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連稱屬下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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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典衞回城”的消息傳至,慕容不驚擾假寐的夫人,自行起身,步至穿堂整理儀容,預備傳喚耿照──希望這回是真的了。
白面無鬚、幾乎看不出年齡的一方鎮帥暗忖,睡眠不足的昏沉持續侵襲,卻不曾動搖過他的清明冷徹。四十多年來始終是這樣,先帝對他信任有加,與其説欣賞,不如説是徹底敗給了他的執拗。
慕容柔決斷如風,敵友無不驚乍,但他本人行事,並非風急火燎、手腳麻利的類型。説不上慢條斯理,卻不求快,靠的是確實穩健,一步接着一步,半點兒時間也不費。
越不擅長的越是如此,譬如吃飯穿衣之類的常瑣細。院外傳來騷動時,將軍正結着袍側襟紐,就聽着耿照的聲音,還有羅燁,以及那名喚作“弦子”的侍婢…他還活着。將軍心想。
那麼…染紅霞,也可能尚在人世。天可憐見。他罕見地停下動作,闔上雙眼,放任疲憊噬片刻,才像一把掐住、捏死它似的睜開眼睛──對慕容柔來説,連輸給疲勞都是奢侈的。
鎮東將軍之所以屹立朝堂多年,始終不倒,秘訣就在慕容假設他的敵人從不休息。鎮東將軍的憂慮並非空來風。對染紅霞遇難一事,北關展現出強大且驚人的自制,未如好事之徒所料,興兵為愛女討還公道,白鋒起甚至協助安置
民,與慕容有平津互易之約。
但慕容柔瞭解喪失至愛的痛楚,越是壓抑,爆發時便越猛烈。染蒼羣已為國家犧牲太多,這般隱忍未免有悖人,不應視為理所當然,由此鎮東將軍益發焦灼,如數反映在毫不放鬆的搜救行動上。
放鬆不過一霎,慕容柔的思緒恢復運轉,旋即察覺到耿照此舉的異常處。耿照年紀雖輕,子卻穩重,尤遵規矩,即使與靖波府那些長年跟隨他的僚屬相比,戒慎處亦不遜
。
少年在將軍幕下這般如魚得水,非慕容刻意縱容,而是此節甚投他的脾胃。便是報平安,硬闖大堂也委實過於莽撞──慕容柔心念微動,不疾不徐地繫好結子,卻不急着起身,聽耿、羅二人走進大堂,管事焦急的聲音由另一側廂廊追入:“哎呀,典衞大人!
將軍才剛睡下,豈能驚擾?您二位都是將軍身邊人,素知他老人家脾,這不是教小人們難做麼?”定了定神,總算恢復寧定,勸道:“兩位大人坐會兒,小人準備些茶點,二位先解解乏。內堂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進去啦,小的給二位通傳一聲。”沒等耿照答應,腳步聲便往穿堂行來。慕容柔柳眉微挑,電光石火間,思路已轉過幾遍,快步掀簾退回後進,不忘反手穩住簾巾,
袍急趨,輕手輕腳推門閃入,總算趕在管事之前回到房裏。
但聽門欞上輕叩幾聲,老人的聲音難掩惴惴,小心開口:“啓…啓稟將軍,耿、耿大人同巡檢營羅大人到啦,小人請他二位在堂上候着。”慕容柔身子孱弱,走得急了,兀自有些咻,反正越慢回話效果越好,靜待平復,才開聲道:“讓他們等會兒。”管事聽將軍口氣不善,哪裏還敢逗留?唯唯稱是,趕緊退下。房內,趴在桌上小憩的沈素雲嚶嚀一聲,臂間轉出半張雲鬢壓亂的暈紅俏臉,強睜睡眼:“誰…誰來了?”便要撐起。慕容柔輕撫她發頂,睏倦已極的婦少使不上氣力,濃睫瞬顫,又順從地趴了回去。
“沒事,晚些説。”慕容柔拍她背心,直到子閉目細酣,取衣為她披上,悄悄推門而出。他回到空無一人的穿堂,忽聽隔壁耿照提聲道:“你知道這些
子,我去了什麼地方,又遇上了什麼事麼?”卻是對羅燁所説。
慕容柔雖不懂武功,對武學、乃至武人的能為卻非一無所知,以耿羅二人之修為,光聽腳步聲都知道自己來了,挑這時發話,想説給誰聽,自不待言。(果然如此!)這串莫名其妙的無禮之舉,是想傳達一個訊息:耿照言,將軍不能聽──至少,不能當面稟報。
於此所知越少,對將軍越有利。慕容柔既不能容許未知,便只得隔牆聽取。雙方默契既成,耿照遂從跌落蓮台説起,有條不紊、次序井然,一路説到當上七玄盟主,省略了私情的部分,其餘如三奇谷設施、琉璃佛子的身份,以及灰袍客與古木鳶的關係等,俱都和盤托出。
羅燁皺着眉,始終不發一語。耿照説到一個段落,見他全無反應,連答腔都未有,暗忖:“羅燁本非口舌靈便之人,心思全悶肚裏,要他陪演這參軍戲,畢竟是為難了些。”為防將軍盤查,自也不能先與羅燁套招。然而當中有些關竅,不能不予以剖白,沉片刻,仍是出言提點:“你應當問我:‘身為將軍武僚,如何兼任七玄同盟盟主?’不管是誰聽到,都會有這個疑問的。”羅燁的眉頭蹙得更深。
“我為什麼要這樣問?在屬下看來,這甚至不是問題。”
“這…”耿照險教他問蒙了,幸而這番“正不兩立”的陳腔濫調,近
於心中嘴嚼再三,模擬不難,正
道:“人説‘正
殊途’,且不説將軍雄鎮一方,不該與
道往來,便以江湖人目之,七大派與七玄數百年來循環爭鬥,糾葛甚深,若將軍以七玄盟主為幕賓,青鋒照、赤煉堂,乃至白
影城等,又該如何自處?”羅燁搖了搖頭,頗不以為然。
“武功無正,拿來做壞事,便是殺人刀,拿來做好事,即是活人劍,傳承武功的門派更是如此。
況且,雙方數百年來循環仇殺,這都是恩怨,關正什麼事?典衞大人人品端正,若以好事節制下屬,七玄同盟何
之有?以嶽宸風那廝之惡,便出身名門虎王祠,仍是一名狂悖暴徒。”嶽宸風雖是“下落不明”阿蘭山下襲擊將軍夫人、殺傷騎衞無算之事倒是轟動三川,再加上調來巡檢營後,與綺鴛等頗有接觸,看過那廝的調查文檔,也算印象深刻,隨口舉例,頭一個便想到了他。耿照心中苦笑:“這原該由我來説,你倒搶着説完啦。”雖説角
顛倒,畢竟科白做足,這台子戲勉強算是演罷,只待鄰室的將軍表態。羅燁見他神
變換不定,想起典衞大人帶他前來的用意,起身告罪:“屬下有僭。”耿照笑道:“不妨。你説了我心中所想,説不定比我自己來説,還要更清楚些。”羅燁猶豫一霎,終於還是抱拳拱手:“
誅那灰袍首惡時,屬下願效棉薄。”
“會死喔!”耿照聞言微笑。
“得有這種覺悟才行。”而羅燁的沉默向來就是回答。青帘掀開,蒼白的男子披着斗篷行出,兩人見狀,一齊起身。
“…參見將軍。”就是現在了,耿照心想。他已然出招,是福是禍、是生是死,端看將軍如何響應──即以碧火神功之鋭,耿照説話之間,也無法從鄰室慕容柔的呼
心跳中辨出端倪,只知將軍一直都在,從頭到尾卻無有反應。
並非是磚牆隔絕了聲息,而鎮東將軍真正的心意,自來便無人可知。慕容柔淡淡應了一聲,擺手道:“坐下説話。”耿照與羅燁換眼
,雙雙落坐。
“這些子來,你上哪兒去了?”慕容柔若無其事地開口。耿照抓不準他的心思,硬着頭皮説:“蓮台之下藏有暗道,崩塌時,屬下與染姑娘雙雙跌落,幸保一命。”慕容柔又問:“鎮北將軍的千金呢?人在哪裏?”耿照老實回答:“已歸白鋒起白大人落腳處。”慕容柔接連發問,卻避過了灰袍怪客、姑
、琉璃佛子,乃至七玄的部分,耿照一一作答,聽來完全是另一個不相干的故事。
有幸聽得兩個版本的羅燁,不瞪大眼睛,神
由錯愕、驚詫,而至佩服,典衞大人“隔山打牛”的稟報妙則妙矣,畢竟稍嫌賴皮,似童蒙遊戲,一意取巧。
相較之下,將軍的垂問直是賴皮的極致,典衞大人甚至毋須説謊,只須如實回答,便已將真相徹底矇蔽。
避重就輕到了這等境地,居然生出巧奪天工之,令人嘖嘖稱奇。期間除管事奉茶送點,聞訊而來的適君喻與穿雲直衞、越浦總捕、城門駐軍,乃至攔阻眾人的弦子等,也各聽了一部份,適君喻甚至留在堂上聽完,受得將軍眼
,才偕羅燁雙雙告退,大堂上終於又剩下了兩個人。
耿照心中多幾分把握,將軍為他羅織的新版説辭,藉由諸多證人佈出去,此即最好的證明。明棧雪説的“朝野不能兩全”經耿照反覆思量,卻得出全然相反的結論。
古木鳶向灰袍客借來姑,所圖本是廟堂,起碼是要顛覆東海時局的勢子,早已逾越江湖爭鬥的範疇。摒除鎮東將軍,縱以七玄菁英相抗,能否阻卻陰謀家的野心,耿照始終無有定論。
──能夠用上的力量,每一分都不可放過!本着這樣的想法,才有了今的大膽之舉。慕容柔端茶就口,好整以暇,片刻才放落茶盅,眯着姣好的鳳目,一徑冷笑。
“我真是走眼啦,不想你貌似忠厚,也有賣俏之時。哪兒學得這般潑皮混賴?”***耿照聽他口氣不善,懸着的心還未落地,差點又蹦出喉間。堂上只有兩人,將軍手無縛雞之力,以耿照現下的修為,便有十個慕容柔也盡都殺了,驛館裏外雖有穿雲直
鋭駐守,畢竟趕不上兩人一座之隔。
然而少年卻像被蛇盯住的青蛙,渾身僵冷,將軍視線堪比灰袍客的“凝功鎖脈”雖非武功,足令一身武功無用。若是過往,耿照早滴着冷汗、拱手低頭,連稱“屬下知錯”此際卻有寸土難失的壓力。
無法説服將軍,以雪豔青、媚兒襲擊將軍的舊事,身為七玄盟主的他,即刻便成將軍之敵,非但拉不到助力,一個不好便是魚死網破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