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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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起风了。风先是一股一股地刮,最后那风就响成了一片,呼啸着,呜咽着,世界就在这一片呜咽声中瑟瑟地抖动着。

杨老弯在这风声中似乎睡了一觉,陡然,他就醒了。杨老弯眼前漆黑一片,耳都是风的呜咽声。他猫似的弓起身子,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打开门,兜头一股冷风吹过来,他差一点摔倒,很快他扶着门框又立住了。他一步步往上房挪去,身影像飘在风中的幽灵。他摸到了上房的门,听到本士兵从屋里传出的鼾声,很快地摸到了门的销,他轻轻地把门用杀猪刀拨开,做这一切的时候,杨老弯出奇地冷静,就像开自家的门,回屋睡觉一样。他拨开门的时候,听见一双脚步声向这边走来。杨老弯机地把身子像壁虎一样贴在门上,眼见着两个夜巡的本士兵“嚓咔嚓咔”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他吁了口气,握紧手里的杀猪刀,一转身,无声无息地飘进上房里。本士兵密密匝匝地躺着,屋子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这时的杨老弯嗅觉异常的灵。他顺着气味很快摸到一个本士兵的头,那头沉甸甸的,散发着温热,觉极好,杨老弯一只手享受着那颗头很好的觉,另一只手中的杀猪刀利索地向这颗头下抹过来,一股温热猩臭的血水了杨老弯一身,杨老弯又有了那种呕吐的觉。杨老弯憋足一口气,一颗头一颗头地摸下去,手起头落,杨老弯干得从容不迫,就像在自家的田地里摘瓜,心里洋溢着丰收后的喜悦。

杨老弯是天亮的时候,被本人捆绑在村头那棵老榆树上的。小金沟幸存的村民又被集中在村头,有三两把明晃晃的刺刀对准杨老弯的膛。本中尉虎视眈眈地瞅着杨老弯,杨老弯不瞅他,杨老弯看见横陈在雪地中村民的尸体,尸体早就被冻僵了,硬邦邦的像树桩一样扔在那里。杨老弯从这些僵硬的尸体上收回目光,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村民,这些村民以前都是他的佃户,每年年底,这些佃户都要往他家的粮仓里送粮食。现在人们脸上的表情是愁苦和惊惧。杨老弯觉得自己该和这些村民们说点什么。杨老弯想了半晌终于说:“你们都笑一笑吧,今年的租子我不要了,明年的租子我也不要了,以后的租子我永远不要了,你们笑一笑哇,你们咋不笑咧?”杨老弯看见村民们一双双惶惑的眼睛。

杨老弯又看见本中尉手里的指挥刀舞动一下,接着他看见一只耳朵从他头顶上掉下来,落在脚前的雪地上,那只耳朵在雪地上蹦跳了几下。杨老弯想,这是谁的耳朵呢接着又是一只耳朵…接下来,杨老弯看见自己没有了脑袋的身体,被捆绑在那棵老榆树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好看,弯着像拉开的一张弓…接下来,杨老弯就看见于自己那双脚,然后是脚下的黑土、白雪,再接下来,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杨老弯在最后的一刹那想,活着有啥意思咧…

卜成浩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被本人抓了俘虏。

他是夜晚时分带着一名抗联战士潜伏在大金沟的,这次来是为了察看本军火库情况的。他和那个战士趴在树丛中,看着不远处的本士兵把一箱运来的弹药装在那废弃的山里。

卜成浩以前曾多次派人来摸本军火库的情况,可每次得到的情报都不一样,他不知本人在耍什么花招。他和那个战士一直注视着本人在山里忙活到深夜。本人撤走的时候,卜成浩觉得很累,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吃到一顿像样的东西了。卜成浩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可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三五个巡逻的本兵向自己走来。他想叫一声,或者爬起来撤退,可浑身上下一点也不听他的指挥,他用目光去看身旁那个战士,那个战士趴在雪地上,身下,瞪大眼睛,张大嘴,也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似乎没有看见走过来的本人,目光仍盯着半山——本人的军火库。卜成浩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完了。

本人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的一刹那,他想起了怀里揣着的那枚手榴弹,他们外出执行任务时,都要揣上一枚这样的手榴弹,是最后时刻留给自己用的。卜成浩很想把手伸进怀里,把那枚手榴弹拉响,和本人一起炸死在这片树林里。可他的手一点也不争气,僵直着不听支配。

卜成浩看见两个本兵把那个抗联战士抬了起来,像抬了一截木桩,后来那两个本人又把那个战士顺着山坡扔下去,那个战士,像块石头一样顺着雪坡滚了下去。卜成浩想,他已经死了。

卜成浩看见北泽豪和潘翻译官时,已经能动弹了。一堆火在他面前哔剥有声地燃着,他的双手被反绑在一棵树上,火烧得他浑身火辣辣的疼。他想起了山里的抗联营地,朱政委和卜贞他们干什么呢他抬了一次头,目光越过北泽豪和潘翻译官的头顶向远方眺望着。他似乎望见了燃在抗联营地上的那堆火。他闭上了眼睛。

“你是什么人?”北泽豪说。

“庄稼人。”卜成浩头也不抬地说。

北泽豪不出声地笑了笑。一个本兵把从卜成浩身上搜出的一支手和一枚手榴弹扔在了卜成浩的眼前。

“你是抗联。”北泽豪很平淡地说。

卜成浩不想再睁开眼睛了,他觉得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北泽豪说的是什么,他似乎也没听清。他的幻觉里出现了家乡那盛开着金达莱的山冈,绿草青青,白云悠悠…炮声声火光中,宁静的小村狼烟四起,女人孩娃的啼哭声再一次在他耳畔响起。卜成浩咬了一下牙,他睁开眼睛,仇视地望了眼北泽豪和潘翻译官。他看见潘翻译官很快躲开了他的目光。

“你是抗联,我们一直在找你们,你说吧。”北泽豪很友好地拍了拍卜成浩的肩膀。

卜成浩的眼前又出现了抗联营地,冰雪覆盖的丛林中,临时搭起的几间窝棚。他们在干什么呢?卜成浩这么想。他接着看见两个本兵把烧红的铁条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他嗅到了一股陈年棉絮燃烧的气味,很快就是皮烧煳的气味,他听见自己的前皮“吱吱”地响着。他甚至没觉出疼痛…

他被兜头泼来的一盆冷水醒了,再次睁开眼睛。他听见潘翻译官说:“说吧,说了,太君就会饶你不死。”

“你这只狗。”卜成浩咬着牙说。

卜成浩看见潘翻译官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便背过身去。

“狗。”卜成浩吐了口唾

北泽豪挥了一下手,卜成浩看见几个本兵手里端着脸盆,盆里面盛了清水,本兵排着队把一盆盆水顺着他的头泼在他的身上。卜成浩受到了那股寒气从他的五脏六腑一点点地升起。他的牙齿拼命地敲打着,水浸透棉衣一点点地被冻硬了,最后竟成了一具硬硬的壳儿,紧紧地包裹着卜成浩,卜成浩觉得身体里那一点热气,都被这具硬壳了。

北泽豪最后冲他笑了一次,用很温暖的声音说:“你真的想死?”卜成浩闭上眼睛,他听见北泽豪远去的脚步声,卜成浩咬牙说:“本人,我你祖宗。”潘翻译官一支接一支在烟,他站在屋里望着卜成浩,卜成浩像个冰人似的被绑在树上,他知道,也许一会儿之后,卜成浩会呼完最后一口热气,便再也醒不过来了。他的心里哆嗦了一下。转过身的时候,他看北泽豪正在望他。他冲北泽豪笑了一下。

“潘君,你说人最害怕的是什么?”北泽豪突然这么问。

潘翻译官狠了口烟,答非所问地说:“人要是不怕死,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北泽豪便立在那儿不动了,他透过窗口认真地看了一眼被冻成冰的卜成浩。

“这人不怕死,你让他死也没用。”潘翻译官这么说。

北泽豪动了一下。

“不如让他先活着,这人也许有用。”潘翻译官转过身,冲北泽豪笑了一下。

“潘君,你说得对。”卜成浩没想到自己仍能活着,他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屋子里飘着酒的气味。那一瞬间,卜成浩以为自己死了,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他就看见了潘翻译官。潘翻译官站在他的面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潘翻译官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朱政委和郑清明两个人出现在杨么公面前是那天傍晚。杨么公正从马棚里小解出来,他看见了郑清明和朱政委。郑清明他认识,他却不认得朱政委。杨么公一看见两个人,心里便跳了几下。他想叫一声,还没等开口,郑清明就说:“管家,不认识我了。”

“咋不认识?”杨么公哆嗦着说。

“这大雪天,打不成猎了,找你讨口吃的。”郑清明又这么说。

杨么公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听说郑清明被鲁大追到山里,先是投奔了朱长青,后来又奔了抗联。昨天抓住的那个抗联的人,本人又打又烧的,他看得清楚。此时他看见郑清明和朱政委便什么都明白了。

“咋的,连屋都不让进了?”郑清明这么说。

杨么公头重脚轻地把两个人领进屋里,便哆嗦着说不成话了。

“大兄弟…咱们没冤没仇的…可别害我…你们愿干啥就干啥…和我没关系…”杨么公扶着墙,他想一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朱政委冲他笑了一下说:“跟你借个地方,不连累你。”半晌,杨么公摸索着要去点灯,被郑清明一把抓住了双手。杨么公那瞬间,觉得自己要死了。

卜成浩是半夜时被一个悉的声音惊醒的。那声音说:“穿上衣服,你该走了。”说完,一个黑影一闪便不见了。

很快,闪进来两个人影,他们帮着他把衣服穿上。卜成浩觉得这衣服穿在身上很别扭。他不知道身旁是两个什么人,便瞪瞪随着两个人出来。这时,卜成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着的是一顶帐篷,就在山坡上。他差一点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他低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两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已经死了。他没来得及多想,便被两个来人连拉带扯地到了山上的树林里。又走了一程,两个人才停下来。

来人叫了一声:“老卜。”卜成浩这才看清,叫他的是朱政委,这时他又看见了郑清明。月光下卜成浩看见两个人都穿着本士兵的衣服,再低头细看时,自己穿着的也是本士兵衣服。他想起了给他送衣服的那个人。他只听见了他的声音,还有一晃而去的背影,他是谁呢?卜成浩回望了一眼大金沟。这时,后山坡上,声响成了一片,本人叫骂着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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