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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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记忆,有那么脆弱吗?”郭小芬有点不相信。

“比你想象的脆弱得多。”沙俪说,“伊丽莎白·洛夫特斯教授曾经做过一个著名的‘超市走丢实验’,她找了一群从八岁到四十二岁的受试对象,问一个相同的问题:你还记得你五岁时在超市走丢的事情吗?所有的受试对象起初很困惑,但在提问者坚定有力的提问下,所有的人都‘回忆’起了本不存在的走丢事件,甚至回忆出超市的名字、父母焦急寻找的样子,甚至电梯的铃声和警察用糖哄自己不要哭…你看,我们就是这样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书籍、报纸、杂志、电视、讲座,都在某种程度上制造着一个又一个虚拟空间,使观众分不清事实和虚构,产生并不存在的记忆,假如这种记忆又是‘集体共识’——就是说你身边的人都‘记起了这件事’,那么你就更加容易坚定‘这件事确实发生过’。”郭小芬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次健康讲座:《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合唱,三位“我国医学界的泰斗级人物”还有一拥而上的抢购…

“当然,催眠术本身并不是坏事,让失忆患者进入恍惚状态,在极度放松中慢慢回忆,确实有助于其及早恢复记忆。但是凝却使用了一种可怕的手段,那就是植入记忆扭曲编码。”沙俪把凝实施催眠的方法和过程对郭小芬详细讲述了一遍,“我也学过一点点催眠术,但最初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在哪里,因为凝植入的第一句是‘我是受害者,香茗一定会原谅我’,表面上看这句话毫无问题,但是我忽略了一点——”

“你忽略了什么?”郭小芬盯着她的眼睛问。

沙俪说:“我忽略的是——这句话其实不是凝植入的第一组记忆扭曲编码。”一阵旋风,在车窗外打了一个极响的哨子,郭小芬到不寒而栗。

沙俪接着说:“第一组记忆扭曲编码,其实早在第一次治疗结束时就植入了,那句话是这样说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能逃避,否则痛苦将永无休止,我要努力回忆,罪行才能破解。’我后来想起,凝在说这句话时,最后四个字说得很重,这里她玩了一个魔术手段,一个障眼法,她让我误以为她要强调的是‘才能破解’,其实不然,她在刘思缈的记忆里真正植入的是这样一个断句——我要努力回忆罪行,才能破解!”

“啊!”郭小芬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沙俪长叹了一口气,“这两组记忆扭曲编码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这样一句话:‘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能逃避,否则痛苦将永无休止,我要努力回忆罪行,才能破解,我是受害者,香茗一定会原谅我’——凝像刻盘机一样把这句话刻在了刘思缈的记忆里。接下来,她又给刘思缈施,使她喊出了‘我要杀了你们’的潜意识!这样一来,即便是我都怀疑刘思缈是杀人真凶了。我敢说,在我被带走审查之后,凝一定还植入了更多的记忆扭曲编码,比如‘我才是杀人凶手’之类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郭小芬喃喃地道。

“这个我就猜不出了。”沙俪说,“小郭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把刘思缈的消息透给健一公司,我还觉得奇怪呢,我刚刚接手刘思缈的治疗,健一公司那个公关事务部的主任王慧就打电话找到了我,让我写一篇稿子,讲保健品在神病患者康复中的作用。我很不客气,告诉她服用保健品对神疾病毫无作用,她还是让我写,稿子刚发给她,就告诉我稿费打了过来,我查了没有,还催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我被审查那天上午才打到我的账户上,还那么多钱…”

“凝岂止是给思缈做了催眠,她把咱们都催眠了!”郭小芬愤恨地说。

凝是名茗馆的馆主,凝是楚天瑛亲自“求来”的救星,凝从一开始就引她注意沙俪的用药,凝永远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温婉姿态…这一系列的行为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场效应”使最擅长观察和独立思考的自己,也对凝报以绝对的信任,成了受人利用的一颗棋子!

“现在该怎么办?”郭小芬有些手足无措。

“我给林凤冲警官打了个电话,他不相信我的话,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沙俪说。

郭小芬的嘴有些颤抖,“你找我有什么用啊!过一会儿就要到九点了,如果思缈当着那个什么专员的面,承认自己杀了人,那她可就完蛋了…要不然,我们和那个专员说说,拖延几天,再换个催眠师,把思缈被植入的虚假记忆清除掉?”

“我听说那个专员貌似对思缈很不友好,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沙俪说,“虚假记忆犹如病毒,除了硬盘格式化,没那么容易清除的…”

“那怎么办?”郭小芬急了,“难道真的要清空思缈的全部记忆?那倒好,她连香茗都记不起来了,可是也变成了一个废人!”沙俪紧锁眉头说:“我想了一夜,倒是有个馊主意…”

“什么主意?”

“刘思缈的失忆,表面上看是被湖畔楼的恐怖事件发,但我仔细研究了相关资料后,发现更大的因在于林香茗的出事。这就好比一个人冒发烧,着凉受冻只是直接病因,本原因还是这个人的免疫力下降。在本的割腕自杀就是一个明证,表明她的神状态已经非常不稳定了,一点点小事都可能发大问题,何况是那么个恐怖之夜了。”沙俪说,“在目前这种危急情况下,我主张以毒攻毒——”

“哎呀,你就别兜圈子了,怎么个以毒攻毒法?”郭小芬焦急地问。

沙俪斩钉截铁地说:“带林香茗回来!”郭小芬瞠目结舌,“我…我上哪儿给你找林香茗去?”

“找本人是来不及了,找替身还是可以的。”沙俪说,“隔着窗户给她个背影或者侧脸,反正我们只要能刺刘思缈一下,让她清醒过来就行。”郭小芬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快八点了——就照你说的办,可林香茗是何等人物!那身材、那气质,就是个背影,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模仿得像?咱俩总不能现在开车到国贸地铁站,瞅准哪个人像林香茗就拉过来吧?”沙俪笑了,“我也是林香茗的粉丝呢,当初他在我们大学里讲述行为科学,我也是课后蜂拥过去找他要签名的一个,所以,我按照自己的记忆,临时拉了个人过来当替身。”

“谁?”郭小芬瞪圆了眼睛。

“楚天瑛。”沙俪说,“虽然只见过一次面,可是我觉得他的身材和气质真的和林香茗很像呢,所以今天凌晨给他打了个电话,请他赶到北京做个临时演员。他听说刘思缈有危险,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连夜开车过来…”看郭小芬目瞪口呆的样子,她皱起了眉头,“你觉得咋样,倒说个话啊!”郭小芬一时还真说不出话来,一来为沙俪的义举动,二来怎么想都觉得楚天瑛和林香茗差距太大,就算是背影,刘思缈要能混了都是奇迹…

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指望刘思缈恍惚中产生错觉。

“开车。”她咬咬牙,对沙俪说,“咱们现在就去神卫生鉴定中心!”2。

神鉴定中心的住院楼门口,沙俪被武警拦住了,“沙大夫,请原谅,上面有命令,不许您进入这里。”沙俪的脸涨得通红,郭小芬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她是和我一起来的。”

“和谁一起来的也不行!”那武警冷冷地说,“沙大夫,您过去在这里工作的,应该知道规矩,这里的防卫系统是监狱级别的,上面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正在这时,林凤冲来了,对武警说:“让她们都进去吧。”然后只和郭小芬攀谈着往楼道里走,看都不看沙俪一眼,得沙俪很尴尬。在上楼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郭小芬用简洁的语言告诉林凤冲事情的经过,他的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桑专员迟到了,咱们可以新觉罗·凝要么唤醒思缈,要么承认自己搞鬼——不过,这样一来,可跟名茗馆结下了大仇了!”

“林队长为什么盼着我迟到?”三楼的楼梯口,出现了桑专员那张诡异的笑脸。

林凤冲一愣,苦笑了一下,“没什么…”过了安检门,走进了楼道,只见刘思缈的病房门口除了那四个持武警,还多了几个穿着棕条绒便装的人,他们面无表情的脸孔令黑沉沉的楼道越发抑。林凤冲顿时面如死灰,低声对郭小芬道:“这些都是上级监察部门的,随时会缉捕思缈——你快给楚天瑛打电话,问他到哪里了!”郭小芬钻进洗手间拨通了楚天瑛的手机,话筒里传来楚天瑛困兽一般的咆哮:“进京的高速公路堵得厉害,我已经是拼命在赶了!你想办法再拖延半个小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把思缈带走!”然而,郭小芬一走出洗手间,就绝望地垂下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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