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章風雲俱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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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咸亨面灰敗,身下泥地一片烏褐。以這般巨量出血,恁是身強體健的年輕人,也撐不了多久,況乎年邁身殘?
伊黃粱無從揣測先生的想法,但保高柳蟬一命的準備還是要有的,腦海中飛快閃過幾種手法,掂量手邊能用的,有哪幾條能留住最多清醒靈智。
為防先生喚用,倒也沒立時便走。面對犀利詰問,屈咸亨未見動搖,彷彿殷橫野之説膚淺至極,連理會的必要也無,翳眸仍是直勾勾望去,不偏不倚釘上殷橫野。
“我的兩個師傅…都是心高遠的人,是你這種人怎麼都比不上的。”殷橫野聽老人自顧自説着,植雅章的面孔倏又浮上心頭,微笑不變,目光卻有些冷蔑,怡然道:“心
高遠,也須有合襯的手段,方能立身處世。植掌門擇善固執,可惜是不知變通了些。”屈咸亨像是沒聽出他的譏諷…又或毫不在乎,殷橫野簡直不知道哪個更令人惱火些…兀自喃喃,卻與他説到了一處,附和得出人意表。
“…是啊,為什麼他們的武功劍術,不如你這等樣人?”連被附和都令人火冒三丈,儒門九通聖之首有些哭笑不得。難怪這廝能與蕭諫紙合作,認為蕭老兒目中無人神憎鬼厭的,實該認識下此君,方知天外有天,寰宇遼闊,無奇不有。他甚至沒用上半個髒字。你連問他“什麼叫‘這等樣人’”都像在罵自己。
殷橫野不愠怒,和顏道:“武到巔峯,殊途同歸。至高境裏,本就是虛無一片,有些人心繫蒼生,實則俗事縈懷,如身在地面仰望天空,徒然想像雲影萬里,已至巔頂,卻不知太虛之中本無一物,
頭映照近地之氣
,投下影子,凡夫俗子以之為高。
“站在地上,誤以雲高,豈有攀升至高的一天?我不過是看穿了雲影,望見真高處,戮力以求、孜孜不倦,方能到達。”他知青鋒照尊師重道,言語間對植雅章滿是不屑,想他一
,孰料屈咸亨置若罔聞,居然還
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彷彿被這番話觸動,將有穎悟。
饒以殷橫野的修養,亦不微斂和悦,哼道:“屈兄一心求死,我卻不能使你如願。世上有一部秘法,曰‘紫影移光術’,據説能深入腦識拷掠機密,只是痛苦異常,當者寧可一死。我需屈兄活着,可未必是好活,養成活屍一般,亦不妨我之用度。”屈咸亨呆若木雞,片刻才擺了擺手,似嫌話語擾人,只差沒做出噤聲的手勢。殷橫野陡然怒起。這幫人…一個個仗着我不能殺,這般作死!蕭諫紙如是,這樣貌醜陋的死殘廢也是!屈咸亨,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微微冷笑,從懷裏取出一隻長不足三寸的小匣,雕成了具體而微的棺木形狀,維妙維肖,以符籙血煉緊緊纏縛,異常
巧,卻透着一股莫名的陰森。伊黃粱遠遠見着,失聲
口:“這是…‘屍踞丹’!”屍踞丹雖有個“丹”字,卻非丹藥而是蠱,其
奇冷嗜血,只有青姑木能夠羈勒。未孵化的蠱卵可放置百年而不壞,以青姑木製成的器皿貯存,遇血
即破卵而出,寄生蠶食。屍踞蠱一沾傷口,立刻止血合創,但絕非治療,而是避免宿主死亡、斷了糧食的本能。
待蠱蟲寄滿全身血脈,血動降至低點,整個人進入假死狀態,延長存活時間,直到被吃盡血
為止。
因屍踞蠱不吃心、腦、髓的特,此丹過往在遊屍門,被上屍踞部視為拷問、折磨頑抗者的手段。俘虜進入假死狀態後,再以“紫影移光術”搜索心識,取得情報。
自“血屍王”紫羅袈亡故,江湖已久未聽聞此一毒刑。伊黃粱從青姑木製的棺匣認出了屍踞丹,但“紫影移光能讀心識”一説太過虛渺,若有閃失,古木鳶一方最有價值的資產隨風消逝,損失不可謂之不大,連忙提醒:“先生!此物未免…還是讓我…”殷橫野冷道:“不必!”省起疾厲太甚,然而心怒未平,罕見地未出温言,蹙眉道:“你怎麼還在?速速離開,我有區處。”伊黃粱何曾見他説翻臉就翻臉,一下子有些懵,訥訥閉口未敢起行。
驀聽屈咸亨哼道:“原來你幹得這些傷天害理之事,是因為練到了三才五峯之境,自以為高人一等,可以把餘人當作芻狗一般,任意圓
扁,以為消遣?”殷橫野怒極反笑,以手中小棺遙指,難得
出一抹輕佻鄙薄,略損高人氣度。
“屈兄何以教我?”垂死的殘疾老人搖搖頭。
“沒什麼。只是我偶爾會想,是什麼教你做了這些事,沒想到理由居然這麼無聊。”眯起濁眸,視線未如先前的鋭利冷徹,反有些温潤似的,就這麼穿透了殷橫野。
“到底是什麼…把你嚇成了這樣?推着你碾過了所讀的詩書、所聽的教誨,碾過你希望成為更好的人的想望…那一定是很可怕的物事,是不是?”殷橫野微微一怔。(他這是…在同情我麼?)住口,你這醜陋不堪的蠢物…是我,是我挫折了你等卑微的抵抗,教你等雙膝跪地,嘗着失敗的苦果掙扎待死…
是誰教你,用這般恬不知恥的冒犯言語,同我説話!崖上諸物皆凝,下一霎,無形枷般的鎖限以儒者為中心轟然迸散,不止屈咸亨與金鷹被推至崖畔,往深淵滾落無數崩石,伊黃粱、阿傻亦站立不穩,被平推數尺才仆地。
殷橫野捏斷棺匣血煉,嘴角微揚,目綻兇光。(…屈咸亨!)而復仇的甜果實,轉瞬即至。山道彼端,兩抹黑影一前一後,飛也似的朝古廟掠來,兩人距離越拉越遠,明顯看出
基有別。後頭的小個子氣不打一處來,卻怎麼也追不上,索
使出“先喊先贏”的潑皮路數,衝殷橫野一逕揮手:“…喂,對子狗!老子從閻王殿回來收拾你啦!快把你的狗頭洗刷乾淨,自扭下來擺好,老子一高興,給你燒點紙啊!”難為他全力追趕之際,居然喊得毫不含糊,卻不是奇宮聶二公子是誰?前頭那人越來越近,幾個起落間已至一箭之外,濃眉大眼,難掩憂急,正是耿照。
殷橫野幾大笑,握着棺匣未放,轉頭笑顧老人:“終於來了能殺的…你該不會以為,耿照是不能毀掉的棋子罷?”忽覺有異,見屈咸亨撐着伏地不起的角羽金鷹,巍顫顫地起身。
耿照遠遠望見身穿灰袍、臉戴半面的悉身影,
中不
一痛。先前對自己的刀屍出身若還有一絲不諒解,此際亦都煙消雲散。奔行間他無數次告訴自己:“七叔一定沒事…七叔一定沒事…”見老人撐着巨禽站起,佝僂的側影還是那樣令人心生倚賴,一如童年相伴照拂的每一天,不
強烈
覺自己的不孝和不懂事,又何其慶幸沒有來晚,誓死護七叔平安下山,偕與木雞叔叔團聚。
少年記着老台丞的吩咐,苦苦抑制叫喊老人的衝動。然而七叔並沒有轉頭,沒有看他,彷彿不知道他的阿照正拚命趕至,眼裏只有身前的隱聖。
耿照已近到能聽見兩人間的對話。殷橫野見老人撐起,吃驚的程度還不如看見活繃亂跳的聶雨。迴光返照更好,人死前殘力積聚,用屍踞丹封將起來,沒準能保存得更久。
他對紫影移光術沒什麼把握,橫豎屈咸亨也不是能拷問出什麼的人,更怕苦刑之下,他故意説些不知真假的東西,遺禍愈烈。
既不能説服招納,本來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卻聽老人喃喃道:“…我本以為你是心扭曲,如今一想,你對武學的見解也不對。”獨臂捏着劍指,隨意比劃幾下,指尖帶風,隱現低嘯。殷橫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像被螻蟻批判了生活態度一般,與其説是生氣,不如説是哭笑不得。
“你説得越多,他便死得越慘。”一指耿照。
“要怪就怪蕭諫紙罷,你實不該信他那套‘勢不可殺’的荒唐言語。到了老夫的境界,世上無人不可殺。”屈咸亨恍若未聞,望着攪風揮雲的枯瘦指尖,填滿血漬的乾癟嘴角微微一揚,居然笑起來。
“我終於懂了…奇怪,忒簡單的道理,怎麼這麼多年來我就是不明白?”
“恁你什麼玄虛,也改變不了養子的命運。”殷橫野冷笑,下定決心,拼着不要刻印在刀屍腦中的古紀絕學,今
亦要讓這老殘廢悔之莫及,匍匐在他身前哀告懺悔,只求能教愛子早些嚥氣。
屈咸亨自見不着他心中所想,卻想起還有這人在同自己説話,終於抬起眸光,正道:“你的武道未必是錯的,但不是唯一的一條。太虛片雲,並非空無所有,‘空’與‘有’本是相對之物,沒有頭頂的雲影,豈能顯出其上的萬里虛空?”
“…你説什麼?”這下子輪到殷橫野懵了。
“換個你能明白的説法好了。”老人淡然笑道:“你憑一己聰明,能看穿雲影之上,尚有萬里虛空,終於找到通往武學巔峯的大道,殊不知這只是其中一個方向而已。
“當你想看顧的人越多,便須看得更遠,站得越高…終有一,須得站到虛空萬里之上,才能將天下納入
懷。我兩位恩師不如你處,僅是較你這畜生不如的東西活短了些,更無其他。”殷橫野聽到後來,才知是辱罵自己,眥目
裂,氣勁發在意先,釵飛發散,咬牙獰笑:“匹夫爾敢!”正
發動鎖限,忽覺周身氣息一滯,全然不聽調用。下一霎,氣旋
轉反向成渦,由極緩至極快、由極靜而極動,雖不及他的“凝功鎖脈”動念即生,力量卻極其強大,扯得他立身不穩,兩丈方圓內天地震動,風雲俱湧,全聚於兩指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