了起来——目光急速回巡，老天保佑，山坡上下，除了萧萧林木之外，空空的没有一条人影！奋力支撑着站起来，他摇摇幌幌地走向高处，再一次较为仔细的查探，可不是？不但山坡上下不见人踪.，甚至连整座“瓦窑山”也没有第二条人影！

走了“十龙门”的人已经撤走了！

这也是说，他已经死里逃生，离险境——至少，这一次是出险境了！极度的紧张，极度的振奋，又极度的喜悦之后，接着来的便是极度的疲乏及松弛，他只觉头重脚轻，全身发软，两眼一片晕黑，天地都在打旋，一个踉跄，人已萎顿倒地。

他像瘫痪一样倒在那里，一点力气也没有，连骨架子都似酥了散了，但是，人并没有晕，他的神智相当清醒。

他也知道目前的情形乃是一种亢奋过度的暂时虚现象，只要略事休息，等这阵亢奋的情绪过去之后，便会多少恢复一点体力，然后，当务之急是尽快离此地，赶紧找个郎中救命第一！

他闭上眼，首先把呼调匀。

同时，他脑子里在想——找谁替他治伤？或者是，找谁来帮他治伤？他本身对于歧黄之术颇有心得，也可以不劳他人之手，但在他目前的情形下，至少也要请个人来为他抓药煎熬，服侍他一阵子；他能自己医自己，奈何现在却难以动弹，他需要一个不必懂医道，但能听使唤的人。

这个人，最重要的是靠得祝在调息过一段辰光之后，敖楚戈自觉已好些，体力神上，似是都能勉强支撑一刻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开始试图站立起来。

人要从躺着到站立，过程之间，敖楚戈也是第一次发觉居然这么个艰辛法，他用手上的钢子权当拐杖用。撑立起好几次，又倒跌下好几次，直得他气吁吁，头大汗，方才十分不易的将身子稳，他双手撑持在柄上，急促的呼了一阵，然后，就像个盲者或是老髦一样，颤巍巍地，踉踉跄跄地，一步磨蹭一步朝山坡下走去。

挂在他间的，盛着“鬼泣环”的黑布套子，便随着他身势的摇幌，不停地拍打着他业已苦楚难当的跨骨，这一阵，敖楚戈不觉奇怪自己，怎会把家伙待在这样一个碍事的部位来这片山坡，其实并不陡，也不算太长，但在敖楚戈的觉里，却几乎和跋涉了千山万水般的劳累辛苦，便是攀南天门，他相信也不会有这么困难法，一路上连摔带跌，连爬加滚，他像是翻着跟斗翻到坡脚下的，不单止是又染了一身的泥积，也啃了不少的灰土，混身上下，雨水合着泥沙，血融着汗，把他整个人变得都不似个人样的人了…。

就伏在那座破落的土地庙旁边，敖楚戈几乎要断了气似地息着、呛咳着、皮前是一阵加一阵的晕黑，脑袋里宛如要涨裂般的发炸，血气翻涌，险些儿就忍不住呕吐起来。

而身上的创伤，在这时又凑趣似的痛得更为剧烈了，敖楚戈到他已被撕碎，已被拆散，五脏六腑同四肢五窍，全收缩着，挤迫着不停地痉挛，这付臭皮囊，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把面庞贴着泥地，头顶在墙角上，敖楚戈张口啃着稀的土浆，双手紧握来抵受这至极的、恍若波般袭卷上来的痛苦！

于是，缓慢的，痛苦就像波涌逝，馀溺涟涟，渐渐减轻了些，那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力也跟着消除了不少，他的神略略又恢复了点儿，思维与触觉方面也就变得平静而清晰了。

深深叹了口气，他不为自己抱起屈来——这二千五百两银子可真叫是赚得辛酸，只不过是二干五百两银子而已，却等于是割卖血的代价，又顶了这么一口黑锅上身，这犹不说，事到如今，那二千五百两银子连边还没沾上一下，如果要想大大方方伸得出手去，就得再替赵可诗讨回三万两银子的半数来才行；硬索，当然也不怕姓赵的不拿，只是太没光彩，说出去委实不好听，况且，他就不是这种赖或强横的个，不好开口的钱财，他一向便提也不提…那二千五百两银子的报酬，设若要到手，他必须要在“十龙门”梁子再加个尾巴——到时还得设法把三万两银子的赎金捞二半回来…谁说武林中的岁月豪痛快？谁说江湖上的子迫迢自在？就凭这区区二千五百两银子吧，他便几乎把一条者命也垫上了！

摇摇头，敖楚戈又叹了口气，他方待振作神，挣扎着朝外爬，就在土地庙前的那条黄泥成浆的土路上，一阵隐隐约约的轮轴转动声业已飘了过来。

是辆车！

已成惊弓之鸟的敖楚戈，立时又将半拱的背脊伏了下去，细雨霏霏中，他眯起眼从半颓的坍墙后面往来路上窥探！不错，是辆车，是辆单辔的乌蓬木壳马车，正在稀糊糊的黄泥浆路上歪歪斜斜朝这边驰近，车轮滚陷在高低不平的烂泥路面上，使车身颠波得相当厉害，车架的震动声、轮轴的呻声“卟掳卟卤“咯吱”

“咯吱”便响成了一片。

那匹拖车的老马大约是老了，也可能奔驰的路途长了点，显得异常吃力，混身皮辘辘、滑闪闪的也不知是雨水抑是汗水？口鼻间宜着白气，打着呼噜，拉着这辆乌蓬车，活就像驼着一座山那样的艰辛法！

敖楚戈看清了这付光景，不觉有些诧然——这是怎么回事？此处荒僻冷寂，又不当大路，这辆乌蓬马车却这般费力地沿着那条烂泥窄道往里来，不是抄捷径，亦非赶店宿，跑来这里却是搞的啥名堂？细雨飘飘散散地往下落，像撒了漫空的牛，又像结织了那样宽宽松松的一片无尽无止的丝绸，凉凉沁沁的，腻腻的，此情此景，没多少诗意，却凭添了一抹冷清凄凉。

抖去眼脸上的雨珠，敖楚戈忽发奇想——敢情是老天爷在指引这辆马车来接我？或是有什么怀有未卜先知之术的善士算到我有劫难，特来相？自己骂了自己一声，敖楚戈连责荒唐；那么，这辆马车忽然在这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突然，他打了个冷颤；该不会是又有什么三山五岳的道上同源恰巧选择了这个鬼都不呆的所在来谈斤两或作买卖吧？若是如此，则未免巧得太叫人他的亲六舅了！

吐了一口血糊糊、黑混混的口水，敖楚戈越发小心地注视着那辆马车的动静，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如何，他尽量以不形迹为原则，了底，万一碰上了不对路的，在他眼前这种情形之下，只怕就除了喊天，没有别的“门”了！

于是…

他发现那驾车驭者，竟是一个大狗熊似的横汉子；有雨水着眼，他神又不济，天再一黯，便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他隐约觉得，驾车的汉子好凶恶！对了，说到天黯，这不只是天落雨的原因，此时，敖楚戈方才看出了时辰，竟是近晚了，也就是说，他在那个窄里，几乎被活埋了一整个白昼！

在约略辨认出驾车人的轮廓之后，他却又查觉了一桩奇怪的事——蓬车里，似是有着叫骂惊喊的声音，更同擂击车蓬挡门的杂嚣声相应合——是个女子，更似是个受到什么惊吓与刺的女人！但是，驾车的大块头却恍似不闻，一边犹发出那种狼嗥般的怪笑声来，这种笑声，在这种辰光，这种环境，又出自这样的一位仁兄嘴里，便不只是表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