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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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恨我自己,我想海洛因把我腦子壞了,否則我怎麼會認為自己有權利來這樣問她們“為什麼會進來”?
我發誓再也不會問這個問題了。
那天的集體大合唱是一首小情歌,幾十個老女人大聲唱着“讓我想你想你想你,最後一次想你,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深深地把你想起。”歌聲整齊,毫無情,卻真摯動人,觸動我的心扉,我第一次找到了我的』乙。
在以後的子,我經常和這首歌碰上,我知道了它的名字叫《心語》,每次相遇,我都突然崩潰,我會停下所有的動作把這首歌聽完,這首歌提醒着我我從哪兒來。
聖誕節的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一個病人到我房間裏來把碗拿出去,她問我這麼好的包子為什麼不吃?她每天都會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每天都會回答我不吃你吃吧!這天我説完她就把我的碗拿了出去,然後再拿着拖把過來準備拖地,然後她突然就靠着牆口吐白沫縮成一團。我不敢喊,我看着她,我看着我的取暖器,我怕她會突然把取暖器向我砸來。護土小姐正好路過,我壓低着嗓子説你看,她這是怎麼了?護土小姐進來後把拖把放在她手中讓她握住,然後對她説馬上好了,沒事,馬上好了。幾分鐘之後她就起來了,然後她繼續開始拖地,她臉蒼白,頭髮像鋼絲一樣,我很想過去拖地,但我一動也不敢動。過了一回兒,護土小姐送來對我説她發病是因為她吃你的包子,每天吃你的包子,今天被別的病人集體批評,所以她發病了,以後如果你不吃你的包子,請輪
發給她們每個人。
快過元旦了,大家都打扮乾淨,因為探視的時間到了。一個病人和她的兒子一起吃蛋糕。
一個病人和她丈夫在説話。一個病人和她媽媽在一起,她的媽媽老得不得了。一個病人在那裏等着。我雙手在袖子裏坐在牀邊,我的雙腳左右晃動着,我看着我媽送來的巧克力,我媽只在我病房坐了10分鐘,我媽説門衞很兇,門衞説對你們這種
毒者沒什麼可看的,我媽説她
覺自己現在像個罪犯,所以她得快點出去,以免再次挨訓。
出去的子臨近,我被放到大房子裏和所有的病人一起睡覺,每天晚上她們會在夢裏説話,我睡不着,總是餓,半夜起來啃餅乾,一個病人在被子裏看着我笑,她説我想不通你怎麼會睡到這裏來。
我回家了。我説我要洗澡,我太久沒洗澡了。我説家裏的浴室太冷,我怕冷,我要去公共浴室洗澡。我媽給了我一塊錢,她説夠了。我想她不敢給我多的錢,因為她怕我會去毒。
我回到了我的家鄉,我來到了小時候經常到的公共浴室,我戴着我爸給我買的假髮,我氣噓噓地洗着澡,由於體力不支,假髮掉了下來,有一個人先是看看我假髮,再看看我
絨絨的頭,最後把目光停留在我身體上。
洗完澡出來我用兩錢買了一塊油炸雕飯糕,滾燙的耀飯粘在了我的牙上,我想這耀飯糕真香,而且這麼便宜。我很高興我再也不用吃康師傅和閒趣餅乾了,我想我這輩子都不要再吃那些東西了。我想也許我的人生可以在這一刻重新開始,我想着我的家,我想現在我不會冷了,我想着剛剛離開的醫院,我想現在我是唯——一個出來過年的病人,然後我告訴自己:真的,海洛因是超級垃圾。
玫瑰有刺,就像愛情。當玫瑰花瓣片片飄零,就像是小寡婦的眼淚。這種如泣如訴的下雨的天氣,而不真實,它一直就和我有關。雨聲無情地把我和這個世界隔離,空氣中飄蕩着我愛人的歌聲我不能吻他了我不能求他了我不能謝他了。我看見自己的臉被埋在了一塊大石頭底下,而我是多麼的想搬開那塊大石頭。
我的舊皮鞋被雨水泡得又大了一圈,我的腳在皮鞋裏晃來晃去。我用爛皮鞋踢了踢唱機,唱機裏的男人很資產階級。我的唱機總是會走音,我的皮鞋也會有哮的時候。
今天,有人從南方帶來了賽寧的死訊,這個沒有證人的賽寧的死訊我該如何是好?那人要我挑選一首賽寧的作品入某張唱片,他説我們想紀念他,就由你來唱吧。
當我聽到“紀念”這兩個字特別想笑,我説賽寧是一首被歪曲的詩歌,也許我都不瞭解他,他臉上夢想的痕跡我無法模仿。
我沒有告訴他我早已不能唱歌了,我也不聽任何搖滾樂了。從戒毒所出來後,我買了一些新唱片,我剛知道有個kurcobain,但他已經走了,他走了我很痛,但這並不代表我瞭解他,我不能再聽這些新唱片了。三在酗酒,依然在歌廳賣唱賺錢,他只會欺負老婆,他老婆那麼美,他老婆崇拜他,和我的狗噹噹一樣忠實而瘦弱。越來越多的樂隊,越來越多的punk,越來越多的演出,世界在變化,就像我的心中已不再有英雄,我已經有過我的崔健了,我是那個在崔健的歌聲中出走的女孩,我至今都認為那是幸福的。關於藍
的天空和痛苦到底有什麼區別,我現在已經不去想了。
窗外有很多奇怪的面孔,他們在説我深愛的男人死了他死了。燃燒和熄滅不能互相看見,就像昨天和今天不能互相看見。
賽寧離開我已有三年,他是我不出的眼淚説不出的話;他是我鏡中的魔鬼笑容裏的恐懼;他是我死去的美麗,是我擁有了就不再擁有的愛情。
他的失蹤使我的一切成為一種失真,我時刻有一種被活埋的覺,我已認定我的人生就是這樣的了。但我無法談論某種控制(自殺並且一干到底),我無法拒絕延長不幸,我更沒有無比的固執,這場殘酷的青
我既是受害者又是兇手,我自慚形穢,因此我無法將這段奇怪的旅行就此結束。如果説是我最終使自己活下來的話,那麼我獲救的原因不是恐懼,而是對自己的厭惡。
對我而言,愛情是男創造出來的。我曾經認為自己是個不屑於因為男人而死的女人,並因此而覺着自己很壯烈很偉大。在男人的世界裏,我長期地成為一個軟弱的女人。我是如此軟弱,我是如此的需要愛,我深知自己的可憐之處,我善於展示我的顧影自憐。我那幽閉而
烈的內心世界,我曾經認為那很美。死裏逃生,我有點反應,我幾乎可以認為自己是個十分不可愛的女人,我更能確信的是真正軟弱的女人已經被消滅了。關於一個情人的死訊,它是那麼的簡單,它簡單得就像是星期天的早上。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我不得不説這對我是一種打擾,就像重聽過去的每首舊歌,皆
愛情遠去;無論那是一首多麼蠢的歌,都會讓我心碎。
我和賽寧是兩隻好奇的貓,可好奇會殺死一隻貓。我曾在他懷抱裏笑言我是那種隨時隨地可以和他結婚的女人,我也是那種隨時隨地可以和別人私奔的女人。那時我們都喜歡“私奔’這類字眼,那對我們來説意味着自由之路。然而炸彈落在了最美麗的地方,幸福逃之夭夭。
所謂失控就是一場又一場的火災,大火帶走了我的愛人。他昨天還對我唱着小姑娘我情願看着你死去,也不願意看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走了,一場又一場的大火最終帶走了我的愛人。我們的五官、我們的懷還尚未開朗時就已經不再有機會,我們曾在一幢着了火的樓頂上戀愛。
那麼現在呢?為什麼會有現在?昨天他説他要和我結婚。什麼是愛?什麼是愛情?什麼是高xdx?這些問題已不再重要,已和我毫無關係。撫摸着樂器的手是一雙年輕女人的手,無論我怎麼努力地尋找那無望的解
,十指間賽寧留下的氣味總是清晰可辨,我知道那是我無法挽回的黑暗。無論我走得多遠,他都召喚着我。在我灰
的時刻,在我燦爛的瞬間。把光打開,他便來拜訪我,告訴我我的由來。他緊緊跟隨我,他不停地告訴我你的一生只是場意外,你不該在這裏的,你該和我一起的,因為你並不擁有別的。回該是我消失的時候了。
説這話時我把自己的臉孔放在陰影裏,我知道我此時的表情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多年以前,我是個白紙一樣的孩子,我非常善於在出神的狀態中驅散憂慮。某一駭人聽聞的事件改變了我的生活,並令我迅速地滑入了“問題少女”的泥潭。當我到勢單力薄,那種
覺是確確實實的。長大以後,我成了名力不從心的歌手,我那略帶疲倦的嗓音曾使寂寞的人們在甜
的地方歡聚一堂,曾讓脆弱的孩子們在任
中相德以沫。
“聲沙沙的女人”我的男朋友總是這麼叫我。這個不知所措而又柔情似水的男人曾帶着我所渴望的温度進入我的生命,並使我的安全從此蒙上陰影,我曾是他笑盈盈的女人,他的灼灼桃花。
“我深愛的男人失了蹤!”我的叫喊曾是那麼的孜孜不倦。
如今,這個不負責任的倒黴男人死了,他害了我,這點毫無疑問。我的冰雪容顏!它虛偽而又搖搖墜。心愛的
你裙連同我的肌膚一起在此時破舊不堪。我是戴着聖誕帽的兔小姐,我是一隻膽紅
的鐵桶。我在這裏,我是那牆上的影子,牆上的影子是我的,我無法消除影子。我不是一個樸素的女孩,但我的眼淚很樸素。我目光清潔,但我從未
到過自己的純潔。現在,我已不期待赤
的純潔會在瞬間降臨。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漂亮的屍體;我的屍體,我討厭我的屍體,我想我必須得自己處理自己的屍體。
星期一早晨,支氣管一陣劇烈痙攣。
“太陽昇起來了,黑暗留在後面。”太陽多温暖,生活多美好“空氣裏都有情侶的味道”星期一早晨,一場心策劃的“自然的煤氣事故”因父親的突然歸來而面目全非,呈現於我眼前的是父親的一灘血水。
救護車又一次停在了我家的樓下。醫護人員命令我父親一隻手提看氧氣袋一隻手幫忙抬擔架。他們責怪他動作遲緩的聲音刺痛了我的耳朵,父親蒼老的面容更使我最終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