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到德里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教你一個詞:印度時間。”

“你是説,時差?我知道印度和北京的時差是兩個半小時。”

“不。‘印度時間’的意思就是,説一小時,可能實際指的是兩小時,三小時,甚至七八個小時。一小時,只是告訴你要儘快,並不真的是一個小時。所以,如果印度人約你下午兩點鐘見面,你就要做好準備,他可能五點鐘才來;而當你坐火車時,如果車票是三點起程,你必須要在一點鐘就趕到車站,但有可能六點鐘還沒有起程。”

“那可真要謝謝你準點來機場接我了。”我聳聳肩,慶幸地説“不過我的飛機,倒是準點到達的。”

“呵,你那可是上海航班。等你從印度回中國的時候,再看看會不會準時起飛吧。”透過車窗,可以遠遠看到宏偉的印度門,廣場上滿是穿着鮮豔紗麗的印度婦女在照相,隨着車子越駛越近,可以清楚地看見小孩子用食物逗猴子和小松鼠。

小辛很自豪地説:“覺不覺得新德里像北京?我們正在建地鐵,等建好後就更像了。”

“不過,北京的廣場上可不會有猴子。”

“哈哈,很多人都説印度像個天然動物園:駱駝、猴子、鴿子、松鼠、孔雀,甚至大象滿街走。”辛哈笑着告訴我,印度教崇尚自然崇拜,人和動物是平等互敬的關係。所以,人和動物不但可以和平相處,共同生活,甚至還可以彼此做愛。克久拉霍的廟壁刻上,就有很多關於人獸的雕塑。

我有些臉紅,幸虧小辛的這番話是用英語説的,否則我更不知道如何接腔了。就在這時,窗外走過一頭牛。典型的印度牛。瘦而聳起的脊背、温馴的眼神、悠閒的步伐。我興奮地尖叫起來:“牛,看啊,牛!”

“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辛哈不以為然“中國沒有牛嗎?”

“中國的牛不會在大街上散步。”我繼續大叫着“這才是印度啊!我想象的印度就是這樣的,神牛滿街走,不怕車子,不躲行人,到處都是牛糞,和咖喱一樣多。”辛哈皺起了眉頭,我忽然想到自己剛剛吃過飯,真不應該把辛媽的咖喱和牛糞相提並論,連忙道歉不迭:“我不是説咖喱和牛糞一樣,我是説…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一男一女落荒島,又冷又餓,男人巡查了一圈後,回來告訴女人:‘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喏,你想先聽哪個呢?”小辛很認真地想了想:“中國人常説‘先苦後甜’。那就先説壞消息吧。”我忍住笑,説:“壞消息是:這島上除了牛糞,什麼吃的也沒有。”

“啊?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牛糞多得是。”小辛大笑起來,不知道是褒是貶地説:“chinesegirl。”我立即惶愧起來,生怕給“中國女孩”帶來壞影響,正想解釋説並不是所有的中國女孩都像我這樣,忽然看到對面有幾個印度女孩説笑而來,穿着鮮豔輕薄的紗質衫褲,那身姿可真是曼妙,並不見得怎樣扭動肢或舉手投足,只是迤邐而行,已如舞蹈。我不覺噤聲,印度女孩,的確具有中國女孩所沒有的柔美婉約。

“美女。”我讚歎,看着那些印度女子額上的吉祥痣與鼻上的鑽環,忽然想明白小辛的眼睛像什麼了。不只是小辛,還有那些美女,他們都有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又大又温柔,分明就像是温順的神牛的眼神啊。

我問小辛:“你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

“可是在印度,像你這樣的年齡,不是應該已經可以成親了嗎?”

“但是我不想一直留在印度。我大學畢業後,是要去北京的,還可能留在中國,娶一箇中國女孩做老婆。嗯,你們中國人管子,是不是叫‘老婆’?很可愛。”跟一個半陌生的異國少年討論“老婆”的問題讓我有些羞澀,這時候忽然發覺,存在於我們之間的差異還不僅是宗教、文化、習慣、口味這些,還有最細微的無法準確界定的一些話題。比如他不能接受我將“咖喱”和“牛糞”共提,而我無法與他暢談“老婆”和“人獸”進入老德里,街面上的牛多起來,同汽車爭着道,對它按喇叭也聽而不聞。據説這是因為在神話傳説裏,牛是濕婆神的坐騎,所以被恭稱為“神牛”地位尊貴。

但是小辛告訴我,並不是所有的牛都叫“神牛”牛就是牛,就和這路上尋常出沒的狗、猴子、駱駝一樣,是與人類並行共存於這世上的一種生物而已。人們對牛的尊重,是因為牛供給人類牛、牛糞等多種財富,是印度人民視為母親的五種動物之一。至於神牛,則特指濕婆的坐騎牛“南迪”我趁機提出困惑已久的疑問:“濕婆不是破壞之神嗎?為什麼印度教徒會這樣崇拜濕婆,難道是崇尚破壞?”

“當然不是,破壞神是諸神中法力最強的,信徒也最多,但他並不是破壞一切,而只是破壞掉不好的、不對的事物,這樣才可以重新建立更好的、對的、新的世界。這就和你們的盤古開天闢地一樣,盤古打破了混沌,才開闢天地。”我想了想,説:“其實,創造神梵天才更像是盤古的角,破壞神的作為,倒像是中國人常説的‘破舊立新’、‘不破不立’。”這真是一個微妙的循環,創造——保護——破壞——再創造——再保護——再破壞,週而復始。也許這就是一種輪迴與平衡吧?我有些理解為什麼印度教徒那樣崇拜破壞了,因為破壞的內核,是渴望創造。

我忽然又想起辛哈大哥出家的事,不問:“我聽説佛教起源於印度教,那麼你大哥放棄濕婆神而轉信佛陀,豈不也很符合濕婆的神嗎?”小辛又開始皺眉,我不理他,繼續追問:“跟我説説你大哥的事嘛。他怎麼會想到要學佛的呢?”

“他説自己聽到佛的召喚。”

“什麼意思?”

“強德尼丘克大街到了。”小辛答非所問“要不要下車逛逛?”強德尼丘克大街可以説是最有舊德里特的印度街市了,雖然只是一街之隔,然而新舊德里就好像兩個國度,一個整潔文明如任何一箇中國開放城市,正配得上首都的名號;而另一個則混亂擁擠,彷彿時空倒退五十年,比我國最落後的鄉鎮集市還要污糟混亂。難得的是,熱鬧、潑辣、有生活氣。車多,人多,垃圾更多,而最常見的通工具是三輪摩托,喇叭吵得震天響,卻既不能揮趕人羣,也不能驅散牲畜,只會使本已混亂的秩序與喧囂變得更加擠。然而牛與狗一起在垃圾堆裏怡然地翻撿食物,漢則躺在不遠處歇涼,都絲毫不為所動,彷彿早已與這尖鋭的鳴笛聲、與周圍破敗的環境渾然一體。

我説想與真正的印度手,現在強德尼丘克大街以它的喧囂和擁擠給了我面一擊,整條街道充斥着揮之不去的腐臭味道,是遮也遮不住的貧窮。赤腳的小孩子成羣地湧上來討錢,手心向上一直伸到人的眼皮子底下,口裏嚷着:“onedollar!onedollar!”有的還不住地指指嘴又拍拍胳膊再連連點頭作揖,意思是口無食,身無衣,請大爺可憐可憐吧。整套動作連貫純,自成體系。小辛警告我千萬不能給錢,不然會招來更多的乞丐。但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本能地取出零鈔分給眼前的幾個小孩子。

就彷彿聽到一聲無聲的口令,呼啦一下子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那麼多小乞丐,擁上來牽手扯衣,更大聲地喊着“onedollar!”而且大有越來越多之勢。我連聲説着“sorry”試圖用力分開擋在身前的孩子,但是他們不依不饒地拉手扯臂,有的竟然自己扯住我衣襟開始掏摸,還有的甚至抱住我大腿,而且我明顯覺到那個抱腿的男孩子在輕輕‮摩撫‬我,不由又窘又怕。

幸虧小辛衝上來,一邊用印地語大聲呵斥,一邊拖着我加快幾步,迅速走進商業街。商鋪門前好像是乞丐們的地,他們跟到街口就本能地止步了,好像看到一道無形的屏障。

然而小販們也同樣會嚷着“onedollar”擁上來,手裏拿着一條絲巾或是一件首飾。

“一美元這麼便宜?”我停下腳步,真打算好好光顧的時候,小販已經改了口:“tendollar!”

“可你剛才明明説一美元的。”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