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眯着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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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瀝聲裏,只見箭尾那一抹殘煙嫋嫋盤升,終至不見。而鹿別駕便在此時出手。他身形一晃,軟榻上已無人影,那近兩尺長的火油殘木不知何時落入其手,鋭尖破空而來,直指沐雲的背門!
莫殊回過身來,竟是視若無睹,闊劍斜指,徑往沐雲
頸間
去!這一下禍起兩端,誰都來不及救。談劍笏遙遙望見,怒道:“鹿真人!你這是做甚?”掙扎着起身,始終晚了一步…沐雲
閉目想:“原來我死在老鹿雜
手裏。”啐了一口,不覺失笑。
忽聽一聲冷嘲:“想死麼?忒沒出息!”聲未落、人已至,琴魔魏無音從天而降“赤眼”一勾一攔,震開綠芒妖刃。
也不見他格擋火油木尖,驀地左臂暴長,如猿猴一般,食、中二指越過刀刃,徑取鹿別駕雙目!兩枚尖尖指甲幾乎按上眼皮,嚇得鹿別駕魂飛魄散,一個“鐵板橋”急向後仰,臉面狼狽觸地。
魏無音好整以暇,砰砰兩腳,分將鹿別駕與沐雲踢飛出去,隨手接戰妖刀,場中又只剩下師徒二人。
沐雲捂
滾倒,差點痛暈過去。鹿別駕悶聲跌了出去,總算是一派宗師,落地前左腕一撐,擰
起,沒摔個四腳朝天。魏無音哼的一笑,冷冷斜睨:“老雜
,老夫鞋底泥的滋味可好?暗施偷襲的耗子鼠輩,就只配趴在地上吃土。”鹿別駕一撣襟袍,神
如常,温言笑道:“魏老師説得什麼話來?除魔衞道,正是我輩中人的俠義襟懷,本座自是當仁不讓。”魏無音左手負後,單手持“赤眼”接敵,仰頭閉目,半晌才森然道:“魏某人的弟子,也只有魏某人能殺。”鋭目一掃,眾人無不股慄。言語之間,莫殊
出手如陰,鏡映之招越發
暢,魏無音的肩頭、脅下等紛紛見紅,染赤半邊衣袍,老人一聲不吭,渾若不覺。
沐雲掙扎而起,鹿別駕本
一掌將他了結,餘光瞥見談劍笏已收功起身,許緇衣的修為又難知深淺,心知良機已過,暗忖:“老匹夫想一對一的來,本座豈能教你稱心?這勢頭,自然是越亂越好。”朗聲笑道:“本座君子之心,可對天表,魏老師莫以腹度。令門高弟,這便還了給你罷!”抓住沐雲
背心,猛往戰團中一擲!鹿別駕未下殺手,旁人無從相救,眼睜睜看着沐雲
飛過人羣,身子往闊劍上撞落。莫殊
似生
應,竟舍了“赤眼”任由背門
開,嚎叫着舉劍往空中掠去!
…
被妖刀附身的人會互相追逐,優先剷除對方,就像毒蟲互噬而變成“蠱”一樣。千載難逢之機,此時一掌便能將莫殊擊斃,眾人無不摒息,大氣都不敢
上一口。魏無音猛提左掌,忽然猶豫。便只這麼一頓,沐雲
已跌將下來,談劍笏情急大叫:“魏老師,救人為先!”飛身接應,另一頭的許緇衣也點足飄至。魏無音警醒過來,趁其無備,
刀一圈一絞,勁力到處,莫殊
再也持握不住,鏗啷一聲,綠芒閃爍的蘭鋒闊劍
手飛出。去勢所向,眾人皆避。沐雲
直直摔落,恰好被談劍笏接住,不及站穩,急道:“談…談大人!我見妖刀
手了,我師兄…我師兄回神沒有?”許緇衣掠至一旁,以防有人暗算,卻見一道烏影穿隙而過,鹿別駕直進中宮,袖底一翻,削尖的火油木已
入莫殊
腹中,血淋淋的木橛尖透背而出,幾逾三寸!魏無音一把握住,眥目
裂:“你…”尖端如入金鐵,再也難進分毫。鹿別駕湊近,低低一笑:“老匹夫!殺你弟子,比殺了你還難受罷?我痛我兒,便是這般!”運動十成元功,木橛又穿出分許!莫殊
仰頭嚎叫,
搐如垂死之獸,魏無音心痛已極,將火油木劈斷,回臂將愛徒攬入懷中,呼的一掌轟向鹿別駕!
這掌毫無保留,快得不及閃退,鹿別駕料不到他一個耄耋老人,變招竟如此迅辣刁鑽,把心一橫,雙掌並出“砰!”一聲陷足入地,全身彷彿拆骨散,以為自己被碾成了一團膿血,海
般的內力仍源源不絕般、自對方掌中轟然傾蓋…“魏某人的弟子,”琴魔鬚髮皆逆、怒目如血,厲聲道:“只有魏某人能殺!你…”語聲忽斷。他愕然低頭,赫見莫殊
滿臉陰鷙,目光殘毒,一雙
掌正印在自己的丹田上。瞬息間,魏無音真氣一束、百脈俱凝,一口陰瘀衝上腦門,面
轉為靛青。鹿別駕頓覺壓力一空,死裏逃生,點足飛退數丈,落地時“嘔”的一聲大口吐出鮮血,侍童們連忙上前攙住。
大殿中心,魏無音低頭看着自己的愛徒,神幾經錯愕、驚怒、失望、痛悔…等,最終又歸於平淡,莫殊
仍不住傾注內力,
置師傅於死地。老人終於明白:妖刀並非只是支配愛徒的身體,奪走他的意志,而是徹底殘害、毒化了他,把昔
正直果毅的善良青年,變成一具嗜血兇器。
就像伏在龜背上渡河的蠍子,明知烏龜一死,自己也將歸洪,但就是忍不住要以毒針螫人,這是宿命,難以更改、不能迴避,既無奈又可悲。
魏無音長嘆一聲,無須的清癯面龐急遽衰老,終於提起右掌,緩緩蓋上莫殊的天靈…“啪”的一聲悶響,魔化了的青年英俠渾身一震,七竅都溢出血來,陰狠的神情突然又變得痴呆空
。
片刻,似乎開始覺頭頂劇痛,五官扭曲起來,眼珠子胡亂轉動,顫聲
淚:“師…師…師…”口
搐,淌下津唾。
魏無音不避污穢,舉袖為他細細揩抹,低聲道:“好孩子,好孩子。”莫殊漸漸委頓,閉目淚
,奮起餘力張口,卻仍是“師…師…”的纏夾,語聲漸落。
魏無音抱着他的頭不發一言,直到莫殊一動也不動,再也不出絲毫囈語。良久,老人慢慢抬頭,神
茫然,驀地寒風入殿,魏無音被吹得一顫“哇!”的嘔出大口鮮血,以“赤眼”拄地,緩緩坐倒。
莫殊的身體軟軟癱滑,歪斜的頭頸便橫在師傅膝上。
“師尊…師尊!”沐雲慾哭無淚,不敢多看師兄一眼,想起此後陰陽兩隔,再難相見,又不忍不看,掙扎着匍跪上前,卻被魏無音硬生生喝止:“莫來!我沒事。妖物既離活體,必找下一個宿主寄附,須…須斷其生路。”呆坐片刻,忽爾回神,醬灰
的面孔表情木然,略為調勻氣息,寒聲道:“眾人留下兵刃,全都到外頭去!哪個不走的,便是妖刀所寄,自好教老夫殺了乾淨!”一陣金鐵鏗然,三派人馬紛紛解兵,爭先恐後的擠出靈官殿。
眨眼間,偌大的殿堂裏風雲散,只剩一人一屍踞在中心,隨着大隊而來的各種旗、仗、坐具幾牀等,全都歪倒四散,留於原處,一望頗有繁華過眼之嘆。
談劍笏立在大殿的高檻外,探頭道:“魏老師,下官盤查過了,殿外並無鐵兵,也沒人拾到莫三俠的佩劍。適才…場面有些混亂,那柄劍落至何處,或許真沒有人看到。”魏無音環視四周,提着“赤眼”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殿門。眾人在雨中環肩瑟縮,被雨水打得渾身濕透,每人都是雙手空空,妖刀無從附身。
“妖刀…興許是逃走啦!”任宜紫嘟囔着,滿臉不豫。縱有金釧銀雪為她打傘,雨中畢竟濕冷難耐。魏無音搖頭。
“妖刀是“蠱”爭做蠱王便是這些妖物的至高目的。”他平舉紅豔豔的刀刃,似乎想以此引幽凝現身:“赤眼還在,幽凝絕不會善罷干休。它們眼中
本就沒有“人”的存在,若不分出勝負、
食一方,妖物決計不會離開。”電光一閃,雪亮的雷電映得魏無音面
慘青,直如惡鬼一般。他指南車似的舉刀轉動,
冷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刀尖最終停在觀海天門一方。鹿別駕不
冷笑。
“魏老師!你怨我將莫三俠正法、為東海除一大害,這便要借題發揮,來尋本門的晦氣麼?”魏無音面如槁木,藍灰的青氣爬上眉間,森然道:“被妖刀附過身的人,最容易成為妖刀所控制的屍主。幽凝若未寄附到新人身上,便只有回頭一途。”鹿別駕濕潤的漆黑瞳眸一轉,放聲大笑。
“既然如此,沐四俠怕是最有嫌疑之人!適才他也親口承認啦,早在莫三俠以前,他便是幽凝妖刀所附之人。”他見魏無音面灰敗,分明是身受重傷、強自壓鎮,説不定只是虛張聲勢而已,故意以言語相
,
擠兑得這老匹夫自
馬腳。魏無音仍是搖頭。
“不是他。”
“那還能有誰?你…”鹿別駕笑意忽凝,與魏無音對視半晌,搖頭:“魏無音啊魏無音,我殺你徒弟,你便要我那晏清孩兒的命麼?我殺人是為了江湖公義,魏老師殺人,卻是挾怨報復。”焦雷轟隆而至,鹿別駕一反常態,提高音量:“我那晏清孩兒被“不堪聞劍”所傷,就算你不動手,他也活不久啦!你是何等的歹毒,竟要羅織罪名,致人於死!他連起身喝一口水也不可得,如何能被妖刀附身?若不信,且看…”天門弟子們羣情憤,聽得十分專心,忽見他停了下來,臉頰微微
動,神情極是怪異。天際又是一記電蛇竄下,眾人循線回頭,耀目的熾光裏,只見癱在胡牀上、全身纏滿繃帶的鹿晏清,顫巍巍的支起身子,手裏不知何時握着那柄幽綠閃爍的蘭鋒闊劍,慢慢站了起來,絲毫看不出是個命如風燭、行將就木的癱子。
左右都嚇傻了,有人腿雙一軟就地坐倒,彷彿連尖叫逃跑的力量都被取一空。
“我説過了。”魏無音的神靜得怕人,眯着鳳眼,微微冷笑:“被妖魂附身過的,一輩子都是妖刀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