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枯井底污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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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復更無懷疑,説道:“我有一句良言誠意相勸。明王即速離開西夏,迴歸吐番,只須不運氣,不動怒,不出手,當能迴歸故土,否則啊,那位少林神僧的話便要應驗了。”鳩摩智荷荷呼喚,平素雍容自若的神情已蕩然無存,大叫:“你…你知道甚麼?你知道甚麼?”慕容復見他臉猙獰,渾不似平
寶相莊嚴的聖僧模樣,不由得暗生懼意,當即退了一步。鳩摩智喝道:“你知道甚麼?快快説來!”慕容復強自鎮定,嘆了一口氣,道:“明王內息走入岔道,兇險無比,若不即刻迴歸吐番,那麼到少林寺去求那神僧救治,也未始不是沒有指望。”鳩摩智獰笑道:“你怎知我內息走入岔道?當真胡説八道。”説着左手一探,嚮慕容復面門抓來。
慕容復見他五指微顫,但這一抓法度謹嚴,沉穩老辣,絲毫沒有內力不足之象,心下暗驚:“莫非我猜錯了?”當下提起內力,凝神接戰,右手一擋,隨即反鈎他手腕。鳩摩智喝道:“瞧在你父親面上,十招之內,不使殺手,算是我一點故人的香火之情。”呼的一拳擊出,直取慕容復右肩。
慕容復飄身閃開,鳩摩智第二招已緊接而至,中間竟無絲毫空隙。慕容復雖擅“斗轉星移”的借力打力之法,但對方招數實在太過妙,每一招都是隻使半招,下半招倏生變化,慕容復要待借力,卻是無從借起,只得緊緊守住要害,待敵之隙。但鳩摩智招數奇幻,的是生平從所未見,一拳打到半途,已化為指,手抓拿出,近身時卻變為掌。堪堪十招打完,鳩摩智喝道:“十招已完,你認命罷!”慕容複眼前一花,但見四面八方都是鳩摩智的人影,左邊踢來一腳,右邊擊來一拳,前面拍來一掌,後面戳來一指,諸般招數一時齊至,不知如何招架才是,只得雙掌飛舞,凝運功力,只守不攻,自己打自己的拳法。
忽聽得鳩摩智不住氣,呼呼聲聲,越
越快,慕容復
神一振,心道:“這和尚內息已亂,時刻一久,他當會倒地自斃。”可是鳩摩智
氣雖急,招數卻也跟着加緊,驀地裏大喝一聲,慕容復只覺
間“脊中
”、腹部“商曲
”同時一痛,已被點中
道,手足麻軟,再也動彈不得。
鳩摩智冷笑幾聲,不住息,説道:“我好好叫你滾蛋,你偏偏不滾,如今可怪不得我了。我…我…我怎生處置你才好?”撮
大聲作哨。
過不多時,樹林中奔出四名吐番武士,躬身道:“明王有何法旨?”鳩摩智道:“將這小子拿去砍了!”四名武士道:“是!”慕容復身不能動,耳中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只是叫苦:“適才我若和表妹兩情相悦,答應她不去做甚麼西夏駙馬,如何會有此刻一刀之厄?我一死之後,還有甚麼興復大燕的指望?”他只想叫出聲來,願意離開靈州,不再和吐番王子爭做駙馬,苦在難以發聲,而鳩摩智的眼光卻向他望也不望,便想以眼求饒,也是不能。
四名吐番武士接過慕容復,其中一人拔出彎刀,便要向他頸中砍去。
鳩摩智忽道:“且慢!我和這小子的父親昔相識,且容他留個全屍。你們將他投入這口枯井之中,快去抬幾塊大石來,壓住井口,免得他衝開
道,爬出井來!”吐番武士應道:“是!”將慕容復投入枯井,四下一望,不見有大岩石,當即快步奔向山後去尋覓大石。
鳩摩智站在井畔,不住氣,煩惡難當。
那他以火焰刀暗算了段譽後,生怕眾高手向他羣起而攻,立即逃奔下山,還沒下少室山,已覺丹田中熱氣如焚,當即停步調息,卻覺內力運行艱難,不
暗驚:“那老賊禿説我強練少林七十二絕技,戾氣所鍾,本已種下禍胎,再練『易筋經』,本末倒置,大難便在旦夕之間。莫非…莫非這老賊禿的鬼話,當真應驗了?”當下找個山
,靜坐休息,只須不運內功,體內熱焰便慢慢平伏,可是略一使勁,丹田中便即熱焰上騰,有如火焚。
捱到傍晚,聽得少林寺中無人追趕下來,這才緩緩南歸。途中和吐番傳遞訊息的探子接上了頭。得悉吐番國王已派遣小王子前往靈州求親,應聘駙馬。那探子言道,小王子此行帶同大批高手武士、金銀珠寶、珍異玩物、名馬寶刀。名馬寶刀進呈給西夏皇帝;珍異玩物送給公主;金銀珠寶用以賄賂西夏國的后妃太監、大小臣工。
鳩摩智是吐番國師,與聞軍政大計,雖然身上有病,但求親成敗有關吐番國運,當即前赴西夏,主持全局,派遣高手武士對付各地前來競為駙馬的敵手。在八月初十前後,吐番國的武士已將數百名聞風前來的貴族少年、江湖豪客都逐了回去。來者雖眾,卻人人存了自私之心,臨敵之際,互相決不援手,自是敵不過吐番國武士的圍攻。
鳩摩智來到靈州,覓地靜養,體內如火之炙的煎熬漸漸平伏,但心情略一動盪,四肢百骸便不由自主的顫抖不已。得到後來,即令心定神閒,手指、眉、口角、肩頭仍是不住牽動,永無止息。他自不願旁人看到這等醜態,平
離羣索居,極少和人見面。
這一得到手下武士稟報,説慕容復來到了靈州,他手下人又打死打傷了好幾個吐番武士。鳩摩智心想慕容復容貌英俊,文武雙全,實是當世武學少年中一等一的人才,若不將他打發走了,小王子定會給他比了下去,自忖手下諸武士無人是他之敵,非自己出馬不可;又想自己武功之高,慕容復早就深知,多半不用動手,便能將他嚇退,這才尋到賓館之中。
他趕到時,慕容復已擒住段譽離去。賓館四周有吐番武士埋伏監視,鳩摩智問明方向,追將下來。他趕到林中時,慕容復已將段譽投入井中,正和王語嫣説話,一場爭鬥,慕容復雖給他擒住,鳩摩智卻也是內息如,在各處經脈
道中衝突盤旋,似是要突體而出,卻無一個宣
的口子,當真是難過無比。
他伸手亂抓口,內息不住膨脹,似乎腦袋、
膛、肚皮都在向外脹大,立時便要將全身炸得粉碎。他低頭察看
腹,一如平時,絕無絲毫脹大,然而周身所覺,卻似身子已脹成了一個大皮球,內息還在源源湧出。鳩摩智驚惶之極,伸右手在左肩、左腿、右腿三處各戳一指,刺出三
,要導引內息從三
孔中
出,三個
孔中血
如注,內息卻無法宣
。
少林寺藏經閣中那老僧的話不斷在耳中鳴響,這時早知此言非虛,自己貪多務得,誤練少林派七十二絕技和『易筋經』,本末倒置,大禍已然臨頭。他心下惶懼,但究竟多年修為,尤其於佛家的禪定功夫甚是深厚,當下神智卻不錯亂,驀地裏腦海中靈光一閃:“他…他自己為甚麼不一起都練?為甚麼只練數種,卻將七十二門絕技的秘訣都送了給我?我和他萍水相逢,就算言語投機,一見如故,卻又如何有這般大的情?”鳩摩智這時都遭逢危難,猛然間明白了慕容博以“少林七十二絕技秘訣”相贈的用意。當
慕容博以秘訣相贈,他原是疑竇叢生,猜想對方不懷好意,但展閲密訣,每一門絕技都是
妙難言,以他見識之高,自是真假立判,再詳試秘笈,紙頁上並無任何毒藥,這才疑心盡去,自此刻苦修習,每練成一項,對慕容博便增一分
之情。
直到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始明白慕容博用心之惡毒:“他在少林寺中隱伏數十年,暗中定然曾聽到寺僧談起少林絕技不可盡練。那一他與我邂逅相遇。他對我武功才略心存忌意,便將這些絕技秘訣送了給我。一來是要我試上一試,且看盡練之後有何後患;二來是要我和少林寺結怨,挑撥吐番國和大宋相爭。他慕容氏便可混水摸魚,興復燕國。至於七十二項絕技的秘笈,他另行錄了副本,自不待言。”他適才擒住慕容復,不免想到他父親相增少林武學秘笈之德,是以明知他是心腹大患,卻也不將他立時斬首,只是投入枯井,讓他得留全屍。此刻一明白慕容博贈書的用意,心想自己苦受這般煎熬,全是此人所種的惡果,不由得怒發如狂,俯身井口,向下連擊三掌。
三掌擊下,井中聲息全無,顯然此井極深,掌力無法及底。鳩摩智狂怒之下,猛力又擊出一拳。這一拳打出,內息更是奔騰鼓盪,似乎要從全身十萬八千個孔中衝將出來,偏生處處碰壁,衝突不出。
正自又驚又怒,突然間口一動,衣襟中一物掉下,落入井中。鳩摩智伸手一抄,已自不及,急忙運起“擒龍手”凌空抓落,若在平時,定能將此物抓了回來,但這時內勁不受使喚,只是向外膨脹,卻運不到掌心之中,只聽得拍的一聲響,那物落入了井底。鳩摩智暗叫:“不好!”伸手懷中一探,落入井中的果然便是那本『易筋經』。
他知道自己內息運錯,全是從『易筋經』而起,解鈴還須繫鈴人,要解此禍患,自非從『易筋經』中鑽研不可。這是關涉他生死的要物,任何可以失落?當下便不加思索,縱身便向井底跳了下去。
他生恐井底有甚麼尖石硬枝之類刺痛足掌,又恐慕容復自行解開道,伺伏偷襲,雙足未曾落地,右手便向下拍出兩掌,減低下落之勢,左掌使一招“迴風落葉”護住周身要害。殊不知內息即生重大變化,招數雖
,力道使出來時卻散漫歪斜,全無準繩。這兩下掌擊非但沒減低落下時的衝力,反而將他身子一推,砰的一聲,腦袋重重撞上了井圈內緣的磚頭。
以他本來功力,雖不能説已練成銅筋鐵骨之身,但腦袋這般撞上磚頭,自身決無損傷,磚頭必成粉碎,可是此刻百哀齊全,但覺眼前金星直冒,一陣天旋地轉,俯地跌在井底。
這口井廢置已久,落葉敗草,堆積腐爛,都化成了軟泥,數十年下來,井底軟泥高積。鳩摩智這一摔下,口鼻登時都埋在泥中,只覺身子慢慢沉落,要待掙扎着站起,手腳卻用不出半點力道。正驚惶間,忽聽上面有人叫道:“國師,國師!”正是那四名吐番武士。
鳩摩智道:“我在這裏!”他一説話,爛泥立即湧入口中,哪裏還發得出聲來?卻隱隱約約聽得井邊那四名吐番武士的話聲。一人道:“國師不在這裏,不知哪裏去了?”另一個人道:“想是國師不耐煩久等,他老人家吩咐咱們用大石壓住井口,那便遵命辦理好了。”又一人道:“正是!”鳩摩智大叫:“我在這裏,快救我出來!”越是慌亂,爛泥入口越多,一個不留神,竟連了兩口,腐臭難當,那也不用説了。只聽得砰嘭、轟隆之聲大作,四名吐番武士將一塊塊大石壓上井口。這些人對鳩摩智敬若天神,國師有命,實不亞於國王的諭旨,揀石唯恐不巨,堆疊唯恐不實,片刻之間,將井口牢牢封死,百來斤的大石足足堆了十二三塊。
耳聽得那四名武士堆好了大石,呼嘯而去。鳩摩智心想數千斤的大石壓住了井口,別説此刻武功喪失,便在昔,也不易在下面掀開大石出來,此身勢必斃命於這口枯井之中。他武功佛學,智計才略,莫不雄長西域,冠冕當時,怎知竟會葬身於污泥之中。人孰無死?然如此死法,實在太不光彩。佛家觀此身猶如臭皮囊,
無常,我常是苦,此身非我,須當厭離,這些最基本的佛學道理,鳩摩智登壇説法之時,自然妙慧明辨,説來頭頭是道,聽者無不歡喜讚歎。但此刻身入枯井,頂壓巨巖,口含爛泥,與法壇上檀香高燒、舌燦蓮花的情境畢竟大不相同,甚麼涅磐後的常樂我淨、自在無礙,盡數拋到了受想行識之外,但覺五藴皆實,心有掛礙,生大恐怖,揭諦揭諦,波羅僧揭諦,不得渡此泥井之苦厄矣。
想到悲傷之處,眼淚不奪眶而出。他滿身泥濘,早已髒得不成模樣,但習慣成自然,還是伸手去拭抹眼淚,左手一抬,忽在污泥中摸到一物,順手抓來,正是那本『易筋經』。霎時之間,不
啼笑皆非,經書是找回了,可是此刻更有何用?
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説道:“你聽,吐番武士用大石壓住了井口,咱們卻如何出去?”聽説話聲音,正是王語嫣。鳩摩智聽到人聲,神一振,心想:“原來她沒有死,卻不知在跟誰説話?既有旁人,合數人之力,或可推開大石,得
困境。”但聽得一個男人的聲音道:“只須得能和你廝守,不能出去,又有何妨?你既在我身旁,臭泥井便是眾香國。東方琉璃世界,西方極樂世界,甚麼兜率天、夜摩天的天堂樂土,也及不上此地了。”鳩摩智微微一驚:“這姓段的小子居然也沒死?此人受了我火焰刀之傷,和我仇恨極深。此刻我內力不能運使,他若乘機報復,那便如何是好?”説話之人正是段譽。他被慕容復摔入井中時已昏暈過去,手足不動,雖入污泥,反不如鳩摩智那麼狼狽。井底狹隘,待得王語嫣躍入井中,偏生這麼巧,腦袋所落之處,正好是段譽
口的“膻中
”一撞之下,段譽便醒了轉來。王語嫣跌入他的懷中,非但沒絲毫受傷,連污泥業沒濺上多少。
段譽陡覺懷裏多了一人,奇怪之極,忽聽得慕容覆在井口説道:“表妹,你畢竟內心深愛段公子,你二人雖然生不能成為夫,但死而同
,也總算得遂了你的心願。”這幾句話清清楚楚的傳到井底,段譽一聽之下,不由得痴了,喃喃説道:“甚麼?不,不!我…我…我段譽哪有這等福氣?”突然間他懷中那人柔聲道:“段公子,我真是糊塗透頂,你一直待我這麼好,我…我卻…”段譽驚得呆了,問道:“你是王姑娘?”王語嫣道:“是啊!”段譽對她素來十分尊敬,不敢稍存絲毫褻瀆之念,一聽到是她,驚喜之餘,急忙站起身來,要將她放開。可是井底地方既窄,又滿是污泥,段譽身子站直,兩腳便向泥中陷下,泥濘直升至
口,覺得若將王語嫣放在泥中,實在大大不妥,只得將她身子橫抱,連連道歉:“得罪,得罪!王姑娘,咱們身處泥中,只得從權了。”王語嫣嘆了口氣,心下
。她兩度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對於慕容復的心腸,實已清清楚楚,此刻縱慾自欺,亦復不能,再加段譽對自己一片真誠,兩相比較,更顯得一個情深意重,一個自私涼薄。她從井口躍到井底,雖只一瞬之間,內心卻已起了大大的變化,當時自傷身世,決意一死以報段譽,卻不料段譽與自己都沒有死,事出意外,當真是滿心歡喜。她向來嫺雅守禮,端莊自持,但此刻倏經鉅變,
動之下,忍不住向段譽吐
心事,説道:“段公子,我只道你已經故世了,想到你對我的種種好處,實在又是傷心,又是後悔,幸好老天爺有眼,你安好無恙。我在上面説的那句話,想必你聽見了?”她説到這一句,不由得嬌羞無限,將臉藏在段譽頸邊。
段譽於霎時之間,只覺全身飄飄蕩蕩地,如升雲霧,如入夢境,這些時候來朝思暮想的願望,驀地裏化為真實,他大喜之下,雙足一軟,登時站立不住,背靠井欄,雙手仍是摟着王語嫣的身軀。不料王語嫣好幾頭髮鑽進他的鼻孔,段譽“啊嚏,啊嚏!”接連打了幾個噴嚏。王語嫣道:“你…。你怎麼啦?受傷了麼?”段譽道:“沒…沒有…啊嚏,啊嚏…我沒有受傷,啊嚏…也不是傷風,是開心得過了頭,王姑娘…啊嚏…我喜歡得險些暈了過去。”井中一片黑暗,相互間都瞧不見對方。王語嫣微笑不語,滿心也是浸在歡樂之中。她自幼痴戀表兄,始終得不到回報,直到此刻,方始領會到兩情相悦的滋味。
段譽結結巴巴的問道:“王姑娘,你剛才在上面説了句甚麼話?我可沒有聽見。”王語嫣微笑道:“我只道你是個至誠君子,卻原來業會使壞。你明明聽見了,又要我親口再説一遍。怪羞人的,我不説。”段譽急道:“我…我確沒聽見,若叫我聽見了,老天爺罰我…”他正想罰個重誓,嘴巴上突覺一陣温暖,王語嫣的手掌已按在他嘴上,只聽她説道:“不聽見就不聽見,又有甚麼大不了的事,卻值得罰甚麼誓?”段譽大喜,自從識得她以來,她從未對自己有這麼好過,便道:“那麼你在上面究竟説的是什麼話?”王語嫣道:“我説…”突覺一陣靦腆,微笑道:“以後再説,子長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時?”
“子長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時?”這句話鑽進段譽的耳中,當真如聆仙樂,只怕西方極樂世界中伽陵鳥一齊鳴叫,也沒這麼好聽,她意思顯然是説,她此後將和他長此相守。段譽乍聞好音,兀自不信,問道:“你説,以後咱們能時時在一起麼?”王語嫣伸臂摟着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説道:“段郎,只須你不嫌我,不惱我昔
對你冷漠無情,我願終身跟隨着你,再…再也不離開你了。”段譽一顆心幾乎要從口中跳將出來,問道:“那你表哥怎麼樣?你一直…一直喜歡慕容公子的。”王語嫣道:“他卻從來沒將我放在心上。我直至此刻方才知道,這世界上誰是真的愛我、憐我,是誰把我看得比他自己
命還重。”段譽顫聲道:“你是説我?”王語嫣垂淚説道:“對啦!我表哥一生之中,便是夢想要做大燕皇帝。本來呢,這也難怪,他慕容氏世世代代,做的便是這個夢。他祖宗幾十代做下來的夢,傳到他身上,怎又能盼望他醒覺?我表哥原不是壞人,只不過為了想做大燕皇帝,別的甚麼事都擱在一旁了。”段譽聽她言語之中,大有為慕容復開
分辨之意,心中又焦急起來,道:“王姑娘,倘若你表哥一旦悔悟,忽然又對你好了,那你…你…怎麼樣?”王語嫣嘆道:“段郎,我雖是個愚蠢女子,卻決不是喪德敗行之人,今
我和你定下三生之約,若再三心兩意,豈不有虧名節?又如何對得起你對我的深情厚意?”段譽心花怒放,抱着她身子一躍而起,“啊哈”一聲,拍的一聲響,重又落入污泥之中,伸嘴過去,便要吻她櫻
。王語嫣宛轉相就,四
正
相接,突然間頭頂呼呼風響,甚麼東西落將下來。
兩人吃了一驚,忙向井欄2邊一靠,砰的一聲響,有人落入井中。
段譽問道:“是誰?”那人哼了一聲,道:“是我!”正是慕容復。
原來段譽醒轉之後,便得王語嫣柔聲相向,兩人全副心神都貫注在對方身上,當時就算天崩地裂,業是置若罔聞,鳩摩智和慕容覆在上面呼喝惡鬥,自然更是充耳不聞。驀地裏慕容復摔入井來,二人都吃了一驚,都道他是前來干預。
王語嫣顫聲道:“表哥,你…你又來幹甚麼?我此身已屬段公子,你若要殺他,那就連我也殺了。”段譽大喜,他倒不擔心慕容復來加害自己,只怕王語嫣見了表哥之後,舊情復燃,又再回到表哥身畔,聽她這麼説,登時放心,又覺王語嫣伸手出來,握住了自己雙手,更加信心百倍,説道:“慕容公子,你去做你的西夏駙馬,我決計不再勸阻。你的表妹,卻是我的了,你再也奪不去了。語嫣,你説是不是?”王語嫣道:“不錯,段郎,不論是生是死,我都跟隨着你。”慕容覆被鳩摩智點中了道,能聽能言,便是不能動彈,聽他二人這麼説,尋思:“他二人不知我大敗虧輸,已然受制於人,反而對我仍存忌憚之意,怕我出手加害。如此甚好,我且施個緩兵之計。”當下説道:“表妹,你嫁段公子後,咱們已成一家人,段公子已成我的表妹婿,我如何再會相害?”段譽宅心仁厚,王語嫣天真爛漫,一般的不通世務,兩人一聽之下,都是大喜過望,一個道:“多謝慕容兄。”一個道:“多謝表哥!”慕容複道:“段兄弟,咱們既成一家人,我要去做西夏駙馬,你便不再從中作梗了?”段譽道:“這個自然。我但得與令表妹成為眷屬,更無第二個心願,便是做神仙,做羅漢,我也不願。”王語嫣輕輕倚在他身旁,喜樂無限。
慕容復暗自運氣,要衝開被鳩摩智點中的道,一時無法辦到,卻又不願求段譽相助,心下憤怒:“人道女子水
揚花,果然不錯。若在平時,表妹早就奔到我身邊,扶我起身,這時卻睬也不睬。”那井底圓徑不到一丈,三人相距甚近。王語嫣聽得慕容復躺在泥中,卻並不站起。她只須跨出一步,便到了慕容復身畔,扶他起來,但她既恐慕容復另有計謀加害段譽,又怕段譽多心,是以這一步卻終沒跨將出去。
慕容復心神一亂,道更加不易解開,好容易定下心來,運氣解開被封的
道,手扶井欄站起身來,啪的一聲,有物從身旁落下,正是鳩摩智那部『易筋經』,黑暗中也不知是甚麼東西,慕容復自然而然向旁一讓。幸好這麼一讓,鳩摩智躍下時才得不碰到他身上。
鳩摩智拾起經書,突然間哈哈大笑。那井極深極窄,笑聲在一個圓筒中迴旋盪漾,只振得段譽等三人耳鼓中嗡嗡作響,甚是難受。鳩摩智笑聲竟無法止歇,內息鼓盪,神智昏亂,便在污泥中拳打足踢,一拳一腳都打到井圈磚上,有時力大無窮,打得磚塊粉碎,有時卻又全無氣力。
王語嫣甚是害怕,緊緊靠在段譽身畔,低聲道:“他瘋了,他瘋了!”段譽:“他當真瘋了!”慕容復施展壁虎遊牆功,貼着井圈向上爬起。
鳩摩智只是大笑,又不住息,拳腳卻越打越快。
王語嫣鼓起勇氣,勸道:“大師,你坐下來好好歇一歇,須得定一定神才是。”鳩摩智笑罵:“我…我定一定…我能定就好了!我定你個頭!”伸手便向她抓來。井圈之中,能有多少迴旋餘地?一抓便抓到了王語嫣肩頭。王語嫣一聲驚呼,急速避開。
段譽搶過去擋在她身前,叫道:“你躲在我後面。”便在這時,鳩摩智雙手已扣住他咽喉,用力收緊。段譽頓覺呼急促,説不出話來。王語嫣大驚,忙伸手去扳他手臂。這時鳩摩智瘋狂之餘,內息雖不能運用自如,氣力卻大得異乎尋常,王語嫣的手扳將下去,宛如蜻蜓撼石柱,實不能動搖其分毫。王語嫣驚惶之極,深恐鳩摩智將段譽扼死,急叫:“表哥,表哥,你快來幫手,這和尚…這和尚要扼死段公子啦!”慕容復心想:“段譽這小子在少室山上打得我面目無光,令我從此在江湖上聲威掃地,他要死便死他的,我何必出手相救?何況這兇僧武功極強,我遠非其敵,且讓他二人鬥個兩敗俱傷,最好是同歸於盡。我此刻
手,殊為不智。”當下手指穿入磚縫,貼身井圈,默不作聲。王語嫣叫得聲嘶力竭,慕容復只作沒有聽見。
王語嫣握拳在鳩摩智頭上,背上亂打。鳩摩智又是氣,又是大笑,使力扼緊段譽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