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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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好風如水。”一位身着藍長衫,眉目英俊秀,舉止高雅的滿清貴族子弟,正站在這柳絮翻飛、蕭條肅穆的瘦西湖畔望月興嘆着。

他正是大清鑲藍旗旗主鄂比泰親王的兒子明驥貝勒,當今清皇順治的親堂兄。他此次奉命渡江至京口犒賞攻下江南的八旗軍,路過揚州見到這冷清清的月,不想起來朝蘇武的這兩句詞,嘆了許久,一將功成萬骨枯呵!

“貝勒爺,起風啦,咱們還是快趕路吧!風大船不容易渡江,咱們又得等到明天了!”隨身侍衞卓爾莽見他站在這湖邊大半天了也沒動靜,心中一急,忍不住出聲勸着。這位小貝勒爺年紀雖還只是十五六歲,但處事明快、隨和仁厚,讓他素來都是敬畏有加。

明驥點了點頭,卻不出聲也不舉步,犀利黝深的眼眸還是望向湖心被風吹起的陣陣漣漪,皺眉不語。

卓爾莽遲疑地望了望他,又再次開了口:“貝勒爺,咱們這一路上游山玩水地來到江南,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這回在揚州又沒遇到咱們大軍,還得追過江去。到京口這段路途雖然不遠,但總是不能再延遲啦!”明驥揮了揮手,淡淡地説:“不急,皇上派我們來江南,並沒有限定何時回宮復旨。我早在漢人的書裏讀到了江南風景之美,藉着這次南下我正好可以看個夠。你要是嫌悶,就先過江去吧!”卓爾莽摸了摸頭,訥訥地開了口:“貝勒爺,奴才不是嫌悶,只是這斷垣殘壁,牆倒桌翻的又有什麼好看?”明驥輕聲地笑了起來:“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卓爾莽是個虎臂熊、身強體壯的王府護衞,他肚子裏的墨水有限,怎麼聽得懂這文縐縐的話呢?他搔了搔頭,不解地問:“貝勒爺,您在唸些什麼啊?奴才一點也聽不懂。”明驥微笑着,把詩中的大意解釋了一番:“這是唐朝一位詩人寫的。詩中説的是揚州遊樂的地方很多,山明水秀,就算秋天到了盡頭,江南還依然温暖,草木依然青翠。我在關外的時候,老是想不出秋天還能見到青草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如今看到了這大片的秋菊,我終於領悟到了南國風光的美。”

“這都是漢人的玩意兒,他們漢人最會編話來騙人,貝勒爺不必認真的。咱們這一路走下來,漢人的東西也見了不少,他們的確是比咱們會玩、會生活,但不就是生了兩個眼睛一個嘴巴嗎?沒什麼了不起。”卓爾莽撇了撇,不以為然地指了指“揚州不也就是這個樣子嗎?一堆破石頭、舊瓦片的,有多好看?還不如咱們老家白山黑水的豪邁險峻呢!”照大清的律法,奴才是不該當面反駁主子的,但明驥為人隨和,又跟着他學武功,所以主僕之間常不論尊卑地各抒己見。

“你不懂的。前些子你不也説漢人的酒好,種類多,喝的花樣也多,等我們回京城要去大醉它三天三夜,不是嗎?”明驥的臉上維持着那一抹淡淡的笑意,使他看起來備親切。

卓爾莽一想到碧綠清澈的竹葉青、紹興名釀女兒紅,忍不住喝了一聲彩:“對對,光是聞聞那些酒香,就令人回味無窮了。我這些子以來,一直在盤算着如何把路上看到的這些酒全買下來,拉回京城去呢。貝勒爺還是幫奴才想想吧!”明驥抿抿薄,揶揄着説:“原來你陪我南下犒賞八旗是假,喝酒才是真的!罷了罷了,誰教我也愛喝呢?這樣吧,我們回京去的時候,不騎馬改搭車,每一種酒拉上一罈,一路拉回去,總有個幾十壇了吧!”卓爾莽放聲大笑:“還是貝勒爺瞭解我!哈哈哈。”突然間,從草叢中傳來一陣呻,卓爾莽快步衝了過去,撥開雜草一看,原來是個小女孩披頭散髮地蜷卧在地上,渾身污穢不堪。

隨後跟來的明驥“咦”了一聲,便俯下身去抱起這小女孩,用衣袖輕柔地拂去她臉上的灰塵,出了她光滑細緻的臉頰。她雙眼緊閉睫甚長,是個很討人憐愛的孩子。

明驥心中漾滿了柔情,他低聲喚着:“小妹妹,你是哪裏不舒服?快醒醒吧!”卓爾莽在一旁大皺其眉:“貝勒爺,這孩子身上髒得很,也不知道有沒有染上什麼病。您還是離她遠一點吧!”明驥搖了搖頭,又在輕喚着。只見這小女孩口中囈語着:“小扮哥,小扮哥…”聲音既低微又模糊,明驥仔細聽也聽不出什麼,只好放棄,他抱着她站了起來。

“貝勒爺,您不會是想要帶着這孩子渡江吧!”

“她病了,這麼晚了倒在這草叢裏,想必是沒什麼親人了。我們好好照顧她吧,反正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明驥下身上的披風,細心包裹着她瘦小的身體。

卓爾莽心裏極是不悦:“可是,看她這一身的打扮,準是漢人的小孩,我們帶着她會不方便的。”明驥嘆了一聲,語重心長地説:“我早看出來了,説不定她是揚州城的人,僥倖逃過了這屠城的劫數,又幸運地教我們碰上。我們大軍在各地殘暴殺戮,造成了不少漢人家破人亡。我們救這孩子也可稍贖些罪過。”卓爾莽知道主子宅心仁厚,儘管在他看來,兩軍戰,死傷在所難免,但要明驥接受這想法,那是千難萬難。就像現在要明驥放下懷中昏的小女孩一樣,是絕對不可能的。

“貝勒爺,讓奴才來抱她吧。別髒了您的衣裳。”

“沒關係,我來抱她吧!”明驥摸了摸她的額頭“哎喲,她發燒了!我們快找個地方讓她睡下,替她請個大夫。”

“喳!貝勒爺,奴才這就去辦。”§§§卓爾莽在這殘破的揚州城裏走了好大一圈,也找不到一個大夫,再加上清兵剛屠城不久,漢人一見到他們鮮明的滿清服飾,説什麼也不肯指點他們。氣憤填膺的百姓們更是恨不得剝他們的皮、吃他們的,幾次都是靠着卓爾莽驚人的武功才衝破重重的包圍。

明驥見揚州城不能再待了,馬上帶了這小女孩,渡江到了京口,才找到清攝政王的臨時居所,住了下來。

有好幾次,這小女孩都快沒呼了,所幸靠着明驥細心的呵護與衣不解帶的照料,才使她有驚無險地撐了過來。

這晚,明驥捧了一碗剛煎好的葯走到了這女孩的牀前,只見她睜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四處好奇地張望着。

‘你醒了啊,快起來把這碗葯喝了。”這女孩望着眼前這俊秀的臉龐,既到陌生卻又如此悉,待望見他親切的眼神時,她驀然明白了:“原來你就是在我夢中,一直教我努力活下去的大哥哥啊!”

“哦,你還記得什麼?”明驥扶着她坐了起來,把葯遞給了她,怕她雙手無力,又替她捧着“來,乖乖地把這碗葯喝下去,你就沒事了。”這女孩皺了皺眉,嫌惡地説:“這葯好苦,我不要喝。”

“不喝怎麼行呢?身上有病就不會好羅,你乖乖地把葯喝了,你要什麼哥哥都給你,好嗎?”明驥柔聲地哄着。

誰知這小女孩眼圈一紅,竟掉下淚來:“我要我爹孃,我要我小扮哥,你可以給我嗎?我要他們活過來。”明驥見她哭得傷心,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他早知道她常在半夜裏被噩夢驚醒,也知道她憎恨滿人,所以早就下令不許在她面前穿上清裝,就連他自己也換上了漢人的服飾,但此刻面對這心碎的小女孩,他還是有無比的愧疚與不安。

他摟着這女孩細瘦的肩膀,口中不住地安着:“別難過了,這樣吧,你把哥哥當成是你的爹孃、你的小扮哥、你的親人,讓哥哥照顧你一輩子好不好?”這女孩驀然間抬起了被淚水洗浸得更為清亮的雙眸,欣喜地望着他:“你是説真的?你要做我的大哥哥?”明驥微笑地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小妹妹呢?”

“當然願意!”那女孩伸出小小的手指“打勾勾,不許?蹬叮?br>“好,打勾勾。”明驥取下了自小帶在身邊的暖玉,給她掛在前“喏,這塊玉是我們家的傳家寶,我把它給了你。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哦!”那女孩欣喜地握着這塊玉,觸手即温,年紀尚幼的她自小看慣了奇珍異寶,倒也不覺得稀奇。只是這塊玉晶瑩可愛,如鵝卵石一般,剛好可以讓她一手握住,她極為喜愛。翻過背面一看,那竟刻着幾行小字,她—個字也不認得,以為自己還沒讀到,好奇地問:“大哥哥,這上面刻的是什麼字啊?”明驥心中一驚,暗罵自己糊塗,竟揀了個御賜的玉佩送給了她,見她喜愛也不忍收回,好在她不懂那是滿文,便順口胡謅了一句:“那上面寫着‘謙謙君子,温潤如玉’,底下還刻了我的名字呢。我叫明驥,你的名字呢?”

“我叫小憐。你送給我這塊玉,我該送什麼東西給你呢?”小憐皺着眉,沉着。

“不用送我了。”明驥憐寵地摸着她柔軟細長的秀髮“你只要乖乖地把這碗葯喝下去,就是送給我最好的禮物了…”

“啊,我想到了,我可以把這個給你。”小憐下左腕戴的一串珍珠手鍊。這是她孃親自為她戴上的,本來是絕不捨得送人的,但她小小的心靈也到這位大哥哥可親可近,所以就忍痛割愛了。

明驥怎忍取走她身上僅有的東西呢?何況看她愛戀的眼神一直盯在這串珠鏈上,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多麼珍惜它。所以他故意板起臉孔説:“不是説好以後是一家人了嗎?做哥哥的本來就是要照顧妹妹的嘛,我怎麼能拿你的東西呢?收着收着。現在呢,快把葯給喝了,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我再來陪你,好不好?”小憐動地笑了:“哥哥,你真是個好人。”一骨碌便把葯給喝下去了,覺這碗葯是她喝過的最甜的一碗,再也不苦了。

明驥雖不是一個愛聽奉承話的人,但被她這甜甜的童音一讚,也不有點飄飄然。望着她白裏透紅的蘋果臉頰,暗自發誓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直到永遠。他悄悄地合上了門,默默祈禱今晚之後她將不再被噩夢驚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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