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蝕心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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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説是沒有任何的跡象,大馬那邊沒有來人來信,一切和往常都沒有區別。”
“騙鬼啊,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在毫無意義的一天忽然就跳井死了。她喜歡的人已經走了好幾年,最難的分離都熬過去了,還有什麼能讓她拋下孩子,一點餘地不留地去死呢?”傅鏡殊舒展身體,雙手抱頭枕在石狐背上“這個誰也不知道。可能隔了那麼久,她才忽然相信她等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可子還有那麼長。”
“子還有那麼長…”方燈看向那口井,莫名地覺得這種解釋比分離時的縱身一躍更讓人絕望。傷口最疼時不是被割開的那一下,因為那來得太快,還沒反應過來血就
了一地,人的第一反應是捂着它,包紮它。其實最要命的反而是天長
久之後輕輕撕下紗布,發現那道口子
本不可能癒合,它一直在那裏,發臭了、腐爛了,只有自己知道。
“石狐狸是小姑娘雕成的?”
“沒想到一個丫鬟也有這樣的本事?”傅鏡殊説“小姑娘和老崔的父親是石匠。她在這方面很有悟
,我祖父還曾經請了當時島上的洋人來教她。有一年我曾祖母大壽,小
姑娘親手做成個觀音像送上去,看過的人都説觀音一眨眼好像就會活過來一樣。”
“她的手一定很巧,現在就只剩下這個了?”方燈盤腿轉身,手輕輕地摩挲着久經風吹曬光滑如初的石狐狸,指尖卻不經意掃過了傅鏡殊的髮梢。他的髮質細軟服帖,不像她那一頭
黑濃密的頭髮,如果不紮起來就亂糟糟的像個瘋婆子。方燈的手指停頓了一瞬間,那撫摸更小心而輕柔,呼
卻變得快而輕淺。
傅鏡殊彷彿渾然未覺“剛才我説她跳井的時候綁着石狐狸是用來嚇唬你的。人確實是跳下去了,不過這狐狸原本就只有一隻,是三房搬離傅家園之後小姑娘才做出來的。”
“為什麼偏偏只狐狸在這裏,看上去怪唬人的。”
“她有她的説法。你想聽?”方燈嘟囔道:“誰知道你會不會又編故事騙我?”
“你就當個故事聽吧。”傅鏡殊聲音低得像在耳語“曾經有隻野狐狸誤打誤撞闖進了荒無人煙的廢園,發現園子裏有隻石狐,雕得栩栩如生的。小野狐過慣了孤獨的子,就把石狐當成了它在世間唯一的同類,終
和石狐為伴,度過了許多年。石狐不會動也不會叫,遍體冰涼,冬天小野狐蜷在它身旁,就想,要是石狐能活過來該有多好。於是它去求佛。”
“佛能受到人的祈求嗎?”方燈很懷疑“何況它還只是一隻狐狸。”傅鏡殊不管她,繼續往下説:“佛問野狐,世間什麼最珍貴。野狐説,得不到和已失去。佛認為野狐不乏靈
,
其心誠,給了它一個機會——要想讓石狐成真,除非它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石狐。”
“佛祖盡出餿主意!”
“小野狐太想讓石狐活過來,有血有地和它做伴。所以它忍痛掏出自己的心,按佛祖的指示放進了石狐的
膛。石狐真的活了,有了生命和意志,小野狐很高興,一切都值了。它們共同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時光。”
“就像小姑娘和你祖父一樣,他們曾經也很快樂吧。”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活過來的石狐漸漸不甘寂寞,它厭倦了被困在廢園裏,外面的天高地廣在誘惑着它,它甚至還想變成人形,去嚐嚐人世間的風光。”
“我聽説過,狐狸成了,就會變成人。”
“這隻石狐天資聰穎,它居然真的修成了正果,不但有了人的樣子,後還可能位列仙班。就這樣,它離開了廢園。”
“不帶上小狐狸嗎?”方燈有些惆悵。
“石狐捨不得曾經的夥伴,但是小野狐就是小野狐,它永遠擺不了原形,怎麼帶它走?況且,石狐現在已經是人了,它不願回想從前風吹雨打的苦,小狐狸只會讓它想起自己從前的樣子。”
“那小狐狸也太可憐了,丟了一顆心,最後卻什麼都留不住。”方燈開始覺得,小姑娘的這個故事講的是她和傅傳聲,也可以是後來朱顏姑姑和傅維忍的寫照,説不定世間每一對痴男怨女裏,總有一個是石狐變的,另一個就是又痴又傻的小野狐。
“有什麼辦法,這是它當初自己做的選擇。石狐走後,小野狐整在廢園遊蕩,因為它沒有心,不會老也不會死,永世擺
不了狐狸的皮囊,等待它的是無窮無盡的壽命和寂寞。”
“它為什麼不走?”
“它怕石狐有一天會回來。而且這也是它在佛祖面前和石狐換心的承諾之一,它必須替修煉成人的石狐經受千年雷罰之苦。”
“行了,我可以想到小姑娘為什麼活不下去了。她們都太傻,可佛祖也很奇怪,為什麼一定要那麼殘忍,為什麼就不能給小野狐多一次選擇的機會呢?”
“故事就是故事,小野狐長生不死,人一輩子有重來的可能嗎?即使有,多少人能熬到那一天?”傅鏡殊看着那口井若有所指。
方燈仍糾結於故事,沒辦法接受這套説辭,心裏面堵得慌。
“小姑娘一定沒有講完,這故事不應該就這樣結尾了!”
“傻瓜。”傅鏡殊笑她太認真,閉着眼睛再沒有説話。
“我不喜歡這個石狐狸的故事。”方燈悶悶不樂地把腳邊的狗尾巴穗子都拔了下來,幾次想開口卻言又止。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傅鏡殊的呼
變得均勻,她疑心他睡着了,忽然低聲道:“小七,你能不能別走?”沒有人回答她,只有風聲。方燈嗅着
本就沒有味道的狗尾巴草,也慢慢閉上了眼睛。對於
濕多雨的瓜蔭洲來説,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我走了,你會難過嗎?”他的聲音在風裏變得有些恍惚。
“你説呢?”沒有誰失去唯一的同類會不悲傷,不管是人還是狐狸。
“我能去哪裏?”傅鏡殊的話聽來無悲也無喜“我爸不在了,我可能一輩子都會留在這裏。可這有什麼不好?以前我每天都在盼着讓自己變得更好,好讓別人承認我不是野種,好和我爸爸一樣認祖歸宗,從來沒有想過人生有別的路。上回我病得糊糊的時候,真想死了算了,後來醒過來,才發現我之所以熬過去,不是因為我要活着做一個名正言順的傅家人,而是因為還有我在乎的人希望我活着。”
“誰?”方燈裝傻。嘴上這麼問,臉卻微微紅了。
傅鏡殊沒有回答,只説道:“那時我開始覺得,他們認不認我又怎麼樣?這麼多年不是過來了?沒有傅家的富貴,我還是傅鏡殊,沒有人能夠改變這一點。”
“可是國外那些畢竟是你的親人,你不會想念他們?”
“親人?”傅鏡殊像聽到了一個笑話“我沒有親人了,方燈,除了你。”風吹過白玉蘭,吹過垂葉榕,窸窸窣窣,那裏藏着多少雙看不見的眼睛,端坐天際,窺視着俗世裏渺小的兩人。佛祖啊,方燈心中默唸,她終於願意承認這虛無的神是存在的,他聽到了她的哀求。她的傅七會一直陪着她,他們是親人,相依為命,血相連…這不是她想要的嗎?至少,是她無法改變的。方燈説不出是歡喜還是惆悵,她想笑一笑,背對着他,可是嘴角怎麼嚐到的偏偏是酸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