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衫磊落險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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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譽前所未見,看得津津有味,見貂兒吃完一條小蛇,鑽入了那少女間的皮囊。

龔光傑再次扶起那人,驚叫:“容師叔,你…你怎麼啦!”左穆搶上前去只見師弟容子矩雙目圓睜,滿臉憤恨之,口鼻中卻沒了氣息。左子穆大驚,忙施推拿,已然無法救活。左子穆知道容子矩武功雖較已為遜,比龔光傑高得多了,這麼一撞,他居然沒能避開,而一撞之下登時斃命,那定是進來之前已然身受重傷,忙解開他上衣查察傷勢。衣衫解開,只見他口赫然寫着八個黑字:“神農幫誅滅無量劍”眾人不約而同的大聲驚呼。

這八個黑字深入肌理,既非墨筆書寫,也不是用尖利之物刻劃而致,竟是以劇毒的‮物藥‬寫就,腐蝕之下,深陷肌膚。

左穆略一凝視,不大怒,手中長劍一振,嗡嗡作響,喝道:“且瞧是神農幫誅滅無量劍,還是無量劍誅滅神農幫。此仇不報,何以為人?”再看容子矩身子各處,並無其他傷痕,喝道:“光豪、光傑,外面瞧瞧去!”幹光豪、龔光傑兩名大弟子各長劍,應聲而出。

這一來廳上登時大亂,各人再不也去理會段譽和那樑上少女,圍住了容子矩的屍身紛紛議論。馬五德沉道:“神農幫鬧得越來越不成話了。左賢弟,不知他們如何跟貴派結下了樑子。”左子穆心傷師弟慘亡,哽咽道:“是為了採藥。去年秋天,神農幫四名香主來劍湖宮求見,要到我們後山採幾味藥。採藥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神農幫原是以採藥、販藥為生,跟我們無量劍雖沒什麼情,卻也沒有樑子。但馬五哥想必知道,我們這後山輕易不能讓外人進入,別説神農幫跟我們只是泛泛之,便是各位好朋友,也從來沒去後山遊玩過。這只是祖師爺傳下的規矩,我們做小輩的不敢違犯而已,其實也沒什麼要緊…”樑上那少女將手中十條蛇放入間的一個小竹簍裏,從懷裏摸出一把瓜子來吃,兩隻腳仍是一蕩一蕩的,忽然將一粒瓜子往段譽頭上擲去,正中他額頭,笑道:“喂,你吃不吃瓜?上來吧!”段譽道:“沒梯子,我上不來。”那少女道:“這個容易!”從間解下一條綠綢帶,垂了下來,道:“你抓住帶子,我拉你上來。”段譽道:“我身子重,你拉不動的。”那少女笑道:“試試看嘛,摔你不死的。”段譽見衣帶掛到面前,伸手便握住了。那少女道:“抓緊了!”輕輕一提段譽身子已然離地。那少女雙手互拉扯,幾下但將他拉上橫樑。

段譽道:“你這隻小貂兒真好玩,這麼聽話。”那少女從皮囊中摸出小貂,雙手捧着。段譽見貂兒皮潤滑,一雙紅眼光閃閃瞧着自己,甚是可愛,問道:“我摸摸它不打緊嗎?”那少女道:“你摸好了。”段譽伸手在貂背上輕輕撫摸,只覺着手輕軟温暖。

突然之間,那貂兒嗤的一聲,鑽入了少女間的皮囊。段譽沒提防,向後一縮,一個沒坐穩,險些摔跌下去。那少女抓住他後領,拉他靠近自己身邊,笑道:“你當直一點兒也不會武功,那可就奇了。”段譽道:“有什麼奇怪?”那少女道:“你不會武功,卻單身到這兒來,那是定會給這些惡人欺侮的。你來幹什麼?”段譽正要相告,忽得腳步聲響,幹光豪、龔光傑兩人奔進大廳。

這時龔光傑已穿回了長褲,上身卻仍是光着膀子。兩人神間頗有驚惶之意,走到左子穆跟前。幹光豪道:“師父,神農幫在對面山上聚集,把守了山道,説道誰也不許下山。咱們見敵方人多,不得師父號令,沒敢隨便動手。”左子穆道:“嗯,來了多少人?”幹光豪道:“大約七八十人。”左子穆嘿嘿冷笑,道:“七八十人,便想誅滅無量劍了?只怕也沒沒這麼容易。”龔光傑道:“他們用箭過來一封信封,皮上寫得好生無禮。”説着將信呈上。

左子穆見們封上寫着:“字諭左子穆”五個大字,便不接信,説道:“你拆來瞧瞧。”龔光傑道:“是!”拆開信封,出信箋。

那少女在段譽耳邊低聲道:“打你的這個惡人便要死了。”段譽道:“為什麼?”那少女低聲道:“信封信箋上都是毒。”段譽道:“那有這麼厲害?”只聽龔光傑讀道:“神農幫字諭左…聽者(他不敢直呼師父之名,讀到“左”字時,便將下面“子穆”二字略過不念):限爾等一個進辰之內,自斷右手,折斷兵刃,退出無量山劍湖宮,否則無量劍雞犬不留。”無量劍西宗掌門雙清冷笑道:“神農幫是什麼東西,誇下好大的海口!”突然間砰的一聲,龔光傑仰天便倒。幹光豪站在他身旁,忙叫:“師弟!”伸手扶。左子穆搶上兩步,翻掌按在他的口,輕力微吐,將他震出三步,喝道:“只怕有毒,別碰他身子!”只見龔光傑臉上肌不住搐,拿信的一隻手掌霎時之間便成深黑,雙足了幾下,便已死去。

前後只過一頓飯功夫,“無量劍”東宗連死了兩名好手,眾人無不駭然。

段譽低聲道:“你也是神農幫的麼?”那少女嗔道:“呸!我才不是呢,你胡説八道什麼?”段譽道:“那你怎地知道信上有毒?”那少女笑道:“這下毒的功夫淺得緊,一眼便瞧出來了。這些笨法兒只能害害無知之徒。”她這幾句話廳上眾人都聽見了,一齊抬起頭來,只見她兀自咬着瓜子,穿着花鞋的一雙腳不住前後晃盪。

左子穆向龔光傑手中拿着的那信瞧去,不見有何異狀,側過了頭再看,果見信封和信箋上隱隱有磷光閃動,心中一凜,抬頭向那少女道:“姑娘尊姓大名?”那少女道:“我的尊姓大名,可不能跟你説,這叫做天機不可漏。”在這當口還聽到兩句話,左子穆怒火直冒,強自忍耐,才不發作,説道:“那麼令尊是誰?尊師是那一位?”那少女笑道:“哈哈,我才不上你的當呢。我跟你説我令尊是誰,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你既知我尊姓,便查得到我的大名了,我的尊師便是我媽。我媽的名字更加不能跟你説。”左子穆聽她語聲既嬌且糯,是雲南本地人無疑,尋思:“雲南武林中,有那一擅於輕功的夫婦會是她的父母?”那少女沒出過手,無法從她武功家數上推想,便道:“姑娘請下來,一起商議對策。神農幫説誰也不許下山,連你也要殺了。”那少女笑道:“他們不會殺我的,神農幫只殺無量劍的人。我在路上聽到了消息,因此趕來瞧瞧殺人的熱鬧。長鬍子老頭,你們劍法不錯,可是不會使毒,鬥不過神農幫的。”這幾句正説中了“無量劍”的弱點,若憑真實的功夫廝拼,無量劍東西宗,再加上八位聘請前來作公證的各派好手,無論如何不會敵不過神農幫,但説到用毒,各人卻一竅不通。

左穆聽她口吻中全是幸災樂禍之意,似乎“無量劍”越死得人多,她越加看得開心,當下冷哼一聲,問道:“姑娘在路上聽到什麼消息?”他一向頤指氣使慣了,隨便一句話,似乎都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

那少女忽問:“你吃瓜子不吃?”左子穆臉微微發紫,若不是大敵在外,早已發作,當強忍怒氣,道:“不吃!”段譽口道:“你這是什麼瓜子?桂花?玫瑰?還是松子味的?”那少女道:“啊喲!瓜子還有許多講究麼?我可不知道了。我這瓜子是媽媽用蛇膽炒的,常吃眼目明亮,你試試看。”説着抓了一把,在段譽手中,又道:“吃不慣的人,覺得有點兒苦,其實很好吃的。”段譽不便拂她之意,拿了一粒瓜子送入口中,入口果覺辛澀,但略加辨味,便似諫果回甘,舌底生津,當下接連吃了起來。他將吃過的瓜子殼一片片的放在樑上,那少女卻肆無忌憚,順口便往下吐出。瓜子殼在眾人頭頂上亂飛,許多人都皺眉避開。

左子穆又問:“姑娘在道上聽到什麼消息,若能見告,在下…在下不盡。”他為了探聽消息,言語只得十分客氣。那少女道:“我聽神農幫的説什麼‘無量玉壁’,那是什麼玩意兒?”左子穆一怔,説道:“無量玉壁?難道無量山中有什麼寶玉、寶壁麼?倒沒聽見過。雙清師妹,你聽人説過麼?”雙清還未回答,那少女搶着道:“他自然沒聽説過。你倆不用一搭一擋做戲,不肯説,那就乾脆別説。哼,好稀罕麼?”左子穆神尷尬,説道:“啊,我想起來了,神農幫所説的,多半是無量山白龍峯畔的鏡面石。這塊石頭平滑如鏡,能照見髮,有人説是塊美玉,其實呢,只是一塊又白又光的石頭罷了。”那少女道:“你早些説了,豈不是好?你怎麼跟神農幫結的怨家啊?幹麼他們要將你無量劍殺得雞犬不留?”左子穆眼見反客為主之勢已成,要想這少女透什麼消息,非得自己先説不可,目下事勢緊迫,又當着這許多外客,總不能抓下這小姑娘來強加拷問,便道:“姑娘請下來,待我詳加奉告。”那少女雙腳蕩了蕩,説道:“詳加奉告,那倒不用,反正你的話有真有假,我也只信得了這麼三成四成,你隨便説一些吧。”左子穆雙眉一豎,臉現怒容,隨即收斂,説道:“去年神農幫要到我們後山採藥,我沒答允。他們便來偷採。我師弟容子矩和幾名弟子撞見了,出言責備。他們説道:‘這裏又不是金鑾殿、御花園,外人為什麼來不得?難道無量山你們無量劍買下的麼?,雙方言語衝突,動起手來。容師弟下手沒留情,殺了他們二人。樑子便是這樣結下的。後來在瀾滄江畔,雙方又動一次手,再欠下了幾條人命。”那少女道:“嗯,原來如此。他們要採的什麼藥?”左子穆道:“這個倒不大清楚。”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諒你也不知道。你已跟我説了結仇的經過,我也跟你説兩件事吧。那天我在山裏捉蛇,給我的閃電貂吃…”段譽道:“你貂兒叫閃電貂?”那少女道:“是啊,它奔跑起來,可不快得像閃電一樣?”段譽讚道:“正是,閃電貂,這名字取得好!”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視,怪他打岔,但那少女正説到要緊當口,自己倘若斥責段譽,只怕她生氣,就此不肯説了,當下只陰沉着臉不作聲。

那少女向段譽道:“閃電貂愛吃毒蛇,別的什麼也不吃。它是我從小養大的,今年四歲啦,就只聽我一個人的話,連爹爹媽媽的話也不聽。我叫它嚇人就嚇人,咬人就咬人,這貂兒真乖。”説着左手伸入皮囊,撫摸貂兒。

段譽道:“這位左先生等得好心焦了,你就跟他説了吧。”那少女一笑,低頭向左子穆道:“那時候我正在草叢裏找蛇,聽得有幾個人走過來。一個説道:‘這次若不把無量劍殺得雞犬不留,佔了他的無量山,劍湖宮,咱們神農幫人人便抹脖子吧。’我聽説要殺得雞犬不留,倒也好玩,便蹲着不作聲。聽得他們接着談論,説什麼奉了縹緲峯靈鷲宮的號令,要佔劍湖宮,為的是要查明‘無量玉壁’的真相。”她説到這裏,左子穆與雙清對望了一眼。

那少女道:“縹緲峯靈鷲宮是什麼玩意兒?為什麼神農幫要奉他的號令?”左子穆:“縹緲峯靈鷲宮什麼的,還是此刻第一遭從姑娘嘴裏聽到。我實不知神農幫原來還是奉了別人的號令,才來跟我們為難。”想到神農幫既須奉令行事,則那縹緲峯什麼的自然厲害之極,雲嶺之南千山萬峯,可從來沒聽説有一座縹緲峯,憂心更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那少女吃了兩粒瓜子,説道:“那時又聽得另一人説道:‘幫主身上這病子,既然無量山中的通天草或能解得,眾兄弟拼着身受千刀萬劍,也要去採這通天草到手。’先一人嘆了口氣,説道:‘我身上這“生死符”除了天山童姥她老人家本人,誰也無法解得。通天草雖然藥靈異,也只是在“生死符”發作之時,稍稍減輕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已…’他們幾個人一面説,一面走遠。我説得夠清楚了嗎?”左子穆不答,低頭沉思。雙清道:“左師兄,那通天草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物事,神農幫幫主司空玄要用此草治病止痛,給他一些,不就是了?”左子穆怒道:“給他些通天草有什麼打緊?但他們存心要佔無量山劍湖宮,你沒聽見嗎?”雙清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那少女伸出左臂,穿在段譽腋下,道:“下去吧!”一身便離梁躍下。段譽“啊”的一聲驚呼,身子已在半空。那少女帶着輕輕落地,左臂仍是挽着他右臂,説道:“咱們外面瞧瞧去,看神農幫是怎生模樣。”左子穆搶上一步,説道:“且慢,還有幾句話要問。姑娘説道司空玄那老兒身上中了‘生死符’,發作起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什麼東西?‘天山童姥’又是什麼人?”那少女道:“第一,你問的兩件事我都不知道。第二,你這麼狠霸霸的問我,就算我知道了,也決不會跟説。”此刻“無量劍”大敵壓境,左子穆實不願又再樹敵,但聽這少女的話中含有不少重大關切,關連到“無量劍”此後存亡榮辱,不能不詳細問個明白,當下身形一晃,攔在那少女和段譽身前,説道:“姑娘,神農幫惡徒在外,姑娘貿然出去,若是有甚閃失,我無量劍可過意不去。”那少女微笑道:“我又不是你請來的客人,再説呢,你也不知我尊姓大名。倘若我給神農幫殺了,我爹爹媽媽決不會怪你保護不周。”説着挽了段譽手臂,向外便走。

左子穆左臂微動,自間拔出長劍,説道:“姑娘,請留步。”那少女道:“你要動武麼?”左子穆道:“我只要你將剛才的話再説得仔細明白些。”那少女一搖頭,説道:“要是我不肯説,你就要殺我了?”左子穆道:“那我也就無法可想了。”長劍斜橫前,攔住了去路。

那少女向段譽道:“這長鬚老兒要殺我呢,你説怎麼辦?”段譽搖了搖手中摺扇,道:“姑娘説怎麼辦便怎麼辦。”那少女道:“要是他一劍殺死了我,那便如何是好?”段譽道:“咱們有福共享,有難同當,瓜子一齊吃,刀劍一塊挨。”那少女道:“這幾句話得好,你這人很夠朋友,也不枉咱們相識一場,走吧!”跨步便往門外走去,對左子穆手中青光閃爍的長劍恍如不見。

左子穆長一劍一抖,指向那少女左肩,他倒並無傷人之意,只是不許她走出練武廳。

那少女在間皮囊上一拍,嘴裏噓噓兩聲,忽然間白影一閃,閃電貂驀地躍出,撲向左子穆右臂。左子穆忙伸手去抓,可是閃電貂當真動若閃電,喀的一聲,已在他右腕上咬了一口,隨即鑽入了那少女間皮囊。

左子穆大叫一聲,長劍落地,頃刻之間,便覺右腕麻木,叫道:“毒,毒!你…你這鬼貂兒有毒!”説着手用抓緊右腕,生怕毒上行。

無量劍宗眾弟子紛紛搶上,三個人去扶師父,其餘的各長劍,將那少女和段譽團團圍住,叫道:“快,快拿解藥來,否則亂劍刺死了小丫頭。”那少女笑道:“我沒解藥。你們只須去採些通天草來濃濃的煎上一碗,給他喝下去就沒事了。不過三個時辰之內,可不能移動身子,否則毒入心臟,那就糟糕。你們大夥兒攔住我幹什麼?也想叫這貂兒來咬上一口嗎?”説着從皮囊中摸出閃電貂來,捧在右手,左臂挽了段譽向外便走。

眾弟子見師父的狼狽模樣,均知憑自己的功夫,萬萬避不開那小貂迅如電閃的撲咬,只得眼睜睜的瞧着他二人走出練武廳。

來劍湖宮的眾客眼見閃電貂靈異迅捷,均自駭然。誰也不敢出頭。

那少女和段譽並肩出了大門。無量劍眾弟子有的在練武廳內,有的在外守禦,以防神農幫來攻。兩人出得劍湖宮來,竟沒遇上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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