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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郢知道的是，当他看到方一了衣服出那一身被硫酸泼过的身体时，当他摸到方一那装着海绵的管时，当医生检查完方一的全身，告诉他方一的眼睛可能有问题时，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柏城，想到了他们最后见的那一面:那丑陋的老男人蹒跚着追了出来，在他要靠近的时候，又惊慌失措地转头离开，仅剩的一只眼里着不自知的泪水，他一句话也没说，却像说了很多。

同样的伤，同样瞎了的眼睛，同样瘸了的一条腿。

这老男人是在恨他离开的早吗？还是觉得他会认不出来他，所以在这个世界非要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你看好了，我是柏城。

未免太过了一点。

“还好是在诊所里头昏倒的，要是在外面，高温加低血糖昏厥，保不齐就休克到死了，这娃血很低，严重营养不良，发育不太好，看起来十五六，估计实际年纪还要大上几岁。”医生看着握着方一的手、皱着眉的宿郢，说，“前些年这样的乞丐到处都是，后来城市规划整顿，这种乞讨团伙被严打了几年，打散了好几个拐卖儿童迫害儿童行乞的组织，这种残疾人上街的就不太多了，偶尔有一两个还是不那么影响市容的，这娃还算是好的了，只不过端了个腿，身上留些疤，至少还有一条腿、两只手是好的，脸也没怎么。”一边的护士也附和:“是啊，前些年还见过被的手脚畸形，四肢都断完了，路不能走，饭没法吃，只能靠人贩子活着的，那才是惨。”另一年轻护士越听越愤怒，啐道:“干这些事的都是畜生！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的！”

“人各有命吧。”说着，医生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在一边自己跟自己玩、像是什么都没听懂的傻子，问宿郢:“对了，之前听你们说话……听你手机跟他说的话，你们是今天才认识的？”宿郢点点头。

“那你也真算是好心人了，算了，看在这两个娃和你年纪都不大的份上，我也算做个好事，今天的药钱就不收了，现在残疾人找工作想混口饭吃确实不容易，钱你就自己拿着，买点吃喝的，不要太克扣生活，不然到时候跟这娃一样，说昏就昏了，年轻人猝死的案例也不是没有，自己注意这点。”医生把宿郢之前给他的一百块掏出来回了宿郢手里。

宿郢推了两回没推过，就把钱收下了。一个是他自己现在确实没钱，也确实需要钱勉强活上几天，再一个，这医生看起来是有个的人，跟这样的人推来推去就没意思了。

他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医生您的恩情我记下了，之后等我赚了钱，一定会回来报答您。

医生看了看伸过来的破手机屏幕，嗤笑一声:“报答什么？你跟他们又没个什么关系，该报答也是他俩报答，不过我看这娃……嗬，还是算了。你把他扶起来，再给他喝点糖水。”注完了葡萄糖后，方一立马眼珠子就动了两下，神志清醒了。他浑身重得像在水里负重了一坨沉铁，冷汗顺着额角边滑下，张着嘴了半天的气才勉强恢复了点力气。

他听见那医生在唧唧歪歪地说着什么，像是在说他，可他已经没劲儿生气了，只觉得饿，饿得浑身都要蜷起来。他这才想起他中午本来就只拿了一个白面馍馍，却因为傻子喊饿，把馍馍给了他，自己没吃，结果傻子还嫌弃他的馍馍不是糖的。

医生对护士说:“我屉里还有盒饼干，去拿给来给他吃。”

“好。”方一浑身发软，意识模模糊糊。

耳边朦朦胧胧的，隐约间，他听见一个机械女声:“有关系，以后方一就是我的家人，我报答您，等于他们报答您。”*医生没有太在意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事情，一个乞丐，一个傻子，一个瘦成排骨的麻杆年轻民工，报答能报答到什么程度？他只当自己做好事，本没把宿郢的话放在心里。

说来说去，也不过一百多块的恩情。

哦，不，两百多块。

傻子的皮试没过关，过，就给打了针贵的。护士还是像之前一样哄着他打了针，不过这回打的时间不止三秒，傻子动了一下，股就给扎青了，疼得他嗷嗷叫，搞得护士不得不送了他两个口香糖才把他成功哄住。

方一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爬到自己的滑板上跪坐好，期间宿郢本想帮他，但被他不识好歹地打开了手。

走的时候，方一把两百块留下了:“药费，谢谢医生。”一共一百七十八，剩了二十二。拿到找零后，在医生兴味十足的表情下，他推开玻璃门滑着滑板走了。傻子是他的跟虫，见他走了，嘴里喊着“方一方一”急吼吼地跟着跑了。

宿郢跟医生点点头打了招呼，看着方一头顶上空渐渐消失的“任务对象”四个红字，深一口气，跟了上去。

方一住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城市最边缘了，离天桥约有三公里远，平时他滑着滑板过来需要近一个半小时，握铲子的手心全磨的是厚厚的发黄的老茧，全身上下最有力的部位就是他的胳膊。

冬天他很少跑这么远出来乞讨，基本都是三天一次，平时则趁着中午暖和跑出来一次捡垃圾卖钱。出来的时候会背着家里的小音箱，去天桥和人多的地方卖唱、吹笛子，很多好心的人会看在天气寒冷他还“卖艺”的份上给上几块钱，以示同情。

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