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待翻過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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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該給誰…”他喃喃道,一如曾經自問的千百回。許緇衣撤開長劍,隨手還入鞘中,低頭輕撫劍柄,忽然一笑。

“誰都不用給。只須公諸於世即可。”

“公…公諸於世?”

“是。”許緇衣微笑道:“降魔除妖,人人有責!秘而不宣,必遭有心人覬覦,唯有昭告天下,才能使宵小斷念,使正義之士有依。

退一步説,將琴魔遺言當作私物,則黑白兩道不分利害,總要一窺秘奧才甘心,最好是自家獨佔,莫教他人知曉,此即“奇貨可居”的道理。

你亡命了大半個東海,當有很深的體悟。”耿照若有所思,片刻才道:“不瞞代掌門,我本想上白城山面見蕭老台丞,將所知告訴他老人家,由他來主持滅魔大計。”許緇衣若要用強,方才兩度能將他斃於劍下,要拷問機密亦非不能,不需要這般拐彎抹角。耿照佩服她的懷見識,遂不再隱瞞,這話算是認了“琴魔之傳”一事。許緇衣淡淡一笑。

“無妨。我只希望你見過老台丞之後,也能同樣説一遍與我聽。妖刀萬劫直搗斷腸湖,赤眼與幽凝之惡更是我親眼所見,離垢屠盡嘯揚堡兩百餘口,天裂亦在貴城逞兇。

水月一門與妖刀勢不兩立,必為生民除此大害!你若有心,當知誰可託付,莫讓我覺得今走了眼,看錯了人。”她未一味迫,耿照心中的好又多添幾分,點頭道:“三乘論法大會在即,聽説蕭老台丞也來參加,我才想留在越浦等他。”許緇衣垂斂彎睫,淡淡的笑容裏似有一絲狡黠,隨手輕撫劍鍔。

“那暫時與我們一道罷,彼此也有照應。是了,敝門有位女弟子名叫黃纓,可曾與你同路?”耿照愕道:“黃纓?她沒在影城麼?當臨行,我還曾與她道別。”許緇衣搖頭。

“紅霞説,她追你下山啦,一直以為你們走在一塊兒。”回想這一路的艱辛,耿照不苦笑:“還好她沒追上我,不然可有的受了。”心想小黃纓天真可喜,對自己又極講義氣,若教她受得一丁半點傷害,那真是萬死莫贖了。

“她還沒回水月停軒麼?”

“沒有。不過我已派人尋訪,也不用過於擔心。更重要的是:出得此間,你我之議不預他人,什麼能説什麼不能説,相信你能明白。”一拂裙腿,嫋嫋轉身,優雅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走吧!我們去用點齋菜,莫讓符姑娘久等啦。”***這艘鉅艦“映月”乃是水月停軒的掌門座艦,造得極其巨大,腹尖面闊、昂首翹尾,甲板上層壘如樓,兩側設有護板,可抵風,吃水亦深。

全船由底艙算起共分五層:最底層裝載石磨土囊壓艙,第二層供水手舵工居住,第三層的甲板乃升帆槳之處,也是全船指揮的中樞。第四、第五層則是女弟子們的居所,進出都有人持實劍把守,不讓男子越雷池一步。

映月艦堪稱是水月財貨實力的極致展現。許緇衣先在斷腸湖南岸水深處搭建船塢,召集湖陰、湖陽兩大城的造艦名家就地建造,光是安放龍骨就花了一整年的時間。

全艦歷時三年才竣工,此番是頭一回離開斷腸湖水域,先自斷龍江出海,沿岸北上,再由赤水溯行至越浦,前後不過十天的光景,既平穩又舒適,眾女一點也不覺氣悶,四、五層甲板終都是鶯啾燕囀,笑鬧不絕。除鉅艦“映月”之外,還有兩艘小型的平底快船“搖月”、“浣月”隨行。

水月眾姝在湖畔長成,除了水,搖槳撐篙也不含糊,否則在水道縱橫的停軒之內,可説是寸步難行。

搖月、浣月體積小巧,每艘只需三人便能縱,不像映月艦須另聘專門的舵工水手,於是將四、五名幹練弟子編作一船,輕裝簡載,當成旗艦的前導備援。耿、符的筏,即是在衝撞映月艦後,被靈活包抄的快船“浣月”攔下。

許緇衣早已吩咐在甲板指揮室中擺下素齋,領着耿照一路前往,頭上的兩層艙房裏,沒有一扇窗是闔緊的,也不知有多少隻秀麗妙目沿路爭睹,嘰嘰喳喳彷彿一羣麻雀。

耿照心中老大不自在:“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不如直接探頭算了。女孩子真是奇怪。”殊不知斷腸湖一戰,他奮力營救採藍黃纓,早已成為許多水月少女心目中的英雄。

親眼目睹的自是説得無比英勇,天上有地下無。上回沒能遇見的,這回則把握機會,要一見這位耿大人的豪勇風采。

“…我覺得沐四公子生得俊多了。”

“你懂什麼?”另一人反相譏:“沐四公子臉蛋白慘慘的怪怕人,還是耿大人神。”

“而且…我覺得耿大人的體格比較好,結實的。”

“你見過?”

“見過!”少女可得意了,羞得咯咯直笑:“在底下的船裏,光溜溜像鐵桿似的…”耿照簡直快瘋了。他頭一次如此怨恨先天胎息的靈應,恨不得在甲板挖個鑽進去,或直接跳入江裏更省事。

這一段狹窄的艙道彷彿永遠都走不完…所幸這只是錯覺。染紅霞與符赤錦在指揮室裏並肩而坐,桌上的菜餚卻用得不多。耿照與許緇衣的加入,並未使席上的氣氛更活絡,染紅霞不發一語,持續迴避着他的目光。

許緇衣與符赤錦倒是有來有往,一個針見縫,一個不着痕跡,兩名聰明女子高來高去,耿照卻突然疲憊起來,一徑低頭扒飯。

許緇衣長年茹素,隨身的婆子擅做齋菜,微苦的炒鞭筍、點了麻油的生切萵苣,冰盆藕絲、鮮菱耳蕈湯等,均是時鮮美味,但耿照吃慣油葷,下箸只覺沉重。

如果還要再過幾天像這樣的子,他寧與寶寶錦兒想法子潛回城裏,冒險在驛館附近等待蕭諫紙出現。

彷彿聽見他的心語,許緇衣放下牙箸,取巾帕輕按嘴角,洗淨雙手之後,殷勤笑問:“典衞大人吃飽了麼?我長年吃齋,沒什麼好招待,大人莫怪。”耿照搖手道:“代掌門言重了,這菜餚好得很。”許緇衣笑道:“既然吃飽了,我想領典衞大人去見一個人。符姑娘折騰了一,不妨先回房歇息,養足神,明兒一睜開眼睛,包管還符姑娘一個完整無缺的典衞大人。”符赤錦強笑:“許姑娘莫取笑我啦。小女子告退。”起身行禮,染紅霞也跟着離席。於情於理,符赤錦本不與他分開,但許緇衣越是出言擠兑,越代表其中不無試探。

她決斷明快,眼看沒有抗拒的理由,索返回艙房,毫不拖泥帶水。耿照丈二金剛摸不着腦袋,悶悶地隨着許緇衣出了指揮室,來到船尾。

許緇衣命水手放下一條小筏,與耿照縋着繩索登船,自己卻拿起了長篙,回頭笑道:“我親自為典衞大人撐船,這可是十年來的頭一遭。”夜風吹動她的長髮,飄揚的裙袂黑紗裹出一抹嬌潤曲線,裙下雪履尖尖,宛若謫仙。

其時映月艦業已下錨,越城浦的浦灣綿延極長,越靠近城區水位越淺,像映月這樣的龐然大物駛不進人工運河,只能泊於外浦。

遠處的城影之上一片浮靄,越浦正是未央之夜,燈影歌聲不絕,光暈依稀勾勒出箭垛女牆的輪廓,以及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舟帆。許緇衣挽起衣袖,出兩條酥白藕臂,長篙一點,小舟便飄離鉅艦的船尾。

耿照坐在船頭不敢亂動,飽含水氣的夜風面而來,沁人脾肺,臆裏的鬱氣一掃而空,回頭道:“代掌門,不若讓我來撐罷?”許緇衣笑道:“你看看這江上,有沒有男子撐篙的?”越城浦夜不行船,鹽、漕、漁舟一旦入港,非平明不能離開。夜裏還在江上撐舟載運的,不是連接城、浦通的關駁,便是招徠銷金客的遊女。

耿照嚇了一跳,搖手道:“代…代掌門,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是玉潔冰清、大有身分之人,豈能與遊女相比?”許緇衣不以為意,笑道:“無妨。

別管我會不會生氣,我只問你:你會看不起那些遊女麼?”耿照愣了一愣,搖頭道:“不會。”許緇衣微微一笑。

“倘若…我是説“倘若”你自己的女兒持賤業,你便許可了?”耿照衝口答道:“自是不許。”見她笑容益深,心中微動,想了一想又道:“若是我的女兒,便是要我做牛做馬,也捨不得她受這種苦。

但萬一她不幸做了這行,仍舊是我女兒,親情疼愛是無法割捨的。再説,遊女賺的雖是皮錢,但不偷不搶不害人,為什麼要看不起她們?”許緇衣含笑點頭。

“你説得不錯。人的心思,決定了所見之美醜、好壞、喜惡,是心思有了這些忖度,而非物之本然,這便是“分別心”了。

我不惡遊女,旁人縱以遊女視之,何由惡我?”言談之間,小舟遊近一艘平底淺艙的漕舫。她靈活控長篙,將小舟輕輕巧巧泊在舷畔,往舷板敲了幾下,片刻一捆繩梯放落,漕舫的寬闊船頭亮起燈火。

“上去罷。”許緇衣不避嫌疑,當先爬了上去。耿照雖已盡力迴避,仍見裙底凸出兩瓣桃兒似的腴,垂墜的裙布間浮出‮腿雙‬輪廓,膝彎圓窩若隱若現,小腿細直如鮮藕,風中刮落一抹檀麝温香,分外誘人。

他不敢多看,唯恐褻瀆了她,待她翻過船舷,才低着頭爬上去。船舷雖高,輕功自能一躍而上,許代掌門規規矩矩爬繩梯,自非是便宜了他的眼賊,而是礙於水道上人羣熙攘,不想引來注目。

這艘漕舫的規模遠不如映月艦,模樣像極了老舊的官府糧船…只怕還真是。燻成紫醬的大紅燈籠上,依稀可見“懷德號官船碇”的字樣,那是官船下錨用的燈號,如今倒拿來照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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