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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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她們在講什麼,為什麼要討厭?也許她們在講女人生孩子什麼的男人不宜的事情呢?”我打了個哈欠,望了一眼鬧鐘。

“我還討厭一件事,”泰安接着説“她們會一臉清白地拉住我問:‘昨天來你家的那個男人,你外婆讓你叫他什麼?’,其實那個人是修電燈的。她們都知道。她們就在等我説一句‘他不是我爸爸,我沒有爸爸’,她們就很過癮地尖叫幾聲‘啊喲,嘎(這麼)作孽(可憐)的勿麼(沒有)爺(父親)的小人(小孩)!’,然後不是聚在一起瞎講那些男人和女人的事,就是拉着自己的小孩教育他們説你們是多麼多麼幸福,多麼多麼該知足。她們本不關心到底發生了什麼,更不用説搞清楚到我家來的究竟是誰。

這種問題毫無意義,最噁心了。後來我理也不理她們。我覺得她們並不可憐我。她們是真的覺得我在‘作孽’,我是家裏的累贅,是我外公外婆臉上的傷疤。

因為我象她們自己的孩子一樣蹦蹦跳跳地活着,而沒有象她們想的那樣應該低着頭走路縮着脖子説話,所以她們非要隔三差五地提醒我,我記不起來就不會罷休。”

“人麼…”我眼睛看着鬧鐘的分針説“自己活得很累,需要證明別人不如自己來確定自己的相對優越,心理才能平衡。”阿剛洗得很快。臨走前叮囑泰安早上上班前打個手機給黃

“那傢伙今天遲到了,説自己跑錯樓層了,這傢伙怎麼這麼稀裏糊塗的。”阿剛説“最好你去叫他,和他一起來。”

“他也住在附近嗎?”我問。阿剛説:“應該就是。具體在哪裏我也不知道。每次和他説好時間他就會在那個街角等着,和我們一起去工作。”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你最近還坐地鐵嗎?”

“不坐了。我們都騎自行車和上班。怎麼了?”

“你在地鐵裏碰到過什麼奇怪的人嗎?比如…有人被打傷什麼的?或者有人偷偷地拿針刺人家?”阿剛愣了一陣,搖搖頭:“我只看見過有人用刀片割女孩子的裙子。怎麼了?有人拿帶愛滋病人血的針頭扎人?”

“不是,”我搖搖頭“地鐵…現在也不太平了。下次坐地鐵的時候要小心一點。”***“你…很討厭人家的親戚嘛。”黑暗中,我覺到泰安沒有閤眼,雙臂抱住自己的膝蓋,望着窗外窄窄的堂上方一線暗紫的天。

“明天會很熱。”他咕噥了一句“天發紅。要不就是有人要死了。”

“這和天有什麼關係?每天都有無數人死去。”我説“你好象什麼人都討厭。這樣不好。你越是這樣,別人越容易誤解你。你會變成反社會分子,永遠沒法融入正常的社會里去。”他沒有支聲。聽了一會兒他均勻的呼聲,我又説:“你不必因為討厭你的父母而討厭所有人的父母。”他仍然沒有答話。我正要再從肚子裏挖點什麼話説的時候,泰安突然説:“以前我也想過,如果我媽是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場,那麼我還能原諒她。

可是,她就那麼糊里糊塗地懷上了,又糊里糊塗地生下了我。”

“她從來不談起你父親的事情嗎?”

“從來沒有。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也沒有聽説過有關他的任何事情。”

“你還記得你母親的長相嗎?”

“忘記了。我討厭她。”

“這世界上有什麼人是你不討厭的?”

“沒注意。”

“你喜歡阿剛?”我突然沒頭沒腦地衝出一句。天知道為什麼我要問這麼無聊的問題。泰安轉過頭來,漂亮的眼睛裏閃着頑皮的笑:“如果你喜歡他我可以給你正式介紹。不過我不保證他會喜歡你。”在我張口責罵以前,他回過頭去,腦袋壓在枕頭上地動山搖地笑,把牀搖得嘎吱嘎吱地響。在睡着前,我詛咒自己的舌頭100遍,發毒誓如果再和泰安多講一句無聊話就讓自己舌頭長瘡。

***10月4,週五,對於沒有連續假期的人來説,別人都在休息而我們不得不上班是一件很鬱悶的事情。更鬱悶的是我的舌頭上長了一個瘡,所以吃午飯很慢。喇叭已經在大放闕詞的時候我還在細嚼慢嚥。

1號到3號的假期我多數時間都在自己家渡過。中間有一次晚上給泰安打電話,讓他幫我收一下有可能寄到外婆家的信件。

因為聽到電話裏有水聲,隨口問是不是阿剛在洗澡。他沒有答話,而是低低地笑了兩聲,接着壓抑不住地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我“砰”地一聲扔下電話。泰安這傢伙實在是頑劣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喇叭的廣播仍然在繼續:“…那傢伙説,‘哦喲,我就是要報復!

你敢怎麼樣?’,然後就‘嘩啦’地打碎了人家的玻璃窗。哦喲喲,現在的人真是不得了!説報復就報復,一點也不講道德!”

“也不能這麼説。”陸涼説“現在的人是心理不平衡的多。一不平衡,找到什麼機會就要發。”喇叭神秘兮兮地説:“聽説,上次那個什麼模特兒公司的女的給人殺了?是那個男的乾的吧?心理不平衡呀,報復嘛!這還不簡單!不過,那個男人不是新有了一個女人嗎?説不準是那個女人恨情敵所以殺人。”陸涼説:“哦,這個案子還懸在那裏。沒有着落。”丁昌放下啃了一半的排骨説:“我看到檔案上寫着的驗屍官包括朱夜。”

“哦喲喲!”喇叭誇張地尖笑起來“朱博士是厲害呀!一專多能呀!以後我們都下崗了,朱博士一個人就可以幹所有的人的活。”

“我只是碩士。”我簡短地説。

喇叭是頂替進來的,只有初中學歷,人過中年。如果要簡人員的話估計是首當其衝。她對這個特別,一談到這個問題就變得更加神經質兮兮。

“老胡對這個案子很重視,這幾天一直沒有休息。”劉俊偉説“不過我看上面不太同意他在這種時候興師動眾。如果搞得人心惶惶有礙本市的聲譽。外地人都説這裏治安好。今年來我們這兒旅遊的人超過去年20%多呢。那得多少人啊!每天會有多少人乘地鐵啊!”食堂門口的電話響了起來。今天吃飯的人沒有平時多,但食堂裏還是坐了不少人。有人看了一眼電話。沒有人去接。

“就是。”陸涼説“我們是中國,不是美國。哪裏有這麼多殺人狂、職業殺手什麼的。否則豈不是坐在家裏、辦公室裏都要擔心被人殺死?那還成什麼世道?我們全部可以引咎辭職下崗了。”電話仍然響着。

“我也覺得是這樣。”李斌咕噥説“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死的,現在還沒有最後定論。驗屍報告上一堆‘可能’之類的字眼。萬一這個人是生什麼特殊的病死的呢?我看還是得等病理討論會開過了,有了最終結論再説。

明天就是週末,又是放假,今天還上什麼班吶!今天明明沒什麼事情麼!我要早點走。”喇叭附和道:“對。我要回去給家裏人燒飯。過節總要吃好一點。今天也沒有什麼事情。這時候哪有人送標本來?反正有朱夜在,我早點回去。”我默默地低着頭,慢慢地吃着。終於廚房裏有人出來,一雙油乎乎的手在圍兜上擦了擦,罵罵咧咧地接了電話,扯着嗓子一般哇啦哇啦了幾聲,轉臉對着吃飯的人嚷道:“朱夜!哪個叫朱夜?”我有一種不祥的預:“這裏!”我正要起身去接電話,飯師傅已經掛上了聽筒,一揚大拇指:“門口有人找!”我看到阿剛疲憊焦急的面孔的時候,我的心一沉。我快步走上去問:“怎麼了?泰安又出什麼事情了?”

“不是泰安的事情。”他急急地説“我打你手機,一直沒人接,打到你辦公室也沒人。如果食堂裏也找不到你,我真的沒辦法了。幫我看看這個吧。我看不懂什麼意思。”我説:“我的手機放在辦公室屜裏了。這是什麼?”接過那張ct報告紙,只瞄了最後那個結論一眼,我就明白了。

“這是真的麼?”阿剛發紅的眼睛下面有很重的黑眼圈。

“為了這個你一直沒有睡好?”

“不。我剛剛拿到。這幾天一直在加班。這些都不管了,告訴我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真的是肝癌嗎?肝癌轉移和不轉移有什麼差別?它寫的這個‘可能’是什麼意思?”阿剛一改平時説話的慢條斯理,一口氣地追問。

“它的意思是這個片子上看到肝臟有好幾個結節,可能是原發肝癌,就是説原來來自於肝臟本身的癌,在肝臟內擴散。但也有可能是別的地方的癌症,轉移到肝臟。”

“如果是那樣,怎麼辦?原來的癌症在哪裏?”

“這個…不知道。要大海撈針一樣去找了。”

“你看這個象肝臟自己的癌還是別的地方的癌?”阿剛兩手抓着自己的工裝褲袋蓋,鼻尖發紅“還有沒有治療的辦法?”

“你光給我這個沒用。”我説“把片子給我,我去幫你想個辦法。”阿剛一疊聲地説着謝字,騎上助動車飛一樣開走了。半個小時以後傳達室就通知我有人給我送東西來。我看見阿剛滿頭大汗地扶着助動車等在門口。我説:“你先回去工作。我晚上下了班到百幫來。不要着急!”我回到辦公室,迅速地整理東西,對目瞪口呆的喇叭説:“我有點事情,要出去一會兒。”丟下她大張着嘴一個人站在那裏。

和我先在工作的單位一樣,我過去工作過的醫院今天也是正式工作。門診大廳裏擠滿了人。為了看一個專家門診,很可能要花3、4個小時站着排隊掛號。

而真正和專家面對面的時間可能不超過5分鐘。焦急等待的人羣裏不斷冒出各種抱怨聲,夾雜着小孩的啼哭。

如果有足夠的錢,花幾百元掛品門診的號,就可以在寧靜的走廊上坐着舒服的沙發,等穿着整潔禮貌有加的護士小姐叫到名字,然後被引入專家的診室,接受其耐心細緻的檢查。

這就是作為有錢人的好處。然而,窮人有窮人的辦法。我直接走到外科病房,在醫生辦公室門口屏息傾聽,然後嗅了嗅門縫裏的氣味。一個護士走過我身邊,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不認識這張新來的面孔,友好地朝她笑了一下。

等她走過後,我一把推開辦公室門,對着忙不迭地往屜裏手中的東西的人説:“在病區煙!罰款50元!”

“好你個朱夜!嚇死我了!”方和慢慢地直起身體,把拿着香煙的手放在桌子底下,朝我揮手示意“好久不見!混得怎麼樣?對了,先關門!關門關門!快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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