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活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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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樁子”象個刺蝟一樣鬃刷刷張開來,一個碩大幽靈似的。

疙瘩爺呆呆地看狗,狗也慼慼地盯着他。他想起了大冰海里的海狗。

四喜彎拾一海螺殼,砸向“樁子”

“樁子”依然不動。四喜沒轍了,疙瘩爺解下纏在間的海藻繩,網一小圈兒,拴了個活套兒,遞給四喜。這是雪蓮灣殺狗的土法兒,活套兒放在地上,套兒裏放塊骨或餑餑。人喚狗,狗低頭一吃,一抻繩子就套住狗脖兒,然後將狗吊在歪脖老樹上,從水缸裏舀一瓢涼水往狗嘴裏灌,哏嘍一下子噎死狗,再扒皮開膛。四喜現在找不到誘餌,便手攥着繩套悄悄繞到背後,站定呼哧哧將繩套甩過去,不偏不倚地套住了“樁子”脖頸。

“樁子”受了侵擾,炸屍般跳起來,瘋顛着往海里竄。

四喜斜着身子拽,拽不住,身子哧溜溜在沙灘上滑。疙瘩爺跑過去,死死拽住繩。

“砰”一聲繩斷了“樁子”骨碌碌滾進海水裏。夜海上跳蕩着紫,象跳動的鬼火,被嗚嗚濺濺的海水簇擁着漸漸消失。

疙瘩爺軟兮兮跌在沙灘上,眉頭豎了個疙瘩。

四喜手裏的槍朝海面上噴出一股一股的火苗子…

註釋19:芒刺黎明到來之前,天光最暗的時候,七從那半扇白紙門裏走出來了。

村裏打狗的子裏,七卻另有心事,怎麼也睡不着了。走着走着,竟然鬼使神差地遛達到大魚家門前。小院圍了一圈籬笆,籬笆經過雨淋曬變黑了,剛補上的籬笆卻是嶄新的,在晨光裏閃閃放光。七有了一個新發現,這讓老人的心一陣猛跳。大魚家沒有白紙門,而且門下也沒有“門檻兒”雪蓮灣的風俗是就説這個家庭要出事了。回到家的時候,七跟麥蘭子説了,讓她趕緊去説服大魚。麥蘭子也愣愣的,心想,大魚今年是本命年,為啥沒有設個“門檻兒”?七心裏不免湧上一絲悲涼:“出事兒,招災哩!”麥蘭子反駁説:“你別咒人家。”七噓噓叨叨地説:“你別不信,民間老話,本命年就是個檻兒,檻兒橫在那兒,本命年裏多災多難,子過得分外小心才成!”麥蘭子又説:“大魚是娘大魚兒過來的,他們不信白紙門。”七似乎沒聽見麥蘭子的話,緩緩走着,路過大魚家門前,天徹底亮了。大魚家的門是由舊船板改裝的,使用了槐木,顯得很糙,再説了“槐”的那半面有個“鬼”家裏容易招鬼。兩扇門板上似乎都長出了堅硬、耀眼的芒刺。芒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生在山地和田野之間,一條條的葉子,黃褐的果子長着小。刺則是尖鋭像針一樣的東西。芒和刺混在一起,被太陽的光環罩住了。七眯眼望着那被太陽籠罩的芒刺,束手無策。

大魚家的門“吱”的一聲響,打開了。

到了中午,來了一輛警車,把大魚抓走了。

後來聽疙瘩爺説,大魚與人合夥販私鹽了!

註釋20:啞靜啞靜,顧名思義,靜得跟啞巴似的,形容異常安靜。

打狗之後,雪蓮灣夜裏啞靜了。

疙瘩爺站在村委會小樓上望着沉寂的海灣,心裏就慌得緊。實際上,他怕靜,怕村人的沉默,怕獨自一人想事情。幾天來他往七那裏跑得格外勤。他看見娘就覺自己有了很厚實的基。他覺得黑了臉,就要快刀斬亂麻般地治理計劃生育和平墳。這兩項工作牽扯麪大,不好會犯眾怒,在呂支書時期就一直沒有管理好。成為疙瘩爺接手後的一個隱患。可他已沒了退路。他帶領小分隊老鷹抓小雞似地將一個個孕婦裝上汽車運城裏強行做絕育手術或做“人”逃到外地親戚家的孕婦,也派人“摳”回來,不照辦的沒收出海捕撈證,甚至強收特產税。他帶頭,村委會班子成員齊抓共管,一個月的功夫就利利落落拿下來了。平墳,這項指標疙瘩爺很為難,覺得最“扎手”而且還有七的阻撓。但還是得平,不能因這項而前功盡棄。他忽然變得沉穩起來,對村人也要象對官場一樣,得講點謀略,把肚裏直腸子幾道彎兒。他在心裏掂是來掂量去,苦苦思索後的老臉上出一線喜氣。他要在村裏建一座“蛤蟆灘祭園”將故人遺物請進“祭園”先人故者也將魂靈駐足這裏。這樣村人心裏會好受些。疙瘩爺理解尊重村民的情。這成的思索使疙瘩爺覺出自己變得很狡猾了。他恨自己的狡猾。儘管漁人心中梗梗的難以接受,畢竟還是接受了。豪華肅穆的祭園以最快速度呼啦啦拔地而起,隨之升起的一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光圈罩着小村。遷墳那天,疙瘩爺親自為先人請來鼓樂班子,用嗚哩哇啦的喜調沖淡慼慼的悲哭。飄飄灑灑的紙錢雪片一樣在雪蓮灣舞着,一天孝白,一臉悲慼,一腔怨怒。但人臉都是默默地,默默地。樂聲卻是那樣悲涼、凝重、幽遠。

疙瘩爺成功了。雪蓮灣終於破天荒地在疙瘩爺手裏“文明”起來。慶功、授獎和介紹經驗使疙瘩爺暈頭轉向了。初秋,在縣三級幹部會上他被縣委、縣政府授予縣勞動模範稱號。烈火般燃燒的大紅花笑在他前時,竟燒得老臉紫紅紫紅的。這種異樣的覺與他在龍帆節奪魁覺形成十分鮮明的對比。散會的時候,花帶廠裏小汽車到城裏接回了疙瘩爺。花這時才覺得疙瘩爺地地道道爬上了能與她為伍的檔次。她深情地望着他,目光一片柔情:“咱們辦了吧。”疙瘩爺抿嘴而樂,儼然一個涵養很深的大幹部。

幾天之後,疙瘩爺與花舉行了一個儉樸的婚禮。最高興的當屬老孃七了,還有孫女麥蘭子。花廠裏的外地親戚來了許多人,疙瘩爺這邊的官方要人親戚朋友都呼啦啦地來祝賀了。疙瘩爺嘻嘻哈哈出出進進忙個不住。鬧鬧嚷嚷一整天,終於圓滿結束了。他得到了她,那夢中誘人的蓼花香便消失了。忽然,疙瘩爺心裏不安起來,他這才想起婚禮上黃木匠沒來,大雄也沒來。他託麥蘭子給他們爺倆帶過口信的,這是為啥?難道黃木匠還嫉恨着打狗的事情?還是自己冷淡了黃木匠和眾多漁民哥們。

疙瘩爺青着臉嘴裏嘟囔這事兒的時候,花走過來問:“哪兒不舒服嗎?”疙瘩爺把心中苦悶一説,花不以為然,為這點事了個半紅臉。夜裏,疙瘩爺還沒鼻子沒臉地朝花使子:“花,你不該怠慢黃木匠他們!”花俏麗的目光咄咄人:“咋,黃木匠他們又不是我氣走的,是他們自己走的,就憑黃木匠,跟俺慪氣,值得麼?”疙瘩爺黑着臉相道:“那是過去與俺出生入死的哥們,俺不能…”花生氣地説:“不來也好,你看黃木匠髒拉吧嘰的熊樣兒,今天能上大席面?你不嫌丟人,俺臉上還掛不住呢!”疙瘩爺眼眸被什麼死死勾住,直愣愣地瞪着她的臉:“你還腆臉子顯擺啥?狗咬呂賓,不識好賴人哪!黃木匠跟孫胖子比,哪個親?你別看那些有地位的傢伙,那是用得着咱,等你啥也不是了,就都xx巴杆子啦!還是老哥們差不了大樣兒…”花急赤白臉地説:“黃木匠幫你幹啥啦?吃你喝你,遇正事兒也不給你捧場!那次打狗,他還不是照樣不給你面子嗎?”疙瘩爺惑然地問:“這不算事兒,你別xx巴瞎謅!”花説:“俺瞎謅,你打狗,就他家沒打,偷着掖着躲着,得村裏人對你説三道四,説你偏心眼兒。”疙瘩爺腦裏映出蛤蟆灘打狗的情景,驚訝了:“咋,‘樁子’是俺看見四喜斃死在海里的。”花撇撇嘴:“得了吧,不信你去看,村裏人知道你跟黃木匠好,沒人敢向你告狀。你還口口聲聲一碗水端平呢。”疙瘩爺瞪眼兇她説:“這檔事兒,不用你這份鹹蘿蔔心兒。”花拉燈睡覺,沒了聲音。疙瘩爺聽着花的鼾聲,睜牛眼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疙瘩爺去黃木匠家。家裏沒人,黃木匠和大雄爺倆在海邊刷船。

疙瘩爺把臉貼近大門側耳聽了一會,果然聽見“樁子”汪汪地咬。了!大黃狗“樁子”竟然活着?疙瘩爺嚇了一跳,瞪瞪地往回走“樁子”影子重重疊疊地晃動。那天夜裏,他明明看見“樁子”受了傷,還看見四喜在蛤蟆灘把黃狗“樁子”給斃了。了,此時他覺得氣撲臉,想着腿腳就顫索起來。他沒想到一條狗會把他的神擊垮。疙瘩爺絆絆磕磕地回到村委會,一上午什麼都幹不下去。

門開了,船廠副廠長劉栓來找説:“村長,船廠急缺木料。”疙瘩爺點點頭:“俺知道啦。”疙瘩爺對船廠的事情很上心,缺料的事他不能不管。他給花撥了電話,花滿口應下。花這娘們家要成了,黃木匠家的大黃狗“樁子”偷偷拴在屋裏,她是咋曉得的呢?她跟黃狗“樁子”不是一樣的神嗎?這娘們兒不再是沐浴在紅雨裏的女人了,她很複雜,是她誘使疙瘩爺一步步遠離大海,象風箏一樣飄蕩着,他不知道自己最後將落在哪一塊地埝上。娘們家一次又一次充當了他的人生導師。他好象是越來越離不開地了。疙瘩爺放下電話時,忽然想起剛才忘記告訴花,自己真的看見黃木匠的黃狗“樁子”了。他重新給花撥了電話:“花啊,你是咋知道樁子還活着?”花説:“全村除了你,都知道。”疙瘩爺嘆了一聲:“唉,俺看見了,這一來,俺到不知咋啦!”

“咋,讓四喜重新幹掉它唄!不然,村裏人咋看你?”花響脆脆地説。

,咋整哩?”疙瘩爺還是很為難,因打狗傷了黃木匠,還有機會彌補,可是“樁子”還是狗嗎?它的命也太大了。

疙瘩爺停頓了一下,馬上轉了話題。他忽然想起什麼,問“冷庫貸款的事你再催催,嗯?”花馬上回話:“俺們今天去找建行桑行長,快敲定下來。他也有事求咱們。”疙瘩爺重錘定音:“好吧,咱們這就去!”他放下電話,就帶一名副村長和花急煎煎趕到城裏。桑行長宗宗件件地擺出信貸緊張的實例,不看僧面看佛面還是把200萬貸款當場拍了。但他有件小小事情,也請疙瘩爺幫忙。他的舅爺在城裏開公司,手頭壓住一批桐油,請船廠進一些,疙瘩爺跟桑行長去那公司看過貨,也就拍了板。餘下的事就由花出頭辦了。疙瘩爺是主大事的。

疙瘩爺回村的時候,他仍舊費心勞神地想那條神秘的黃狗。

“樁子”的影子已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裏,幽靈似地糾纏着他。狗將他推進進退維谷的尷尬境地。他一遍遍地在心裏問:“樁子”真的成神了嗎?

疙瘩爺想找黃木匠談一談,好好談一談。但是,他心裏沒底了,再談打狗的事,黃木匠會給他面子嗎?

深秋的海灘,堆滿麻麻的蛤蜊皮子,顯得灰頭土臉的。早噝噝退着,天沉陰着臉。花骨朵般的墨雲直抵桅尖,壓得老船悶悶的不過氣來。疙瘩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海灘上,瞪眼往船上尋。疙瘩爺早上還趴在被窩裏吧嗒煙時,老六海就敲他的門來了。老六海是受黃木匠之託,請疙瘩爺到海灘的船上。他問老六海黃木匠有啥事?老六海笑着説:“黃木匠的雙桅船修好了,爺倆兒這回要出一趟遠海,想請你過去。”出海還要象掛旗那樣嗎?疙瘩爺嘀咕着,抬了頭見四面暝突地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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