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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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厂夏天的澡堂长廊似的,水泥墙,上面凉棚式的简易房顶,两排淋浴头,冷水,中间拦一道隔墙把长廊一分为二:东边是男澡堂,西边是女澡堂。

隔墙虽不低,但和人字形顶棚间有偌大一个三角形空缺,因此只隔断了视觉,却没有隔断听觉。轰轰隆隆,叽叽喳喳,男女两边的声音相互都能听见,加上哄嗡嗡的回音,这便产生了奇特的心理效应。

童伟一边洗着澡,一边和刘言、杜正光、智彬、肖建等人聊着天。他们讲话需用很大的声音,甚至要用手捂在嘴上做喇叭筒。小伙子们一边在人的冷水中嗖嗖地跳着,哆嗦着,洗着,一边撒地大声喊叫着。喊叫声发自年轻男身体的野冲动,在四壁水泥墙轰轰隆隆回响着。这喊声势必传到女澡堂那边了,她们势必在笑。

他们喊一阵就从冷水的淋浴中跳出来,停顿一会儿,果然听见那边女们格格格的笑声。

“你们听见了没有,我们这男声大合唱?”有个小伙子高声嚷道。那边只有女低的笑声——她们人人怕暴自己。小伙子们立刻哄堂大笑,你们装聋。你们不敢回答。哥们儿再来一次。他们更大声地嗥嗥叫起来。

我们的声音你们都听见了吧,我们中间都有谁你们也都能分辨出来了吧。我们赤的身体,我们发亮的肌,我们男人可的宝贝,你们都想见了吧。嗥嗥嗥,让你们听听,我们多么有劲儿。我们像野马一样在狂奔。我们要冲破铁网,冲破水泥高墙,用我们的铁蹄踏过绿的草地,柔软的沙滩;我们冲入一堆堆柔软的草垛,把它们都挑起来;冲入一堆堆雪白的棉花,把它们都顶起来;一堆堆山一样的白云,我们冲过去,践踏,拥抱;我们要冲入一个个碧蓝幽静的湖泊,在里面横冲直撞,把它们搅个稀烂。然后,我们冲上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疯跑。疯狂的野马群在沙砾滚烫、无边无垠的戈壁滩上奔腾着,蹄声震天动地,沙尘滚滚蔽。我们奔跑,我们不知疲倦地奔跑,直到累死,渴死,一头头一群群倒下来。太晒着沙海,晒着成千上万野马的尸体,它们的血得多么美丽。姑娘们,你们听见了吗?受到我们火热的拥抱了吗?

“这是电影厂的澡堂响曲。”童伟笑着,高声对着刚来没几天的杜正光介绍道。

“这是小伙子们疯呢。”刘言洗着他那惟有腹部有些腆起的难看的身体,在一旁文绉绉地揶揄道。

“这场面拍在电影里,可够艺术的。”杜正光在得人直哆嗦的冷水中也跳着,用力洗着。他明显受到了年轻人的染。喊叫声和冷水的刺与拚命洗的节奏非常一致。嗥嗥嗥,他也半开玩笑地小声跟着喊了两声,便到一种发的快

“刘言,别来这套假正经。”肖建一边双手拉着巾洗着又长又窄的脊背,一边凑过来说道“没有比这疯更伟大的了,这是原始的生命力。我给你们来个远山的呼唤。”他一边飞快地在脊背上拉着巾,一边仰头扯起脖子,用比任何人都更高更响的嗓音长声喊叫起来:嗥——。足有半分钟。

智彬也跟着喊叫起来。

杜正光终于跟着澡堂内震响的嗥嗥声快活地喊叫起来,他体会到一种儿童调皮时的快,一种一丝不挂体才有的放不羁。

“都开疯了。”刘言带着对年轻人的宽厚对童伟说。

童伟淡淡地笑了笑,他一边洗着自己结实的身体,一边看了看刘言的侧影。装什么文雅,你不过是没有那嗥嗥喊叫的活力罢了。

但他自己也不愿喊叫——虽然他常常止不住在内心跟着嗥嗥喊,体会着那种使整个身心震撼的快——他要保持自己的形象,不愿那边有哪位女听出自己,也不愿和小伙子们沦为一格。他有他的身份。

眼前是一群男人浴的图画,他克制住不愿观看同体的心理,观看起来。

杜正光是壮的——上下一般,肚腹已被脂肪起,上有一小片浅浅的黑,像可的狗熊。智彬一切都很匀称,中等的身高,中等的肥瘦,没什么特征,皮肤不好,是不是从小营养不良?肖建瘦高,皮肤黑,四肢细长,上排出肋巴骨,背有些弓,要说不好看,可是他紧绷的皮,快速的动作和嗥嗥的喊叫,让你到他的生命力——他才二十多岁。小伙子整饥渴灼烧着吧,要不这么瘦?对刘言,他只是克制住生理上的厌恶扫了一眼,正好扫过他下半身。他闭上眼不想看,恶心,眼前隐约晃动着一只黑的大蜘蛛。

他目光恍惚地观看着整个澡堂,那成群喊叫的小伙子在眼前展开了一幅生气的画面。水像雨一样飞溅着,有力的胳膊,健美的腿,闪闪发亮的脯和脊背。他眼前浮现出原始人在火堆旁披着遮羞的兽皮群舞的场面,火光中闪动着长矛弓箭。他的意念一闪:隔墙那边是幅什么样的图画呢?

“嗳,你那位石英呢?”他用胳膊碰了碰嗥嗥叫的杜正光。

“也在那边洗澡呢。”

“那我来对你进行个心理测验。当你想到她在隔墙那边时,还会像这样喊叫吗?”

“这是什么测验?我试试。”杜正光又跳入头下面,在冷水中一边用力洗着,嗥嗥叫着,一边想像着。石英在那边女人群中洗浴着,她苗条拔的身体,她有力的手臂,她结实的rx房,rx房中间的一颗痣,她的,她的…他还想像到其他女人洗浴的情景,嗥嗥叫得更加兴奋。但他“终于”看到了澡堂中喊叫的男人们。这画面与石英洗浴的画面叠印了一下,他到了什么,嗥嗥叫的兴奋略有些受挫。

“我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觉。”他从冷水中跳出来,笑着说道。

童伟看了他一眼:“那你不会和她结婚。”

“为什么?”

“慢慢再给你讲。”他不讲。杜正光的自省能力太差。他不止一次发现一个现象:凡是隔墙那边有对象的小伙子,都不太愿意加入野牛般的嗥叫,他能体会到这种奥妙心理。那边有自己心的女人,他会觉得这群赤的男人的喊叫在调戏玷污她。那是他不能容忍的。

西边,女澡堂。

林虹一边在冷水下淋浴着,一边和罗莎、陈美霞、石英聊着。这些天她已经和这些人混得很。电影厂内明争暗斗,妒嫉丛生,有不少人反对她担任主角。她明白。现在要少招惹是非,尽量和人们搞好关系。电影拍出来了,自己在事业上就站住脚了。那边男人们的喊叫声震响着,她们谁也躲不过,千军万马的碾。女人的本能,听出这声音的真正含义,能觉到发出这声音的身体的、气、血。

“讨厌死了。”陈美霞说道。

“小伙子们疯呢。”罗莎说道,她的话和隔墙刘言的话既同时又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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