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愛城阿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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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濕婆喪不是一件憂傷的事嗎?有什麼好慶祝的?”
“你們的端午節,不也是為了紀念投江而死的詩人屈原嗎?”小辛頗能舉一反三“我聽説,人們向水裏投飯糰本是為了餵魚,使它們不去吃屈原的屍體,這本來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但現在還不是又開龍船又吃大餐的?”我語結,不拜服:“你説得很好,不過,那不叫開龍船,叫駕龍舟;也不叫飯糰,叫粽子。”
“粽子。”小辛費力地重複着,默默記誦。
車子進入郊區,路邊的建築漸漸從印度教風格向伊斯蘭教過渡,但仍然可以時時看到象頭神或是女神的雕塑。這使我又想起另一個疑問來:“印度教的三尊大神不是創造神、保護神和破壞神嗎,為什麼我看到最多的塑像卻是象頭神呢?他是保佑什麼的?”
“這裏有一個故事。”於是,小辛又給我講了另一個憂傷的故事:破壞神濕婆出門打仗,過了十幾年才回來。剛巧那天濕婆的子在洗澡,兒子守在門外,不讓人進來。父子倆見了面,互相不認得,脾氣卻是一樣的暴躁與倔犟。濕婆要進門,兒子説:“這是我的家,不許你進去。”濕婆説:“這是我的家,你憑什麼不給我進?”拔出斧子來就砍下了兒子的頭。
這時候他的子從門裏出來,看見兒子死了,大哭起來,斥責濕婆説:“你十幾年不回家,一回來就闖下這麼大的禍事,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呀。”濕婆很後悔,卻又不知道該怎樣補償
子。恰好這時候門前有一頭大象經過,濕婆就砍下象的頭,安在了兒子的頸上,施展法術使兒子復活。從此,濕婆就有了一個象頭人身的兒子。
但是子仍然不滿意,哭着説:“他是一個神,長成這個樣子,以後誰還會尊重他呢?”濕婆神安
説:“你放心,我會命令全天下的教眾:無論崇拜印度天尊中的哪一位神明,進廟之前,都必須先敬拜象頭神。”從此,在印度大地上,凡是印度教的建築,無論廟宇、商場、居屋,門前都會懸掛或者立有象頭神的雕像,供萬眾膜拜。
“斧殺親子,再割象還頭,多麼殘忍!”我嘆息“殺死自己的兒子已經夠不可饒恕的了,還要殺死一頭無辜的大象來補救,豈非更加罪過?”
“濕婆是破壞神嘛,那頭大象的頭可以安在濕婆之子的頭上,供人拜拜,一定會很願意的。”
“是嗎?可是他在砍下大象的頭之前,可曾問過它的意願?”
“那頭大象可沒你這麼喜歡提問題。”小辛取笑。
我也笑了,卻又想起另一個問題來:“梵天是創造萬物的神,他才應該是最大的神啊,為什麼我卻很少看見有人拜梵天的呢?”
“這裏有一個故事。”小辛慣例地開頭。
我不由又笑了。
或者,更應該説,這裏有一個美麗的錯誤——創造神創造了世間萬物,也包括四姓臣民與眾多天神,比如愛神,比如戰爭女神,比如知識女神。
而諸神中最美麗的一個,便是知識女神瓦拉碩帝。有一天創造神看見她絕倫的美貌,忽然在瞬間起了愛念。這念頭被知識女神察覺了,指責他説:“你是一個天神,怎麼可以產生這樣不好的念頭?你不配得到天下人的敬重。我以後要所有的人都不可以再崇拜你!”創造神很羞愧也很後悔,但是一念既生,大錯便成,理該受到懲罰。但因為他畢竟只是一念之間,並沒有付諸行動,所以上天網開一面,仍允許信徒們崇拜他,但是整個印度,就只有一座供奉創造神的廟,現在拉吉斯坦邦;而且一年之間,也只有一天可以敬拜創造神,其餘的364天,創造神的廟宇都是塵網百結,無人理會的。
這是一個太憂傷的故事。
我有些為創造神鳴不平,他創造了萬物,創造了諸神,創造了愛憎喜怒種種情緒、思想、慾望,以及語言、時間,甚至評判是非的標準。如何他自己卻遭到這樣不公的評判,僅僅因為一時之念,一個未能付諸行動的小小心意而蒙受這樣大的懲罰?
破壞神殺死了自己的兒子,也只當做一個錯手的誤會,而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創造神卻會因為片刻的心動而被剝奪364天的崇敬,僅僅在印度大地上留下唯一的禮拜寺,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但是小辛理所當然地説:“就是這樣的呀,濕婆是破壞神呀,他的破壞是可以被理解的,那就是他的權力呀。”我無語。不公平,除了不公平三個字,我無話可説。然而不公平,便是天條。天條,便是創造神只可以造福,不可以犯錯,哪怕是一個錯誤的念頭;而破壞神的特權便是毀滅,甚至六親不認。這便是各司其職,各得其所,這便是平衡之道。有什麼理可講呢?
我們常説“講道理”、“講道理”其實“道”和“理”本是自相矛盾的兩件事啊。
黃昏時分,車子終於抵達阿格拉。
這傳説裏的愛城,莫卧爾王朝的首都,如今滿眼都是破敗、混亂、骯髒和滄桑剝落的陳舊,正像是任何一場慘敗的愛情,傷痕累累。
小辛告訴我,阿格拉的兩大景點是阿格拉堡和泰姬陵。不過今天是來不及了,濕婆的眼淚使我們的行駛時間比預計中要長,今天最好是早早休息,明天好早早起牀。
預訂的酒店離泰姬陵很近,也很熱鬧,整條街上店鋪林立,隔幾步遠就是一間酒店或旅館。我們預定的是一間三星級酒店。小辛問我:“是要兩個房間,還是你不介意與我分享?”為節約旅行成本,合住本是全世界揹包客的慣例,但我又有怪癖,只得抱歉地説:“我不習慣與人合住。”小辛點點頭,開了兩間房,但我看出他臉上有受傷的痕跡,大概是覺得我對他不信任吧。
房間寬敞,也算整齊,但牀單上有一股不良氣味。幸虧我帶了自己的牀單,仔細地鋪在牀上,又將驅蚊花
水當做空氣清新劑狂噴了一陣,也就賓至如歸。
晚餐在酒店吃,是自助餐,不算豐富,但很有印度特,烙餅、炒飯、咖喱雞、羊、豆、烤西紅柿、馬鈴薯、炸茄子、小麪包、
酪、沙律、水果、冰淇淋、咖啡、茶、煎蛋…服務生拎着咖啡壺挨桌問是否續杯,態度彬彬有禮,英語也還發音清楚,唯一
身份的,就是那股撲面而至的濃重體味。
其實小辛身上也有那種味道,平時不太顯,一出汗就會聞得見。吃了一輩子咖喱,即使個人衞生保持得再好,也不住咖喱汁早已化在血
裏,滲透每個細胞,再隨着汗水一道揮發出來。
此前我聽説印度人的種姓階層可以通過他們的膚來分辨,膚
越淡的種姓越高;現在又多了一條依據,就是體味越淡的階層越高。
大概是初到印度水土不服,胃裏有些隱隱作痛,我吃得很少,向侍者要了一杯水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