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銀杏千年的等待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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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櫻掛斷電話,原本對電話那端的人沒有半分留戀,卻不知怎地,還是凝着那暗紅的電話機出神了半晌。用於學生公寓內線用的電話機是最簡單的樣式,單薄地掛在牆上,甚至連撥號盤都沒有,只是用於接聽;就算想要撥到樓下收發室去,都是不能。這樣一種只能被動接聽的方式,在如今這個通訊方式發達的時代,簡直要讓人絕望,於是許多人都寧肯不用這內線電話,而是直接用自己的手機去撥打電話。

啓櫻不由得想到菊墨。她説會打電話給他,卻始終沒有。後來他不得不用“打劫”波。波的方式來她給他打了電話。

如今等她電話的人又多了一個奚林,可是帶給她內心的受卻已是迥然不同:每每想到菊墨,會讓她心生內疚;可是那個奚林卻只讓她滿心鄙夷。

可是啓櫻卻知道,再鄙夷奚林,她也還是會主動打電話給奚林。而且很快。。奚林公開討好啓櫻的消息,在校園裏又哪裏藏得住。第二天各班新生召集,一看孟紫仙的神,啓櫻就曉得他和菊墨都已經知道了。其實他們也許知道得更早,昨晚上那事情發生的滯後幾分鐘,他們應該就已經知道了。可是能整整拖了一個晚上而沒有打電話來問,只能説是孟紫仙就極好的涵養媲。

孟紫仙也知道她的為人,若是他當即便電話追過來問,她反倒會惱了。

啓櫻目光在孟紫仙面上頓了一下才去看菊墨。不知怎地,就算孟紫仙直接追問出來,她也自然有應對的法子,心中更是絲毫都不畏懼;反倒是想到要面對菊墨,讓她心中有説不清道不明的不忍。

果然,那生來俊美的少年面上,今平白地多了兩圈黑眼圈。

啓櫻皺眉,心中終究還是讓不忍紮下了

趙旗珠倒是興沖沖拉着啓櫻坐到孟紫仙和菊墨身邊兒去。孟紫仙訝了下“旗珠你怎麼過來跟我們一起?”趙旗珠比他們高一屆。

“我重新體驗大一生活,不行麼?”趙旗珠揚起一張朝氣蓬的臉衝孟紫仙笑,目光終究還是滑過孟紫仙的臉厚,落在菊墨面上“菊墨你昨晚沒睡好麼?”菊墨縮了下肩頭,若無其事地笑“興奮啊。原來中國的大學生活是這樣的,很好玩。昨晚上同樓道的學長還過來找我們喝酒聊天,結果就興奮得睡不着了。”啓櫻瞟了菊墨一眼“怕是來砸場子的吧?文學院才子縱橫,你一來就搶了他們風頭,他們豈能輕易放過你?白天你有女生們罩着,晚上宿舍樓一關那可就是男生獨霸的天下了,他們還不找你單挑?”孟紫仙笑了,温煦望啓櫻,讚許點頭“昨晚菊墨以一敵四,到後來全都變成把酒言歡。”

“那麼強!”趙旗珠低低驚呼。

啓櫻眼珠轉了下,忍不住莞爾“我猜他們最後作結的一句話怕是:‘我們才不欺負小孩兒’,或者‘好男不跟女鬥’!”

“噗…”菊墨就被口水給嗆住,滿面通紅地望啓櫻,半個字都説不出來。

啓櫻伏在趙旗珠肩頭笑得豔光搖曳,看得孟紫仙和菊墨都良久回不了神。

“太好了,你們終於和好。”孟紫仙開心看到啓櫻終於衝菊墨出了笑模樣,便以為兩人之間的矛盾終究和解了。

“誰跟他和好了?”啓櫻紅輕撅,瞟了菊墨一眼“再説,我有什麼時候被他氣着過麼?他好像還沒這個資格。”趙旗珠一聽啓櫻語氣不對,趕緊説和“好啦好啦,不管怎麼説,你們倆今天都笑眯眯的,這就是最重要了。”菊墨瞧着啓櫻明豔動人的一張臉,心虛地這才想起跟趙旗珠打招呼“你該不會是去年掛科太多,降級了吧?”趙旗珠的相貌雖然不及啓櫻驚豔奪目,卻也同樣是青耀眼,被菊墨冷不丁這樣一説,趙旗珠羞惱得恨不得將手裏的水筆都當飛鏢扎過去“臭菊墨,你説什麼呢你!我是二等獎學金獲得者啊,啊啊啊!剛還想着拿到了獎學金請你們出去吃飯,現在決定收回了!”啓櫻抱着手臂薄涼地笑“珠子,虧你還巴巴地跑到我們大一新生裏頭混,為的究竟是誰呢?可惜人家非但不領情,還懷疑你的學習成績。嘖,難道這世上能有人從美國跑回來,只讀了幾個月的中國課本,卻照樣能拿到新生狀元的頭銜,難道就不允許別人偶爾拿個二等獎學金什麼的了?珠子你拿自己獎學金給自己買點什麼不好啊,幹嘛要惦記請某些白眼狼去吃飯?”菊墨就臉紅更甚,訥訥盯着趙旗珠“珠子不好意思,其實是我智商有問題,我是實在沒想到你怎麼會跑到我們大一新生這邊來。”

“笨。”趙旗珠被菊墨面上粉嘟嘟的羞囧住,忍不住將身子趴在桌面上,隔着孟紫仙向菊墨更靠近些“我跟你説,我來是…”大一新生都很興奮,教室裏就有點吵,各種聲音混合在一起,像是密集的機羣從低空盤旋而過。啓櫻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留神趙旗珠與菊墨之間的互動,於是當趙旗珠趴在桌子上隔着孟紫仙向菊墨靠近,然後壓低了聲音只對着菊墨説話的時候,啓櫻用力坐正了身子,扭回了頭。

這世上誰也不想讓自己變成一顆電燈泡。儘管這是大教室,數十人一同坐着,於是這個教室內有數十顆大瓦數的電燈泡,她其實不過是幾十分之一而已;可是她卻也想讓自己顯得置身事外,至少沒那麼關注才好。

她更想努力不去留意,菊墨也同樣地趴在桌子上,也向趙旗珠靠近,做出側耳傾聽的模樣。

四個人肩並肩地坐着,他們兩個竟然這樣公然地“走私”甚至到了要咬耳朵的地步。啓櫻不知怎地,心中一派煩亂。也許是耳朵中那陣密集如機羣盤旋一般的噪聲,讓她無法冷靜下來。

老師們陸續走了進來,年級組長很快揭開了謎底:“…為了讓各位同學儘快與學校拉近距離,我們今年在給各個班級配備班主任老師的同時,還從系學生會調了品學兼優的學長來當各班的班代。同學們有什麼事情,如果覺得不方便對老師説的,可以都跟學長們進行,你們是同齡人,溝通起來更方便!”菊墨託着下頜,驚豔又崇拜地瞪大了眼睛望趙旗珠“你該不會是我們的代理小老師吧!”趙旗珠的臉都紅了“什麼老師啊,就是班代,頂多算是半個助教的意思。”菊墨笑起來,扯着孟紫仙又咬耳朵“我怎麼一下子就想起我二哥二嫂來了。當初我二嫂就是我二哥的小老師…”孟紫仙便也湊趣,目光在他左邊的寂寞身上轉過,又在他右邊的趙旗珠面上轉過,繼而笑“我看你們靳家的這段故事,今天又要再上演一遍。”趙旗珠登時便羞得幾乎抬不起臉來,低低跟孟紫仙吼“喂,我可是你們的班代!後小心我假公濟私,找機會報復你們。”這時候恰好是一班的班主任老師穆光在跟班級同學介紹“下面我給大家介紹我們班的班代——趙旗珠同學!”同學們嘩啦一片掌聲,趙旗珠趕緊紅着臉站起身來,向四面微微鞠躬“大家後一起學習,一起成長。後大家有什麼不懂的,或者想知道的,都儘管來問我!”便有男生湊趣,大聲喊着“如果是想問怎麼在大學追到女朋友,趙師姐會不會作答啊?”全場鬨笑,趙旗珠眼睛像珍珠般亮晶晶“沒問題!儘管我這方面的經驗也並不豐富,但是不妨礙我們一起討論對策,一起在戰鬥中成長!”大家的掌聲便響成了一片,這一次更多了由衷的讚賞。

啓櫻也是與有榮焉,拍着手掌抬頭望眼睛灼亮的趙旗珠。然後不經意地,目光掠過那邊的菊墨。菊墨也正在用力鼓掌,也仰頭望着趙旗珠。那一刻他的黑瞳也是灼灼閃亮,倒映的都是趙旗珠耀眼的光華。

啓櫻忽然覺得原來笑也是一件耗費力氣的事,掛在臉上這樣沉甸甸。。開學最初的幾天沒什麼事,也沒正式上課,就是班級裏各種活動,為的都是幫同學們瞭解學校,彼此認識。學校甚至在管理上也網開一面,男女宿舍樓可以彼此開放,讓男生女生可以互相串一串,既能拉近距離,又能滿足男生女生對異宿舍樓的好奇心。

便有男生們彼此攛掇着到啓櫻的宿舍來。都知道啓櫻清冷,沒人敢直接説是來看啓櫻的宿舍,都是藉口説來參觀班代趙旗珠的宿舍。菊墨和孟紫仙的人氣最旺,所以責無旁貸地要打先鋒,於是甭管哪波男生來,菊墨和孟紫仙都會在。不過他們兩人倒是求之不得的。

男生們倒也都明白規矩,進來宿舍都只坐凳子上,或者站着,沒人好意思隨便去坐女孩子的牀鋪,尤其是啓櫻的。啓櫻的牀單是男生們所不瞭解的織物,看上去宛如絲綢一般泛着水漾的光波,卻又不像絲綢那樣薄涼,也許放在別人牀鋪上會覺得奇怪,可是看啓櫻坐在上面卻天生的無比妥帖。

就曾有個男生回去跟同宿舍的男生説“我見了那牀單,就莫名其妙只想起豌豆公主的故事。如果不是屋子裏一直有人,我真想過去掀開那牀單看看下頭是不是有顆豌豆了。”結果菊墨頭回進來,一眼望着那牀單就直接走過去,坐在上頭,良久不語。

啓櫻便不自在了,起身便走出去。孟紫仙連忙追出去,在走廊盡頭的小陽台捉到啓櫻。孟紫仙陪着小心“也許美國沒這麼多規矩,你別見怪。”啓櫻笑笑,徑自仰頭望孟紫仙“其實倒是我讓你不自在了吧?紫仙,我沒不自在,剛剛起身也不過是故意引着你出來。我想跟你單獨説説話。”

“哦?”孟紫仙面上便輕紅起來“你説,我聽着。”啓櫻輕輕咬了“紫仙,你一直想問我有關奚林的事吧?”

“啓櫻你別誤會,我沒有半點的對你不信任。”孟紫仙便囧了,急着解釋“奚林的事情大家都傳開,我不是故意去打聽。我也從不將此事當真,我知道啓櫻你不是那樣的女孩兒。”

“紫仙你知道麼,我很開心能來東大與你一同上學。”啓櫻甜美地笑,目光裏卻映入了淡淡的憂傷“大學裏的事情對我而言每一件都是新鮮的,自己收拾宿舍、去食堂打飯、上課下課、跟同學們聯誼…這些都是我從前在本的時候沒機會體驗過的。”孟紫仙輕輕點頭。啓櫻在本,最初的啓蒙教育是家族請人到大宅面授;中學則是在貴族學校上課,上學放學都有家人跟着,一切的課外活動都被嚴格止,放學便回家…她的少女生活是蒼白而孤單的。

啓櫻嘆了口氣,再靜靜仰望紫仙的眼睛“所以我覺得好玩。原來大學裏真的會有男生抱着大捧的花束站在女生宿舍樓底下,這些我只是在小説裏看過。所以紫仙我才沒直接趕他走,你能明白我的心情麼?”看着啓櫻眸底寂寞的光,孟紫仙輕輕點頭“我明白。”啓櫻開心地握住紫仙衣袖“紫仙,雖然兩方家族都確定了你我的關係,但是我也想多體會一下與朋友的往。這世上除了女朋友,也可以有普通的男朋友的,是不是?紫仙我請你放心,我只是想體會一下普通女孩的心情,我不會亂來,你不會多心,更不會生氣的,是不是?”孟紫仙凝着啓櫻的眼睛,輕輕地嘆息了聲“當然。別説我們現在還只是剛剛開始確定往,就算我將來真的有可能成為你的丈夫,我也會尊重你正常的社會往權利。啓櫻,你當然應該擁有自己的朋友,除了女,也當然可以有異。”

“紫仙你真好!”啓櫻小小歡呼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瞳裏亮閃閃彷彿綻放了絢麗的花火。

女生宿舍外頭種着大片的銀杏。隨着風來,銀杏葉宛如小小手掌一般輕輕擺動。初秋的天氣讓銀杏葉已經有些微微變黃,更像是在綠葉的邊緣鑲上了一道淺淺的金。於是當風穿過這樣的葉尖,吹上陽台落滿啓櫻肩頭時,便也彷彿將她翠鬱郁的心情也隱約勾上一絲燦爛。

——這一切都是她必須的,應當做的,不是麼?所以她不該猶豫,沒資格遲疑。

啓櫻藏住自己心底輕嫋的嘆息,站在小小陽台上,踮起腳尖——輕輕吻在了孟紫仙腮邊“紫仙,謝謝你。”小走廊門邊,拐過一個轉角,菊墨轉回身去,將後背無聲抵在牆壁上,高高仰起頭,閉上了眼睛。他寧願兩耳只聽見掠過銀杏葉尖而來的風聲。

銀杏最早出現在3億多年前的石炭紀,與恐龍一同生活在這個星球上。當恐龍早已滅絕許多年後的今天,銀杏卻依舊安然生存在世間,與人類相逢在這一段時空裏。外頭的這一片銀杏,雖然還都是新栽不久,可是誰能説它們就不會一直生長到幾千年後去?就如同湖北、四川等地發現的那些輕易便活過3000年的銀杏樹,也許能夠一直鬱郁常青的唯一法門就是——靜靜的忍耐,靜靜地等待。

啓櫻鋪的牀單所用的織物,菊墨認得。近年有一批珍貴織物從本、韓國等迴到國內,都是當年江寧織造衙署外的珍貴織物,許多織物的織法甚至在國內都已失傳。這件事外界知道的不多,可是作為業內人士的菊墨自然關注。他曾經專程去看了展覽,細細研究了每一種織物的名稱及來歷。便如《紅樓夢》中最著名的“雀金裘”啓櫻的牀單用到的織物與雀金裘就是同源。這種織物是用鳥羽以織金技法共同織造而成,於是華光瀲灩、輕柔而又保暖。牀單上象的花紋乃是傳統織物中的青鳥紋,這種青鳥紋據説最早出現在《詩經》裏的《越人歌》中。

歌中説,鄂君子乘繪有青鳥紋的小舟行於波上,邂逅越人擁槳而歌。這便是後世傳唱不絕的《越人歌》。

兮,得與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於是他坐下,與她一同,坐在那一片如有水光瀲灩而起的牀單上。彷彿同舟,即便只是片刻,亦是此生幸甚。

便是要用銀杏一般長久的忍耐,來等待這同舟並楫的片刻,於他而言,也是值得。

---------【凌晨先更到這裏,上午繼續。親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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