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素行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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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容退回鹿別駕身邊,將劍收於臂後,神情姿態頗為大度。鹿別駕不動聲,半眯起濕潤深邃的漆黑眼瞳,心底暗歎:“清兒若有升兒的一半,何至於到今天這步田地!”起身稽首道:“多謝談大人手下留情。這一路“熔兵手”連鐵梨銅鞘都能毀去,中人而不傷,足見大人眷念之意。”眾人一聽,均詫異:“原來談大人竟是西北赤鼎派的好手。人説“三鼎”在西北疆界爭奪“火工第一”的名頭,由來已有數百年,武功與技藝均是馳名天下,不知與東海三大鑄號比起來,是誰的鍛冶之術堪稱至高?”談劍笏素來低調,知其來歷的人不多,一被叫破,頓時也有些不自在,拱手道:“鹿真人,下官沒別的意思。在場諸位都想查明真相,若然信得過談某,請給我來處置。”鹿別駕笑道:“這是自然。只不過這個小娃子,卻做不得證人。”提氣朝殿外大喝:“既然來了,何妨現身一見?沐、四、俠!”驢車上的佝僂老人一躍而下,直起來,忽然變成一名高大瘦削的青年人。隨手揭去蓑笠,出一張劍眉星目、鼻樑直的俊臉來。他雖然一身襤褸,滿面鬍渣,微微凹陷的面頰頗為憔悴,仍堪稱是“玉樹臨風”儀表氣質,無一不是龍章鳳姿。

指劍奇宮素有不成文的規矩,選徒非美男子不取。沐雲乃是奇宮新一代的者,近年在東海道闖出偌大名頭,容貌之出,仍使得一干水月弟子為之摒息,一個個看得出神,還有人羞紅了粉臉,心跳莫名加速。

觀海天門一方,倒是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刮骨吃,將他生啖殆盡。只是談劍笏方才了一招“熔兵手”小道士們自問武功比不上蘇彥升,前事殷殷,餘威猶在,一時間也不敢造次。

沐雲走進廟裏,藥兒一把撲進他懷中,沐雲撫摸藥兒的頭頂,親暱道:“辛苦啦!剩下的事,就給我罷。”藥兒搖頭:“給阿攣報仇,一點也不苦。”沐雲一笑:“好孩子!”眼中不無慨嘆。他走到談劍笏面前,抱拳道:“談大人久見。”雖然一身破爛灰袍,但他身形頎長、顧盼生姿,自從走進靈官殿,一舉一動都是眾人目光所聚,説不出的好看。

談劍笏已算是高壯,仍足足矮了他半個頭,寧定沉着的目光卻絲毫不讓,緩緩抱拳:“沐四俠久見!當在龍庭山的桃林樹海一晤,不覺已過六年,你倒是比我還高了。”思及往事,沐雲齒一笑,活像個淘氣的大男孩。

“在下聽從談大人的建議,請影城的匠人將畫軸藏劍的刃部研去了一分,果然出劍更加迅捷。”他抓抓腦袋,笑意微赧:“可惜那對軸劍在妖刀冢已然遺失,看來也沒什麼機會取回了。下回再重打一對,還望大人不吝指點。”

“好説。”談劍笏並不打算在此敍舊。對沐雲的好印象,不會影響他對真相的執着。

“沐四俠,你失蹤的這一旬裏,貴宮幾乎與觀海天門動起刀兵,壞了百年來四門不戰的盟情和議,東海道人心惶惶,影響不可謂之不深。今,你須得與眾人一個代。”沐雲點了點頭。

“談大人,在向武林同道代之前,在下想先向一個人代。”

“沐四俠請便。”沐雲走到角落裏,撲通一聲雙膝着地,俯首道:“師父!弟子做了件錯事,懇請師父原諒。”眾人皆想:“果然他是殺人兇手!”水月停軒的女弟子們聞言心碎,有的兀自不信:“一定…一定是那姓鹿的不好,沐四俠才會殺他!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魏無音“嘿”的一聲,神情疏冷,仰頭只看屋頂。

“是為私慾,還是為了旁的?”

“不為私慾,乃是為了拯救無辜,徒兒萬不得已,才出手傷了那人。”沐雲低頭道。

“我若在場,有沒有別的法子?會不會出手?”

“依徒兒猜想,師父多半要出手的。”

“婆媽!”沐雲一愣,猛然抬頭,卻見魏無音扭頭望着殿外,一徑冷笑。

“既不為私慾,又萬不得已,你需要誰人原諒?”沐雲聽懂他的意思,眼眶微紅,全身發抖,點頭道:“徒兒明白了,多謝師父教誨。”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魏無音神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揮袍袖:“不必了。從小到大,你有沒做過一件事讓我蒙羞的?”沐雲心神動,低着頭顫聲道:“沒…沒有。”魏無音冷笑:“那後呢?你有打算鬼鬼祟祟做人麼?”

“弟…弟子不敢。”

“那便是了。”魏無音連連揮手,像趕蒼蠅蚊子似的,滿臉的不耐煩,轉頭抱臂閉眼,倚着琴匣假寐,隨口撂下幾句:“男兒大丈夫,該承擔的就去承擔,不要婆婆媽媽!若是有人冤枉了你…嘿嘿,再來找師父不遲。”沐雲神大振,霍然起身。回頭時,已是自信寧定,風采照人。他大步而回,疏朗一笑,衝談劍笏抱拳道:“談大人,我今天一來,是為了投案。觀海天門的鹿晏清,的確是我所傷。”談劍笏皺眉道:“沐四俠,確實是你以貴門的“不堪聞劍”傷了鹿晏清麼?”沐雲點頭。談劍笏卻大搖其頭。

“這我就不明白了,簡直是毫無道理。”

“不堪聞劍”乃是指劍奇宮的絕學,號稱不解之招,施招者以無匹的氣勁凝血斷,一旦中招,那是非死不可,卻未必當場便死。所謂“誰家悲泣不堪聞”身中此招之人,還能若無其事回家代遺言,親人女卻知是無藥可救,哭泣不止,令人聞之斷腸,故稱“不堪聞劍”奇宮的武學以“無劍”為最高境界,主張超越形式,以心御劍。心之所向,則天地萬物皆可為劍,無須拘泥劍形。這部“不堪聞劍”最能代表無劍的神,因此不落文字,完全依靠師父口傳、個人領會,即使是一師所傳,每個人使出來的路數也絕不相同。

以此殺人,簡直就跟在屍體上簽名沒兩樣。

“況且依藥兒之言,鹿晏清武功遠不如你,對付他本用不着“不堪聞劍””談劍笏皺眉道:“非用“不堪聞劍”不可,應當只有兩種情況:對方武功遠勝過你,以此不解之招,讓對方心生忌憚,此其一。其二,就是必定要致對方於死地。你顯然是為了第二個理由。”沐雲滿臉佩服,點頭道:“談大人好生厲害,我的確非殺他不可。”觀海天門一方聽他直承行兇,羣情洶湧,忍不住鼓譟起來。談劍笏大聲制止,又搖頭:“這也不對。”任宜紫柳眉一挑,搶白道:“哪裏不對?”談劍笏陷於長考,反覆推敲之間,竟全不理會。許緇衣接口道:“奇宮的絕學“不堪聞劍”雖是必死之招,卻有輕重之別。

鹿公子身上的這一劍,傷口深可見骨,顯然沐四俠不希望他慢慢死去,反而想立即取命,並且確認他一定會死,才如此剛猛地運使“不堪聞劍”不知我説的,是也不是?”沐雲見過許緇衣幾回,只是罕有機會開口談,心想:“久聞水月代掌門是位細人物,聞名果不如見面。是了,便以她的美貌,也值得一見。”他風倜儻慣了,過去身邊從不缺名門美女陪伴,在東海的青樓場子裏更是粉頭狀元,聲名極佳,忍不住用審美的角度細細打量,微微一笑:“代掌門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

“但這就不對了。”許緇衣温柔一笑,垂目道:“沐四俠用盡全力發出一擊,不但求對方必死,還希望他速死,明顯是做垂死掙扎。這一下若未得手,只怕死的就是你了。如此兇險,怎能是武功遠遜於你的鹿晏清所能造成?”談劍笏抬起頭來,目光灼灼,想的顯然也是同一個疑點。鹿別駕笑了起來,濕潤的雙眸緊盯着他,慢條斯理的剔着指甲。

“沐四俠,你也別忙着找藉口啦!我給你一個現成的。”他假意想了一想,擊掌道:“是啦!就説…就説你給天外飛來的一把妖刀附了身,人事不知,這才下了重手,對付我那可憐的晏清孩兒。沐四俠,貧道説的是也不是?”

“不是。”沐雲搖了搖頭,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裏有着説不出的苦澀。

“被妖刀附身的,是你那壞事做盡的好兒子!我不是妖刀的對手,迫不得已,才以“不堪聞劍”賭上一賭,看看能否逃出生天!”此言一出,天門陣營內無不譁然。蘇彥升怒目戟指,大喝:“好賊子,竟敢妄語佞,妖言惑眾!”沐雲冷哼一聲,昂首拂袖:“鹿晏清什麼德,你們最清楚!姦燒殺,總不會是頭一回罷?屠村既是真,妖刀附體又怎會是假?”呼喝不休的道士們一怔,登時氣餒,只剩下寥寥幾人兀自嘟囔,其餘多半鐵青着一張長臉,硬生生嚥下無數污言。

四大劍門乃是東海道名門正派的翹楚,昔為對抗東海派第一大勢力“藪源魔宗”四派捐棄成見、結成同盟,百餘年來留下無數轟轟烈烈的事蹟,堪稱佳話。

觀海天門忝為東海道教正宗,擁有號令玄門百觀的位階實力,掌教“披羽神劍”鶴着衣更是聲望卓着的敦厚長者,論武功、論德行,均不在埋皇劍冢的“千里仗劍”蕭諫紙之下,地位極高。

任誰也想不到觀海門下,竟出了鹿晏清這等子弟,瞧一干同門的反應,這廝顯然還是累犯,素行之惡,眾師兄弟都不意外。

談劍笏蹙起兩道濃密的卧蠶眉,暗忖:“待此間紛爭告一段落,須得向台丞稟報此事。鹿晏清所犯,天理不容!查若屬實,拼着得罪觀海天門,也要給青苧村民一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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