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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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在夜间再去一趟神庙废墟的,终因通的问题,结果没有再回去。

我还是不羞的觉得城镇的人脸比神庙更引人。至于马雅文化和废墟,计划中是留到宏都拉斯的“哥庞”才去看一看了。

吃抹布第一次在街头看见路边的小摊子上在烘手掌大的玉米汉饼时,我非常喜,知道那是墨西哥人的主食“搭哥”(taco),急于尝尝它们。

卖东西的妇人在我张开的掌心中拍一下给了一张饼,然后在饼上放了些什么东西混着的一滩馅,我将它们半卷起来,吃掉了,有酱汁滴滴嗒嗒的从手腕边下来。

“搭哥”的种类很多,外面那个饼等于是一张小型的卷皮,淡土黄的,它们永远不变。

里面的馅放在一只只大锅里,煮来煮去,有的是,有的是香肠,有的看不清楚,有的猜不出来。要换口味,便换里面的东西。

在城内,除非是游客区,那儿可以吃中国菜、意大利面食,还有丹麦甜点蛋饼之外,也可以吃“搭哥”可是当我们坐车离城去小村落时,除了“搭哥”之外,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吃。

在城外几百里的小镇上,当我吃了今生第几十个“搭哥”之后,那个味道和形式,实在已像是一块抹布——土黄的抹布,抹过了残余食物的饭桌,然后半卷起来,汤汤水水的用手抓着,将它们下去。

一个“搭哥”大约合几角到一元五美金,看地区和内容,当然吃一个胃口是倒了,而肚子是不可能的。这已是不错了,比较起城内高级饭店的食物,大约是十倍到十五倍价格的差距。虽然我们的经费充足,仍是坚持入境问俗,一路“搭哥”到底。这对助手米夏便是叫苦连天,每吃必嚷:“又是一块小抹布!”在墨西哥的最后一,我怕米夏太气,同意一起去吃一顿中国饭,不肯去豪华的中国饭店,挑了一家冷清街角的,先点了两只卷——结果上来的那个所谓“天的卷子”的东西,竟然怎么看,怎么咬,都只是两只炸过了的“搭哥”吃在一般的墨西哥是贫乏而没有文化的。

它的好处是不必筷子与刀叉,用手便可解决一顿生计,倒也方便简单。至于卫不卫生就不能多去想它了。货物大同在城内的游客区里,看见美丽而价格并不便宜的墨西哥人的“大氅”那种西班牙文叫做“蹦裘”(poncho)的衣物。

事实上它们只是一块厚料子,中间开一个套进颈子里,便是御寒的好东西了。

我过去有过两三个“蹦裘”都因朋友喜而送掉了。这次虽然看见了市场上有极美丽的,总因在游客出没的地区,不甘心付高价去买它。

下决心坐长途车去城外的一个小镇,在理由上对米夏说的是请他下乡去拍照。事实上我有自己的秘密,此行的目的对我,本是去乡下找漂亮、便宜,而又绝对乡土的“蹦裘”来穿。

坐公路车颠几百里去买衣服也只有最笨的人——而且是女人,会做的事情,不巧我就有这份决心和明白。到了一个地图上也快找不到的城镇,看到了又是所谓景如画的贫穷和脏。我转来转去找市场——资料书中所说的当地人的市集,找到了,怪大的一个广场。他们在卖什么?在卖热水瓶、镜子、假皮的皮夹、搪瓷的锅、碗、盆、杯,完全尼龙的衣服,塑胶拖鞋、原子笔、口红、指甲油、耳环、手镯、项链——。

我到处问人家:“你们不卖poncgo?怎么不卖pon-cho?”得到的答复千篇一律,举起他们手中彩的尼龙衣服向我叫喊:“这个时髦?这个漂亮?怎么,不要吗?”水上花园那是过去的一大片沼泽,而今部分已成了城镇,另外一小部分弯弯曲曲的水道,仍然保存着,成了水上的花园。本来也是要自己去划船的。星期天的旧货市场出来后计划去搭长途公车。我的朋友约算准我必然会在星期早晨的市集里与当地人厮混。他去了,也果然找到了我与米夏。于是,我们没有转来转去在公车上颠,坐了一辆大轿车,不太开心的去履行一场游客必做的节目。

一条条彩缤纷的木船内放着一排排椅子,比碧潭的大船又要大了些。墨西哥人真是太的儿女,他们用的浓,连水中的倒影都要凝固了。

参考书上说是二十五块美金租一条船,划完两小时的水道。船家看见是大轿车来的外国人,偏说是五十美金,我因不肯接受约的任何招待,坚持报社付钱,就因如此,自己跑去与人争价格,已经降到四十块美金了,当然可以再减。讲价也是一种艺术,可惜我高尚的朋友十分窘迫,不愿再磨,费了报社的钱,上了一条花船。

三个人坐在船中木头似的沉默无聊,我忍不住跑去船尾跟船家说话,这一搭上情,他手中撑的那只好长的篙跑到我手上来了。

用尽了气力撑长篙,花船在窄窄的水道里跟别的船撞,这时我的心情也好转了,一路认真撑下去。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水道,只因也有音乐船、卖鲜花、毡子和食物和小船一路挤着,它也活泼起来。虽是游客的节目,只因长篙在自己的手中,身分转变成了船家,那份生涯之便是很不同了。

那一天,我的朋友约没有法子吃他昂贵的餐馆,被迫用手抓着碎和生菜往玉米饼里卷着做“搭哥”吃。买了一大堆船边的小食。当然,船夫也是请了一同分食的。水上花园的节目,一直到我们回码头,我将绳索丢上岸,给船在铁环上扎好一个漂亮俐落的水手结,才叫结束。自己动手参与的事情,即便是处理一条小船吧,也是快乐得很的。奇怪的是同去的两位男士连试撑的兴趣都没有。你们求什么又是一个星期天,也是墨西哥的最后一了。我跟米夏说,今天是主,我要去教堂。

来了墨西哥不去“爪达路沛大教堂”是很可惜的事情。据说一五三一年的时候,圣母在那个地方显现三次,而今它已是一个一共建有新旧七座天主教堂的地方了。

“爪达路沛的圣母”是天主教友必然知道的一位。我因心中挂念着所的亲友,很喜去那儿静坐祷告一会儿,求神保佑我离远了的家人平安。

我们坐地下往城东北的方向去,出了车站,便跟着人群走了。汹汹涛涛的人群啊,全都走向圣母。新建大教堂是一座现代的巨大的建筑,里面因为太宽,神父用扩音机在做弥撒。

外面的广场又是大得如同可以踢足球。广场外,一群男人戴着长羽,光着上身,在跳他们古代祭大神的舞蹈。鼓声重沉沉的混着天主教扩音机的念经声,十分奇异的一种文化的杂。

外籍游客没有了,本地籍的人,不只是城内的,坐着不同型状的大巴士也来此地祈求他们的天主。在广场及几个教堂内走了一圈,只因周遭太吵太,静不下心坐下来祷告。那场祭什么玉米神的舞蹈,鼓得人心神不宁,而人群,花花绿绿的人群,挤了每一个角落。我走进神父用扩音机在讲话的新教堂里去。看见一对乡下夫妇,两人的身边放着一个土土的网篮,想必是远路来的,因为篮内卷着衣服。

这两个人木像一般的跑在几乎已经挤不进门的教堂外面,背着我,面向着里面的圣母,直直的安静的跪着,动也不动,十几分钟过去了,我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他们的姿势一如当初。

米夏偷偷上去拍这两人的背影,我看得突然眼泪盈眶。那做丈夫的手,一直搭在他太太的肩上。做太太的那个,另一只手绕着先生的。两个人,在圣母面前亦是永恒的夫

一低头,擦掉了眼泪。

但愿圣母你还我失去的那一半,叫我们终生跪在你的面前,直到化成一双石像,也是幸福的吧!

我独自走开去了,想去广场透透气,走不离人群,而眼睛一再的模糊起来。

那边石阶上,在许多行路的人里面,一个中年男人用膝盖爬行着慢慢移过来,他的两只手高拉着管,每爬几步,脸上筋似的扭动着,我再低头去看他,他的膝差哪里有一片完整的皮膏——那儿是两只血球,他自己爬破的一瘫生,牛碎饼似的两团。

虽然明知这是祈求圣母的一种方式,我还是吓了一大跳,哽住了,想跑开去,可是完全不能动弹,只是定定的看住那个男人。

在那男人身后十几步的地方,爬着看上去是他的家人,全家人的膝盖都已磨烂了。

一个白发的老娘在爬,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在爬,十几岁的妹妹在爬,一个更小的妹妹已经忍痛不堪了,吊在哥哥的手臂里,可是她不站起来。

这一家人里面显然少了一个人,少了那个男子的子,老婆婆的女儿,一群孩子的母亲——。

她在哪里?是不是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是不是正在死去?而她的家人,在没有另一条路可以救她的时候,用这种方法来祈求上天的奇迹?

看着这一个小队伍,看着这一群衣衫褴褛向圣母爬去的可怜人,看着他们的血迹沾过的石头广场,我的眼泪迸了出来,终于跑了几步,用袖子住了眼睛。

受到了极大的惊骇,坐在一个石阶上,硬不在声。那些人扭曲的脸,血模糊的膝盖,受苦的心灵,祈求的方式,再再的使我愤怒。

愚蠢的人啊!你们在求什么?

苍天?圣母马利亚,下来啊!看看这些可怜的人吧!他们在向你献活祭,向你要求一个奇迹,而这奇迹,对于做的心并不过分,可是你,你在哪里?圣母啊,你看见了什么?黄昏了,教堂的大钟一起大声的敲打起来,广场上,那一小撮人,还在慢慢的爬着。

我,仰望着彩霞天的穹苍,而苍天不语。这是一九八一年的墨西哥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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