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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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意哥忙道:“娘,这可是真的?”丁婉卿落落大方地道:“那是九先生看得起我,不以风尘之身而见弃。”穷九先生忙道:“丁娘子,你又来了,你答应了嫁给我才是真正的委屈了呢,我不但上了年纪,一事无成,虽然家里有一片米粮号,却又是赔钱的生意,将来少不得你要吃苦的。”谭意哥笑道:“九先生,我娘若是慕虚荣的,那儿还会轮得到你。”穷九先生道:“是!是!所以我说是委屈了她。”周大婶笑道:“穷酸,真想不到你的动作会这么快,我们大家还在商量着,要怎么样为你们撮合一下,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自己就已经妥了。”穷九先生大笑道:“我穷九没有别的长处,就是有知人之明,好容易发现这么一位好女子,自然要加快行动了,多少年前,我就因为慢了一步,被周三抢了个先,这次可绝不能再放过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又谈了一下,谭意哥道:“我们也该回去了。”周三道:“还回去干吗,这会子过了江,城门也关了,倒不如在这儿等到天亮吧。”穷九先生笑道:“今天可不行。今夜是你们老俩口子鸳梦重温,我们可不能再打扰了。”说得周大婶有点脸红,张玉朗道:“是的,我明天就要走了,跟意娘还有点话要说,九先生想必也有些话,要跟婉姨谈的,你们二位分手二十年,今宵得庆重逢,更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各就所便吧。”穷九道:“老周,那条船借给我一下,替你送客人回去,明天,我再来接你们,找个地方碰头,商量一下如何对付妙贞观的事,走吧!”四个人说走就走,上了船后,穷九先生一桨把船汤了出去,到了码头上恰是半夜,谭意哥道:“城门没开,夜这么深了,我们在街上逛过去的确不像话。”穷九先生道:“你们两个人一个是长沙城的闻人,一个是浊世翩翩的佳公子,秉烛夜游,叫人看见了也没关系,我跟丁娘子这时叫人看见才惹眼呢,所以你们回去吧,我们就在这船上逍遥一番,也领略一下老周那两口子的风光。”丁婉卿道:“说的也是,意哥,你跟玉朗去叫城门也没关系,门上的老赵是认识的,我不是由城门里出来,却由城外回去,难免就招人奇怪了,我们明天再回去。”谭意哥道:“也好!我回去安排一下,明天干脆杜门谢客,你们把周大叔两口子约来,在家里商量一下,如何去对付妙贞观的细节好了。”穷九先生道:“这也好,周大嫂那儿也不见得十分隐秘,来往的江湖朋友太多,并不适合商量事情,妙贞观的贼徒如此胆大妄为,我怀疑那个在背后主持的家伙一定是个很厉害的江湖人。”张玉朗道:“我也是这样想、所以听了消息后,不敢妄动,我也怕一个人的力有未逮,才来找各位的。”穷九先生道:“找到我们是对的,你小子有家有业,犯不着跟江湖人结怨,胡天广找你来代替,我们就很不赞成;所以我们从不主动找你,这种事还是给我们办吧,谭姑娘,你回去张罗一下,明天午后,我把老周两口子拖来,就在你们那儿商量好了。”张玉朗道:“方便吗?”丁婉卿道:“没什么不方便,只有我们那儿,陌生客人来往登门都不受注意。”张玉朗道:“我知道,但是周大婶来就引人注目了。”穷九先生笑道:“这个不劳你费心,叫她穿上男装好了,她装起男人来,比男人更神气呢,当初她在江湖上就是以男装出现,我认识她在老周之前,却没有识破她是个女人。”谭意哥笑道:“只要各位肯来,着什么装都没关系,可人小是书寓,不客人登门赐教,谁也怪罪不到我们身上来。”穷九先生道:“虽说我们身上大大小小都背着案子,但是官府中人却没有认识我们的,怕的是江湖人找上他们麻烦,因为我们以前干过很多黑吃黑的买卖,得罪了不少绿林道中的朋友。”谭意哥道:“九先生,你已经上我们那儿去过一次了,要说引人注目,也已经发生了。”穷九先生道:“我倒还好,因为我平常是这身穷儒打扮,办事时着了夜行衣,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还不太引人注目,若周两口子却不同,他们自恃艺高胆大,从不掩避形迹,因此他们的仇家很多。”

“你跟他们往多年,怎么也没受到牵连呢?”穷九先生笑道:“那是在君子湾内,来往的都是我们的朋友,自然不怕出问题。”谭意哥一笑道:“在可人可里来往的也都是不相干的人,出问题的机会不多。”穷九先生道:“这可很难说,那个地方来往的人杂,尤其是江湖中人,经常在那儿走动的。”谭意哥笑笑道:“我知道曲巷中经常有些英雄好汉们来往,但是那些人从不上可人小去。”张玉朗道:“这倒也是,我在可人小也住了几天了,就没看见一个江湖人来过。”穷九先生道:“这倒奇怪了,谭姑娘在长沙城中红得发紫,我是闻名已久,怎么会没有江湖道上的朋友前去瞻仰一番呢?”谭意哥道:“我在曲巷中虽然薄有微名,却是以文思诗才而着,不合那些人的胃口,所以才乏人问津。再者还有一个理由,使他们里足不前,是我的客人中官方的人太多,而那些江湖上的豪杰多半又是怕见官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则是我的架子大!”穷九先生哦了一声道:“怎么个架子大法呢?”谭意哥傲然道:“并不是每一个登门的客人我都一定接见的,有些不三不四的客人,在娘那一关上就会打发走了,所以九先生说的那种客人,我一个也没遇上过。”穷九先生笑道:“这么说来,明天得蒙谭姑娘见邀,还是特别给我们面子了!”谭意哥笑笑道:“那倒不是,这是我选客人的标准,不是选朋友的标准,明天我也是款待朋友,不是接待客人,要论起客人来,你们都不够资格。”穷九先生有点屈辱的觉道:“要怎么样才够格呢?”谭意哥笑道:“客人来是要付头之资的,以我的身价,一茶一曲,头至少也在十金以上,九先生,你付得起吗?”穷九先生道:“笑话,别看我穷酸两袖清风,我若需要的话,万金立致。”谭意哥一沉脸道:“对不起,你就是捧了万金前来,我仍然不会拿你当客人,因为我不是你救济的对象,而且我会安排了捕快,等在屋子里抓你。”张玉朗一笑道:“九先生失言了,如果你拿了劫盗来的银子上曲巷去充豪客的话,不必等意娘报官去抓你了,我拼着犯下公开杀人的罪名,剑下也饶不得你。”穷九先生肃容一拱手,道:“卑人失言,谨向二位致歉,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也不会真那样做的。”谭意哥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也只是说说而已,可是你的心地已可诛,你以为青楼中女人,是可以用银子打倒的,即使是盗泉之水,也不会嫌脏的是不是?”穷九先生急了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那么你一定要找出话来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为了你说我们不够资格登门而不服气。”谭意哥冷笑道:“你本来就不够资格做我的客人,这有什么不服气的,更犯不着争,放眼长沙城中,够资格被我称上客人登门的,也不过是三五十人而已,可是能被我当作朋友的,就只有你们三五人…”穷九先生脸是汗,双手垂直,恭恭敬敬地听着,这时才肃然地道:“是!是!卑人愚昧,多承赐诲,在下明当薰沐顶礼,前来拜候受教。”谭意哥仍然板着脸道:“这是应该的,本来我还以为你自称先生,一定懂些道理,现在才知道你实在浅陋得很,本当不起这先生二字。”穷九先生恭声道:“姑娘见教极是,卑人立刻取消九先生这个称号,明当恢复本名杨岸。”谭意哥这才笑了一笑道:“你本名叫杨岸?”穷九先生道:“是的,杨柳之杨,堤岸之岸,杨大年这小子没告诉你们!”谭意哥道:“他只说他有位族叔如何如何,可没有介绍过你的大名,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起的?”穷九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是的,原来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叫杨万财,我觉得这两个字太俗气了,所以后来自己起了字,叫杨岸。”谭意哥一笑,道:“那一定是取与自前人诗中之句了,今宵酒醒知何处,晓风残月杨柳岸,九先生不知对不对?。”穷九先生点头道:“是的,姑娘好慧才,我正是欣赏那诗中的潇意境,因以为字。”谭意哥道:“这个名字改得不好,不够潇,也不够身份,更不像你的为人。”穷九先生道:“这倒要请教了,我觉得很切身,因为我就喜喝几杯。”

“你醉过几次呢?”

“一年总有个几次,因为我的量大,没有机会开怀畅饮。所以醉的机会不多,像今天这样,应该是要醉了,可是因为心情高兴,所以才没醉。”

“这就是,你是个懂得酒中之趣的,而且不容易醉,因此也不用来作攻愁之具。”穷九先生立刻瞪着眼睛叫道:“借酒浇愁,这句话我绝不赞成,心里面有事时,我绝不喝酒,因为那时有十分之一的酒量,平常可尽十斤的,那时一斤就醉了,而且入喉皆苦,一点味道都没有,那简直是酒国罪臣。”谭意哥笑道:“这才是懂得酒趣的人,就不该去欣赏今宵酒醒知何处那诗了,因为作者的穷愁潦倒,混迹风尘,寄情于脂粉队中,经常地借酒装疯浇愁。”穷九先生咳了一声道:“姑不论他的为人,他的诗的确是好文章,俗于世情之外。”谭意哥笑道:“我倒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今宵酒醒知何处?这是他未醉之前原本求醉,却已在问醒来之地,可见他并不是酒,只是在驱愁而已…”穷九先生点点头道:“这倒也说得是,谭姑娘,真看不出,你年纪不大,酒量也有限,但是对酒却懂得不少。”谭意哥道:“饮酒在于得趣,不在多少,我虽只能浅饮一杯,却已识得饮中之趣,比起那些虽尽一石而烂醉如泥的人,不知高明了多少倍。”穷九先生道:“有理,有理,小妮子,真有你的,小子,你真是好福气,前世不知敲破了多少木鱼,才修到这么一位蕙质兰心的红颜知己,你给我好好地待她,若有一点对不起她,小心我剥了你的反。”张玉朗也笑道:“不敢,不敢,如此玉人,我心疼宝贝唯恐不及,那里还会去待她。”穷九先生哈哈大笑,撑着船走了,黑影蒙陇中,却见他下身上的外衣,披在丁婉卿的身上。

张玉朗笑道:“这下子婉姨可好了,找着了一个真心真意敬她她疼她的人了。”谭意哥的眼眶有点润,哽咽地道:“她一生孤苦、颠沛,也应该有个好的归宿,否则上天就不长眼了。”张玉朗笑道:“别羡慕她,你也很好,有我这么一个人,也一样的终身敬你、你、疼你的。”谭意哥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叹道:“娘他们都已是历尽沧桑的人了。因此他们现在所付出与得到的情,比较真实和稳定,不容易改变了,我们还难说…”张玉朗急了道:“意娘,你还不相信我?”谭意哥浅笑了一下道:“现在,此刻,我绝对相信你的诚意,可是对于未来,我们都不必言之过早,有很多事的发生,是人力无法逆料的。”张玉朗道:“我可以说定了,我你的心,永远不变。”谭意再想了一下笑道:“这倒是可以由自己取决的,玉朗,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够了,我们快回去吧。”两人来到城门口,守城的老兵是相识的,开了旁边的小门,放他们进去,叨了谭意哥一块银子酒钱。

然后张玉朗道:“意娘,这街上也没什么行人,要是照你这么慢慢地踱回去的话,恐怕要等到天亮才能到家呢,我看还是我背着你走吧。”谭意哥道:“那不是太累着你了吗?”张玉朗笑道:“像你这点身量就能累着我的话,我那几年的武功是白练了,你上来试一试就知道你家汉子能耐了。”谭意哥羞红了脸道:“贫嘴,这是什么话!”张玉朗仔细地一想,才意会到方才那句话的确是太过于轻薄,于是笑了笑道:“我是口而出那句话,而且是想到间九先生背婉姨的情形,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才照样说一句,却没有其他的意思。”谭意哥红着脸道:“没羞,你是谁的汉子?”张玉朗大笑道:“自然是你这个婆娘的汉子,总不成你想另外找汉子。”谭意哥从来也没有说过这些俗的言语,现在因见四下无人,跟张玉朗调笑着说来,却觉得别有一番情味,不由把脸臊得通红,而张玉朗已经蹲下身子,叫她伏到背上来,她总不肯,张玉朗干脆一把抱起她来笑道:“这样子抱是一样。”她的身子很轻,张玉朗抱起本就不算什么,举步如飞,谭意哥还挣扎叫道:“快放我下来,这样子像什么,要是叫人看见了。”张玉朗道:“你再叫得响一点,把巡夜的官人叫来了那才好呢。”这样一说,吓得谭意哥又不敢叫了,而张玉朗拣冷僻的巷子走,那儿的灯火早歇,寂无人声,果然也没碰到人,张玉朗走了一阵,谭意哥见果然快得多,遂也不再挣扎了。张玉朗卖神,有时懒得穿越巷子了,竟直接跳上人家的院墙,穿户而过。

因为还要抱着一个人,他还不敢跳上人家的屋子,怕踩碎了瓦片惊动了人,但是就这样,却已经把谭意哥吓得心头跳了。

不过这样一阵飞奔,只一刻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了可人小的门外,张玉朗还想越墙进去,谭意哥道:“不行,娘也出来了,小丫头们一定会等门的,要是看见我们突然在屋里出现,不吓得直叫才怪,惊动了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张玉朗这才把她放了下来,涎着脸笑道:“我想永远这么抱着你,永远都不放下来。”谭意哥心里很甜,嗔着道:“不怕累死你。”张玉朗摇头道:“不怕,说句老实话,刚才我抱着你跳高窜低的,不但不觉沉重,反而还觉得比平时轻快了不少,意娘,真想不到你的个子看来不小,抱在手中,居然轻若无物。”谭意哥咬咬嘴道:“那是我的骨头轻了。”张玉朗道:“我可没这样说,这是你体态苗条,我最怕见到拥肿痴肥的女人,虽然别人都说女人胖一点是福相,我却宁可福薄一点。”谭意哥道:“女人进入了中年,自然会发胖的。”张玉朗道:“那可不一定,我母亲一直到现在都还是从前的那付体态,她的妯娌们倒羡慕得不得了,同她请教致瘦之道,我母亲只有一字真诀--勤。”

“勤就能致瘦吗?”

“是的,勤能使人不胖起来,其实人到中年发胖之说并不确然,最主要的是人到中年就变懒了,尤其是妇人,进入到中年之后,儿女多半成长,堂上的翁姑也已年迈或过世,她成了一家之主,不像以前新妇时那么要勤奋早起、井臼亲了,养尊处优,身体内的肥增加,自然就胖了起来,你看乡下的农妇,终年劳苦,发胖的就少。”谭意哥笑道:“那也得有福气享受。”张玉朗道:“不错,发胖的就是那些享福的,所以才叫做福相,但是你千万别胖成那样子。”谭意哥道:“跟着你就要劳碌一辈子了。”张玉朗笑道:“值得的,虽然辛苦一点,但我会疼你你一辈子,更会相伴你一辈子,如果你胖成一个球,我可得躲着你了。”两个人调笑着叫开了门,小丫头亚芹眯着蒙陇的睡眼来开了门,跑回去趴在桌上又睡着了。

谭意哥笑骂道:“也没见过这么睡的人,现在最多也不过才三更天,就困成这个样子了。”张玉朗道:“也难怪他们,一个人孤零零地侯门最容易睡着了,何况她们成天要做家事,也够累的。”谭意哥道:“我不是故意刻薄人的,她们白天做些什么事?最多是扫地倒茶,大部份时间都在淘气…”张玉朗笑道:“就是已经宠惯了,你这会子骂她们也没用,夜也是太深了,别吵她们了。”谭意哥道:“我不想叫她们做事,但是也得叫她们上屋里睡去,趴在这儿到天亮,脖子不扭着才怪,明天可好出了一屋子歪脖子。”张玉朗笑道:“这倒也是,不过看她睡得这么死。叫醒她心中实在不忍心,干脆我好人做到底,送她回房去吧。”说着将亚芹抱了起来,托在手上,那小丫头居然还是沉睡不醒。

谭意哥一叹道:“这么沉睡法,叫人台走了都不醒。”张玉朗道:“这证明她是真困了。”谭意哥笑笑道:“你今天怎么变得特别体恤人。”张玉朗一笑道:“我心里高兴,一高兴就会变得特别和气,再说她究竟还是小孩子,想想你小时候,婉姨是怎么对你的,将心比心,是该这样的。”这番话使谭意哥变得沉默了,把亚芹抱进屋中,放下睡了,张玉朗又伴着谭意哥上楼,谭意哥却没有再说话,张玉朗道:“怎么,你生气了。”谭意哥道:“我想你一定以为我是个心肠很狭仄的女子,而且也很刻薄。”张玉朗道:“没有的事,我来了几天看得出,在你们这儿的小丫头,就像是进了天堂,你跟婉姨都很体谅人,不像别处的小丫头,整天忙个不停,还要挨打挨骂。”谭意哥一叹道:“比起来,她们跟我小的时候,已经是放松多了。”张玉朗道:“婉姨难道待过你?”

“那倒没有,她的确比亲女儿还要疼我,但是却没有放纵我,她对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非常注意,她说在我们曲巷中出来的女孩子,品德特别重要,我们必须要自己稳重,才会受到人家的看得起,我今天若有一点受人称许之处,都是娘教导之功。”张玉朗不知要如何接下去,只得道:“婉姨是个很受人尊敬的人、这是我早就听说了。”谭意哥道:“我也一直深以为然,这儿的小丫头,我对她们也是同样的,我并没有拿她们当成下人,却不放纵她们,我是真心真意地为她们好,因为我很快地就会收帜,她们将来也可以有个规规矩短的归宿,所以我要她们学着守一个女人的本份。”张玉朗呐呐地道:“是的,意娘,你这片心太好了,只是她们还小,可以慢慢来。”谭意哥道:“十三四岁还算小吗?这是现在,在古时,十三四岁,已经要嫁人了。”张玉朗一笑道:“那时是徵兵,又兼战祸连年。成丁都要被征为丁夫,所以早早地成婚,一则家中父母可得人照料,二则也盼能早些留下后代。现在改征为募,已经不那么急了,所以女子出嫁也略迟了,无论如何,十三四岁为人妇,毕竟是太早了一点。”谭意哥一笑道:“我同意你最后一句话,女子不必太早嫁,但是十三四也不能说是小孩子,至少应该解事了,像刚才那种样子,绝对是不可以的,虽然我不一定要她侍候,但是开了门,倒头就睡,也不来问一声,就有亏职守了。”张玉朗道:“是我不对,我不是要干涉你治家,只是觉得会少离多,我们不能再把时间费在慢慢地训人治家上,我明天要走了。”谭意哥不一怔道:“怎么那么急?”张玉朗道:“这是说好了的,我去找周三他们接手妙贞观的事,就是为了要赶上京务正事去,所以我跟茶庄里的人都代好了,把贡茶装船,在码头上等我…”谭意哥这才道:“真没想到你说走就走…”张玉朗道:“我也不想走,尤其是大家处得这么热闹,可是这次若走不成,以后我就更难下决心了,说不定真的就此湖山终老了,因为过了今年的比期,一等又要等上三年,却又不知是怎么个情状…”谭意哥正道:“玉朗,我的终身是托定给你了,所以对你的将来,我不得不表示关心,我要你上京去赶考,并不是要你必中,更不是羡慕富贵,一定希望你做官,只是认为以你的聪明才华,应该从事这方面的努力。只要你尽心做了,成与不成是另外一回事。”张玉朗道:“我明白,所以我下了最大的决心,也通知了庄上的人,明天一定要动身,当然也可以要他们等一两天,但是我认为一件事如果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可出尔反尔。”谭意哥道:“我也赞成,男人家立身处事,理应如此,何况你也没有延误的理由。”张玉朗叹道:“我明天上午一定要离开你这儿,才能赶上开船的时辰,此去长途跋涉,船要越过庭,顺江而下,直抵江南,再易舟登陆,迢迢万里,船家都很重视,超过了吉时,就不肯开船了,还得等下一个吉良时,那一拖就是十来天了。”谭意哥道:“我不要你拖延,也不要你改变程,只是你该早说,不必如此匆忙了。”张玉朗一笑道:“也没什么好匆忙的,我向来说走就走,没什么琐碎拖延的,而且像今天那种快聚,大家都在高兴头上,我提出来不是煞风景吗?”谭意哥道:“至少我也该为你饯行一番呀。”张玉朗握住了她的手道:“意娘,我最怕就是喝别离酒,尤其是大家聚一桌,面对佳肴,却怀离情,无以下咽,面对知心人,却又不便说知心话,这种宴会,是没有意思了。”谭意哥心中一甜,红着脸道:“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的?”张玉朗道:“话多了,但要慢慢地说的,留此一夕,正是我想一吐衷由的时候,所以我才不要人来打搅。”谭意哥把张玉朗带上了楼,掩起房门,好在暖壶里还有温着的茶,倒了一杯捧给张玉朗,又绞了把手巾,给他擦了脸,然后坐在他的身旁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张玉朗苦笑道:“意娘,既谓衷曲,想来都是情话,这么仓促之间,那里说得出口的。”谭意哥道:“那要怎样才能说呢?”张玉朗道:“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情发乎心,贵乎自然,到那个时候,自然绵绵不绝,挤是挤不出来的,我必须在心中培养好情绪。”

“那你慢慢培养吧,我可要换衣服去了。”张玉朗笑着点头道:“请便,我一直有着一种紧张的觉,不知是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就是被你这身衣服拘住了,你这身盛装,如赴大典,我纵有千万斛柔情,也申诉不出来。”谭意哥嫣然一笑,转身到了后间去卸妆换衫了,等她一切舒齐出来,张玉朗竟斜倚在榻上睡着了,她不摇摇头,拿起一薄毯,正要往他身上盖去,张玉朗却嘻地一声低笑抱住了她。

谭意哥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尖叫出声,定了下来道:“好呀,原来你是在装睡骗我。”张玉朗轻吻着她的颈子道:“如此良宵,我怎么舍得睡觉呢。每一分每一刻,我都睁着眼睛看看你都不够。”谭意哥的脸一红道:“你看了一整天,难道还没够?”张玉朗道:“怎么会够呢,你就像是天上的云,随时随地都在变幻,永远都是新鲜的。”他忽地顿住,两眼盯住了谭意哥,尽看个不住,谭意哥没来由的红了脸,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她此刻也是经过刻意打扮的,穿了一袭透明的纱袍,长发披散了下来。脸上却淡淡地施了一层脂粉,明眸似水,显得格外的明。

她并没有存心要鼓励张玉朗做什么,但是在下意识中,她却是有心如此地装扮了。

张玉朗一开始没注意,等注意到她的打扮后,眼睛再地无法离开了。

谭意哥的心跳得很厉害,烧红了脸道:“你是怎么了,一双贼眼似的紧盯看人家。”张玉朗手下微微地用动,把谭意哥的身子抱得更紧一点,他把耳朵贴在她的膛上,听见她剧烈的心跳,也受到她升的体温。于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必说任何的话了。

轻轻地抱起了谭意哥,走向榻,把她放上去,放下了罗帐;只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道:“我去吹烛。”帐中伸出了一条细的胳臂,挽住了他的颈头,然后是谭意哥低呢的声音:“不要!就算那是一对房花烛吧,要一直点到天明的。”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时刻,何况张玉朗又是个知情着意的公子哥儿。

已经大亮了,他们仍然腻在上,贪婪地拥着对方,谁都舍不得分开。

终于,张玉朗叹了口气:“该起来了,回头亚芹上来就不好意思了。”谭意哥道:“没关系,我这寝楼有个规矩,我不开门招呼,谁也不许上来的。”

“可是我得走下去呀,要是让她们看见。”谭意哥一笑道:“那怕什么,我不是人家的子,你也不是背情偷,这是两厢情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意娘,我是无所谓,只是怕对你不太好。”谭意哥道:“对我也没什么不好的,若非此心已属君,我不会对一个人如此亲的,这几天她们又不是看不出来,我相信谁都有数了。”张玉朗道:“意娘,我…实在很抱歉,记得不久之前,我还说过,一定会金堂玉马,明媒正娶后才真正地得到你,可是昨夜,我一时情不自。”谭意哥伸手按住了他的嘴,低声道:“玉朗,别说这种话,是我自己愿意的,既是我自己愿意,就不会要你负任何的责任。”张玉朗一怔道:“这是什么话,我岂是那种薄幸不负责任的混帐男人。”谭意哥笑笑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对我都没有关系,我并不想拿这个来套住你,你也不必为了这些而耿耿不安,我说此身属君,矢志无他,但并不是仗着这个,假如我是倚赖着贞节来拉住你,那是自己骗自己,而且也没有用,你真要变起来,我还能凭这个去告你不成?谁会相信一个青楼歌伎的贞。”张玉朗连忙道:“意娘,你怎么说这种话?”谭意哥又嫣然一笑道:“我的职业使我比别人看得多一点,所以我的想法也跟别人不同一点,在临别前夕,我把自己给了你,只是叫你没有遗憾而已。”张玉朗愕然道:“没有遗憾?”谭意哥道:“是的,我知道很多男人对女人,都是在着一种征服的心理,献足殷勤,海誓山盟,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要得到她,一旦到了手之后,就失去了兴趣,忘诸脑后了。”张玉朗道:“我不是那种男人。”谭意哥道:“我也不是那种女人,所以我要叫你毫无遗憾而去,如若你不再回来,我也不会怪你。”张玉朗急道:“意娘,你是否要我发誓才能相信,我也发过誓了。”谭意哥笑笑道:“誓言只是男人用来骗女人的武器,信誓旦旦而负情的不知多少,但应誓又受到了惩罚的又有几个?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是神明似乎没兴趣管这些痴男怨女的事。”张玉朗刚要开口,谭意哥道:“玉朗,你别说了,反正我昨夜献身,并不是要加重你的责任,女人若以身去绾住男人,是最悲哀的事,我只是为我自己。”张玉朗道:“为你自己?这又是怎么说呢?”谭意哥道:“我藉此策励自己,告诉我此身已有所属,也让别的人知道,我已经许身于你,好早这种生活,另行税屋而居,等待着你。”张玉朗十分动,执着她的手道:“意娘,即使我以前发过誓,现在仍然再郑重地宣誓一遍,我此生绝不负卿,如违此誓,天殛之!”谭意哥只是笑笑地起来,着上衣衫,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化,张玉朗见她已经把头发梳成一个妇人的云髻,不微愕道:“你要改装了?”谭意哥庄然道:“既然已为妇人之身,我又何必再自欺欺人,昨夜房,对我的意义是很神圣的。”张玉朗有点讪然地道:“那不是太草率了吗?”谭意哥道:“隆重的仪式,并不见得能约束住人,多少人华堂娶后,还不是照样把子扔在家里,在外荒唐如故,我要的是你的心,而不是那些虚套仪式。”她认真的表情使得张玉朗中的一片绮情都化为乌有了,肩头突然到沉重起来。

因为谭意哥接下去的话使他更为招架不住,她隆重地道:“你走后,我立即就着手设法籍,娘跟九先生的婚事想来是没问题了,等你从京里回来,我多半是不在此地了,你可以到杨家去问,就知道我在那里。不过,玉朗,你再次前来,我们可不能如此随便了,因为我那时已经是良家妇女。”张玉朗只到背上有汗水往下,吃吃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谭意哥又道:“还有,我以前也告诉过你,我要的是你正式的娶,如果你不能做到那一点,你可以不来,如果,你是抱着狎玩的目的而来,恕我不接待了。”张玉朗连忙道:“不敢!不敢!我要是存了那个心,不说别人,周家老两口儿和穷九先生恐怕都饶不了我。”肃然地披衣坐起,谭意哥过来侍候他,倒像个新婚的子一般,可是张玉朗却十分的后悔。

他发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过早地得到了她,虽然谭意哥不会就此上她,但自己在良心上,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娶谭意哥,自己确有此心,而且她的才华、德容言工,在在都是一个好子,绝对配得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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