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章接住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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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份封存在北關祖地的,就沒這運氣了。淡台公明消滅幾位公孫藩王時,給一把火燒了個清光,約莫是個玉石俱焚的意思。
“第三份卻非抄在紙上。金貔朝六任武皇,帝號‘衝陵’、名諱上扶下風的那一位頗有先見之明,以失蠟法將刀藏鑄於銅簡。公孫一族被逐至武登之地時,是疊上人命,一車一車將銅簡運出北關的,得以不被凍碎焚燬。我練的就是這版。”耿照書讀不多,未聞公孫扶風大名,武皇衝陵卻是如雷貫耳,常見於各種民間傳説,即是頒下“天下刀筆令”那一位。
武皇衝陵在位的時間極長,史冊上罕有比肩者,期間歷經宮鬥、奪權、平叛,權勢極盛時又意在武林,企圖抑制龐大的江湖派門,晚年復有嫡嗣之亂…
這位君王的一生可説高迭起,令諸多彈評説書大家愛不釋手“劍斬三龍”、“平定五侯”、“智妃產子”等膾炙人口,誰家孩童都能説上幾則。
耿照忽然意識到,武皇衝陵非如《玉螭本紀》中信手伏魔、怒月的神怪角
,而是活生生的人,與眼前的老者血脈相連,或有相似的面孔,乃至同樣魁梧的身形。
幼時愛聽的那些故事,眼下竟變了模樣:五侯之戰成王敗寇,無比慘烈,肯定犧牲了許多無辜的軍民百姓。三龍云云絕非實指,許是三位絕頂高手的代稱?那麼少年衝陵的“智取”之舉,未免有卑鄙混賴之嫌。
還有青少艾的絕
智妃,面對垂垂老矣的武皇之疑,不惜剖腹自清…這可是赤
的宮闈醜聞!當初以為皆大歡喜的結局,如今只覺血腥撲面,思之極恐。
“你丫想是不想,瞧瞧那‘破府刀藏’啊?”老人的話猛將他拉回現實。
不及緩過心緒,耿照急忙接口:“…想!若能一睹寶藏,晚輩死而無憾!”
“呔!話説忒滿不怕閃了舌頭?”武登庸冷笑。
“殷夫子的事擺在那兒,你現下死了,還不化成一條厲鬼,嗚地糾結不去?”耿照訥訥撓頭,還真擠不出半句以駁,只餘眼中殷切未去。那可是“破府刀藏”啊!此生不求皇圖聖斷,只想在那座寶庫裏走一遭,教中所疑盡釋,雲清月朗,再無半點混沌!
“想瞧不?”老人循循善誘。
“…想!”耿照只差沒蹬着後腿跳起來。
“我也想。”武登庸滿面遺憾,搖頭晃腦:“好多年沒見啦,滿滿的都是回憶啊。想我那在夕陽下奔跑的青…”(…咦?)“前輩的意思…”少年冷靜下來,無視心碎落地的聲響,眼神寂冷,沉着臉問:“是指銅簡不在武登國呢,還是不見了?”
“銅簡不在武登國。我不知道它在哪兒。”老漢兩手一攤,無辜的模樣令人想活活打死他。
“應該説我用那幾屋子銅簡,換了武登國。不然你以為末帝是心情一好突然決定扛下滿朝文武的反對,為了個僅有一身功夫、沒替他做過半點事的年輕人,換取還不知在哪兒的忠誠麼?下回再有這麼好的事,記得叫上我,賣股也行啊。”
…
所以説“奉刀懷邑”的武功和效忠,不過是後謝而已。沒有刀藏銅簡這份豐厚的前金,説不定還見不上末帝之面。對比老人所失,耿照的失望就顯小了,還想着安他一下,刻意輕描淡寫:“前輩修為登峯造極,堪比刀藏。有無身外物,料想也是沒分別的。”武登庸嘖嘖有聲,乜眼打量:“旭兒你這易容術行啊,能把胖子整成這樣,不靠馬
為師都認不出來了,厲害的厲害的。”耿照乾笑撓首,靈機一動,不丁不八挪過話頭。
“據聞觀海天門有‘七言絕式’一説,號稱以一招極盡宗門武學之華。皇圖聖斷所錄,應該也是這樣?”
“你倒有見識。”武登庸擺出前輩高人的架子,搖頭晃腦:“不過這樣的濃縮提煉,未必適用於所有招數,皇圖聖斷刀裏的一式,有時也會是一路刀法,但須去繁就簡,淬鍊到最細緻微,存其英華。
你想,要是在秘卷裏留一招不怎麼樣,又或羅裏羅唆渣滓甚多的爛招,這臉是要下丟幾代乃至幾十代的,要你你受得了?”的確是不行。
“那前輩…可曾於秘卷留得刀式?”
“就怕你不問。”武登庸咧嘴一笑,頻大手,想裝客氣又扮不了謙虛,彆扭得令人汗
直豎。
“小弟呢,這個…嘿嘿…不才啊,只留了區區六式,不是什麼能見人的玩意,不多説,不多説。”耿照點點頭。
“前輩果然了得。”
“你這禮貌虛文令人很不啊!”老人惱火起來:“公孫武登兩姓加起來,再攤上金貔朝一百多年的國祚,夯不啷噹都快四百年啦,這也才一百八十八式啊,老子一人就留了六式…你給算一算,算一算!”耿照掰着指頭,來來回回算了幾遍,慢條斯理道:“真是
厲害的。”
“你這吐吐的口氣更令人火大啊!有
快放!”
“我是想以前輩這般造詣,族中的耆老多有不及,要錄多少進秘卷,也就是前輩一句話…”武登庸怒極反笑。
“好你個耿小子!這是在説我濫竽充數啊。”
“晚輩怎敢説前輩什麼竽什麼數的,前輩您怎麼説就怎麼是。”
“看來不給你點顏瞧瞧是不行了。”老漁夫捋高袖管,氣虎虎道:“這六式你給我瞧好了,看完再跟我説是不是濫竽充數!氣死老子!”
“晚輩一定睜眼瞧仔細!”
“讓你頂嘴!來來來,給爺爺睜大狗眼…”
“…後來呢?”晚飯過後,九摒退左右,説是要送耿照回房歇息。呼延宗衞也是人
,明白國主與典衞大人有話要説,不讓婢僕打擾,
九親自秉燭,二少並肩行於廊間。
相較午後與師父他老人家有來有往,席上耿照顯得無打采,倒是武登庸意興遄飛,割魚勸酒,吃得紅光滿面,餐畢腆着大肚腩睡覺去了,怎麼看都是慶功宴的架勢。
“沒怎麼樣。”耿照悶道:“他老人家比劃都沒比劃,轉頭又説了個故事給我聽。今兒啥事沒幹,淨聽故事。”九“噗哧”一聲,見好友乜眸橫至,趕緊憋住,捂嘴乾咳幾聲,好言勸
。
“原來是教我師父給涮了,難怪心裏不舒坦。不怪你不怪你,都用上將法,估計已有挨頓好揍的覺悟,哪知又聽了個故事,這份冤哪…欸,不説笑不説笑。我師父就這樣,雲遮霧沼,越較真他越想
你。老實説今兒這樣
不錯,我還怕他隨便找個藉口揍你,當是
差,沒想居然同你説了一晌。這不壞,比我想的要好多了。”耿照抱頭賭氣似的往橫欄一坐,朝空裏蹬靴,甕聲甕氣道:“我倒希望前輩揍我一頓。皮
疼能記事兒,好過空手而回。”
九倚檐柱而坐,一條腿跨上鏤花欄杆,抖着尖頭微翹的魚鱗金縷靴,彷佛又回到朱城山時,渾沒半分國主的樣子。
“你要想,今兒師父他老人家同你説的,是關於他回不去的故鄉之事,他從沒跟我説過這些。我覺得這一切並非毫無因由。”耿照無言半晌,訥訥地垂肩放手,看似平復許多,雙眼仍盯着靴尖地面,蹙眉喃喃:“你説前輩不待見我,但我對前輩並無不滿。
只是時間不站在我這邊,若前輩於我,無助於對付殷賊,我想先回冷鑪谷或朱雀大宅,多做半分準備也好。明若還聽故事,我怕會無意間冒犯前輩。”長孫旭哈哈一笑,攬住他的肩膀。
“放心好了,看在本國主的面上,不會打死你的。”耿照沒好氣瞪他一眼,揮肩甩開。
“我沒這修養!一會兒打死你先。”
“冒犯便冒犯了,他若然大怒,一走了之,也是你倆意氣使然。你可以説是命。”
九從欄杆一躍而下,回見摯友微
詫
,怡然道:“我越研究命數,越發現天機中亦有人謀,往往一念就能扭轉幹坤,人力説是渺小,未必真那麼小。既走到此間,何妨耐住
子瞧瞧?”翌
耿照起了個大早,梳洗妥適,行至昨
那處中庭時,武登庸已在檐陰下蹺腳乘涼,口中大嚼,
悉的油脂
香繞柱盤桓,經久不去。
一見少年,老人從身畔油紙包裏擲來一物,拍去襟上餅碎,乜眼咂嘴:“獨孤容的壞病之一就是摳門,他當皇帝之後,驛館早飯只餘白粥、醋芹、鹹豆一類,吃得嘴裏能淡出鳥來。嚐嚐這葱
火燒,越浦城頂一位,沒有別個兒。小心燙嘴。”耿照待過的
影城、將軍府,也算高級公門了,這話卻誆不了他。白馬朝自孝明帝始,公署確是厲行簡約,吏部的預算少得可憐。
但九堂堂國主,接待他的可是禮部,這方面決計不能小氣,以免墜了上國顏面,只不知老人何出此言,小心接過火燒,恭謹致謝。
不文居的葱火燒無比美味,尤以出爐之際、兀自燙手為佳。耿照手裏火燒熱氣騰騰,一咬開酥脆焦香的外皮,澄黃滾燙的葱油汩溢而出,若非他老馬識途,怕以為是從門外攤上買來,而非相隔半城的不文居。
“喝酒不?”武登庸拍拍間的黃油葫蘆。耿照搖頭。
“白裏不喝。”
“巧了,我也不喝。”將葫蘆扔來,才拿起一枚火燒咬落,邊嚼邊吹,吃得稀哩呼嚕。
“豐水橋頭無名老鋪的茶心茶,我記得賣茶的老頭姓朱,破爛旗招上寫着‘茶心’那家便是。
“這茶又苦又澀,味道極差,苦到極處雖會回甘,但那時多半你也不在意了。一枚銅錢一碗,三枚能打滿一葫蘆,人説是清肝退火、解酒提神,消渴祛熱,只差不能壯陽。趕緊喝趕緊喝,吃飽喝足幹活兒啦。”耿照一怔抬頭,差點給油黃葫蘆砸了腦門。所幸“蝸角極爭”快絕天下,唰唰兩聲衣影翻揚,少年鬆開持物之手,接住葫蘆,左手勻過火燒繼續往嘴裏送,只呆怔的表情未變,襯與手舉葫蘆口嚼火燒的模樣,分外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