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終於一抹淚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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蠶娘回憶起來,仍不微蹙起姣好的淡細銀眉,以“心有餘悸”形容興許太過,卻是那張
緻絕倫的小臉上罕見的凝肅。
“沒記錯的話,上一回儒宗使用這個陣法,最少是六百年前的事,對付的也不是人,而是沮洳山大荒澤裏一種叫‘鰍嬋’的巨型蛟龍。”
“合着是神話生物。”老胡不失笑。
“反正沒人見過。”嬌小的銀髮女郎口氣雖淡,清澄如碧洗的美眸中卻無一絲笑意,娓娓續道:“此事載於儒門古籍,被當成神話傳説看待,務實些的,則解釋成某種古老祭儀。然而,於我宵明島典籍內,卻有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見解。
“這六極大陣是專門用來對付鱗族的陣法,對儒門武學亦有剋制之效,又稱六極屠龍陣,我曾見過做為陣法基礎的‘無支祈步’殘譜,的確是一門極為奧繁複的絕藝。
“‘鰍輝’本指頸細如蛇的蛟龍,依儒門古籍那種迂迴隱晦的脾,怕是某位鱗族高手的代稱,眞相隱於故紙堆裏,匆匆數百年過去,武功化為神通,高人則搖身一變成了妖物。”耿照沉
道:“這五人能結儒宗秘傳的陣勢,就算非是司空家派來的,怕也與儒脈
不了干係。”
“不只如此。”蠶娘肅然道:“按無支祈步的殘譜推斷,這六極大陣可以三、六、九人來推動,人數越少,困難度越高,相對威力也越強,其中的訣竅只有儒門中樞最高層知悉,絕非尋常儒宗之人能使。”胡彥之靈光一閃。
“莫非…是三槐、六藝還有九通聖?”
“該説三公、六令、九聖。”蠶娘道:“便在三槐世家內,六極屠龍之秘也只掌握在當代家主手中,可不是姓司空、司徒或司馬的都能知道,眞要派三個人下場結陣,就只能是三槐之主,六藝亦然。
以儒宗嚴密的階級倫常,當是九不知六、六不知三,下頭的人永遠只能仰望上級,等閒不得逾越分際。”至此更無疑義,耿照擊掌道:“果然…來的那五個人,竟是五藝令主!”蠶娘點了點頭。
“儒宗遁世多年,世人皆以為不存,我桑木陰雖時刻警惕,未敢掉以輕心,然而連我都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荒僻的湖莊內,親睹‘儒宗尙在’的證明!”六極大陣窮兇極惡,乃罕有之大殺器,呂墳羊兄妹所恃,無論魔宗的淨焰琉璃功,抑或司空家的彌六合掌、彈鋏鐵指、赤心三刺功等,均難六極屠龍陣壓制,本該一照面間,輕易拿下傷疲
煎的兄妹倆,不料呂墳羊竟撐持下來,以二敵五,戰況復陷膠着。
胤玄博學多聞,通文武易數,卻看不出陣形變化的依據,只覺五人皆全力施為,各人所負已踰一人守備的極限,若非個個修為深湛,早忙不過來。
饒是如此,每每到了狙殺對手的關鍵一刻,便像咬合落的齒輪,不是忽生漏
,就是換位產生不可思議的遲滯,總教呂墳羊兄妹驚險逃過。
兇險的搏殺持續將近一刻,五人所付之心力,竟還大過了落居下風的呂墳羊。胤玄瞧得久了,驀然省悟:“是了,這本是六人同使的陣形,少得一人,其餘五人須補其闕。
此陣對於陣腳的要求極苛,強以五行六的結果,不僅困住了呂墳羊,也困住結陣的五人。”駭於此陣奇詭,竟能以陣控人,恍若有生。
戰當中,遠處忽傳一聲刺耳尖嘯,宛若破簫,偏又悠長不斷,儘管嘯者無意以音震傷人,但全然不合音律、視和諧如無物的可怕噪音,其實也同穿腦魔音差不了多少。
胤玄運勁護住心脈,一拍隨行的風蛟肩頭,一股綿和淳厚的內息透入,面
白慘的青年止住膝顫,勉強撐持不倒,仍無法開口説話,只投來既慚愧又
的眼神。
其他的隨從就沒這般好運了,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還有口吐白沬的。
“…好強橫的內力!”胤玄辨不出嘯聲的來源,暗自打醒十二分神,心知今
已無望一爭火蠍,眼下首求身免,其次保存實力,十數年的心血雖不免付諸東
,然此間所開眼界,將成來
茁壯的養分,未必是一無所獲。
被嘯聲觸動的,還有勉力結成六極大陣的五名覆面黑衣人。其中一人聞聲凜起,驀地省覺,低喝道:“別管御字部了,以五部推動陣法即可!”另一人恍然應道:“正是如此!絲竹合鳴,少一部便少一部了,豈能以簫兼奏箜篌?”五人身形一晃,再次合攏之時,三柄長劍擋住了呂墳羊,一柄架住彭於子,最末一柄卻自她前
貫穿後背,半生情孽的絕
佳人登時玉殞。
“…杏兒!”呂墳羊雙目噴火,捏碎身上的火蠍與寒蛟丹殼,兩樣稀世奇珍終於出本相,赫然是兩團陰陽明火,無形無質,卻比最
純的內力還要凝練千萬倍,呂墳羊的雙臂立時化作兩條焦炭,一者為至極寒氣所凍,一者卻是熾烈火勁所焚。
水火二丹出自火蠍、寒蚊二獸,乃最純粹的能量形式,須寄附血,方能發揮最大的威力。惟倉促破殼不及煉化,終不免消散於天地間,然而已遠遠超出血
凡軀所能承受。
呂墳羊痛失愛侶,為滿腔恨火所矇蔽,拚着手臂不要,握住丹元鼓勁催發,將五人如敗絮般掃入湖中,飛出的路徑上諸物皆平,一派劫後景象。
誰也料不到此人極端如斯,怒極毀寶,終於出幕後陰謀家。假山後飛出一道灰影,指勁凌厲,瞬間廢去呂墳羊腿雙兩肩,奪其反抗之力。末一指點向心口,卻被一人橫裏飛撲,以身相代,替呂墳羊擋下致命一擊,竟是撒丹書。
“…書獣!”
“…小子!”兩抹妍麗衣影搶至,杜妝憐一劍標出,拚着虎口爆裂,擋下灰袍怪客一擊,替蠶娘爭取時間,及時接過對手。兩名此間武功最高、各負掃場之能,卻始終隱於幕後的絕頂高手,終於圖窮匕現,一場燦爛的頂峯之戰於焉展開。
而呂墳羊捱不過冰火雙元的摧殘,含恨以終,留下淒涼的滅世狂語──火蠍與寒蛟的丹元皆是奇珍,按部就班,各自化納,足可造就兩名、乃至數名不世高手。
然而,貿貿然毀去丹殼,將兩團屬相悖的
純能量
在一塊兒,卻會引發爆炸,毀天滅地興許太過,夷平整座湖莊總沒問題。
以丹元的驚人能量推斷,爆炸瞬間,在場誰也來不及跑。呂墳羊一死,蠶娘倏地會過意來:眼前的灰衣人,從頭至尾都打着遁走的主意,當他發現蠶孃的武功與自己不相伯仲、甚且略勝一籌之後。
所有的奇招紛呈變幻莫測,無不是為了在某個絕妙的瞬間揚長身,可知雙元
會的嚴重
,連幕後黑手都顧不上收割,須以保命為先。桑木陰之主不能死於此間,她還負有傳承的重責大任。但杜丫頭和胤小子…
正當蠶娘猶豫之際,膛淌了個血
、氣息奄奄,躺在杜妝憐懷裏,無論如何都沒法勸她棄己而去的胤丹書,做了個令現場所有絕望之人,都不
瞠目結舌的舉動──他接過呂墳羊掌裏的冰火雙元,放入
前的創口。
“前…前輩説…雙…雙元…須寄附血,方能…方能安定…”他努力凝聚起渙散的目焦,咧開鮮血直溢的嘴巴,因痛楚而扭曲的笑容令少女心痛如絞。
“在…在我斷氣之前…有…有多遠…跑多遠,我會用力活…活久一點,你…你也要…”
“我不要!”杜妝憐氣得忘記伸手抹淚,但眼前的情況已超出她所能理解,遑論應付。湖對面的柳岸之上,沉醉於蠶娘與灰袍客之戰的胤玄總算回神,提氣大喝:“所有人通通離開!有多遠跑多遠,切莫回頭!”命風蛟疏散湖莊上下,僥倖餘生的各路人馬也紛紛泅至岸邊,沒命似的奪路而逃。倉皇的人羣中,沒見那落水的五名黑衣人,不知是死於湖底,抑或早已悄悄遁去。一霎分神,倏忽不見灰衣人蹤影,蠶娘無意纏夾“啪啦!”擊碎憑欄,銀髮旋掃,七八片碎木
入湖中,回頭喝道:“杜丫頭,走了!”杜妝憐懷抱着
綻異華、雙掌焦灰的垂死少年,一徑搖頭,不言不語,空
得怕人的眼神無比執拗。
比起同齡的少女…不,或許同多數的人相比,她的哀傷未免過於沉靜。蠶娘甚至在那雙美麗的眸裏看見憤怒。她氣什麼?氣自己的軟弱無力,還是氣胤小子不理她的攔阻,氣他不自量力?
“死生有命,莫賠上你大好前程!”蠶娘遠眺着胤丹書口閃爍不定的雙
異芒,心中何嘗不是在掙扎?
她若死於此間,將成為桑木陰千年以來的頭號罪人,影響之巨,縱萬死難以將贖。為何舍不下這名痴了似的執拗少女?銀髮女郎自問無數次,始終沒有答案。
或許她非是為了她才留下,而是一旦離開了那名臨死之前仍想着捨己為人的少年,蠶娘一生都沒法原諒自己。但她什麼也不能做。
“…走!”蠶娘變了臉,切齒道:“你想教他白白犧牲麼?你的人生路就到這裏為止了,再也沒有更高的劍術境界,沒有萬人景仰天下無敵,就停在這裏,陪伴着一具再也不會同你言笑嬉鬧的屍骸…這,就是你的選擇嗎?”杜妝憐渾身劇震,憤怒的俏臉終於顯
一絲動搖。蠶娘對她伸出手。
“走!胤小子明白的。他盼着你好。活着才能好。”少女執拗地猶豫着,巧致的小臉轉過無數心思,終於一抹淚顏,斷然放下懷中男兒,朝銀髮女郎奔去。
蠶娘拽過少女,飛踏浮木掠上湖岸,兩人化作一抹燦亮銀芒,直至十里外才停歇。然而,高人如蠶娘亦無法預料,這一放所代表的意義。就在這斷離取捨的片刻間,杜妝憐的腦海裏所思所歷,遠遠超過了蠶娘所想。
她捨棄的,是身而為人的最後一點羈絆,是為少年胤丹書所觸動的、柔腸百轉的兒女情思。留在島上伴君長眠,或許是杜妝憐此生做過的決定之中,最不“杜妝憐”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