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各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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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朱天運興致高,何復彩又多説了幾句,將自己對此項工作的看法還有一些臨時建議一併道了出來。朱天運聽了,眉頭暗暗一皺,這女人啥都好,就這病不好,老愛把自己的意志摻進工作中去,也就是説某件工作到了她手上,就不只是按別人的意志去辦,非要把她的很多東西融進來。官場上這是大忌。任何一項工作尤其重要工作,表面上都是扛着集體決策這面旗,真正要體現的卻是職位最高者的意志,在海州,體現的就是朱天運的意志。朱天運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急着把作風整治提出來,那是有深刻寓意的。一則開展此項工作,整治幹部隊伍特別是領導層的工作作風,跟目前省委提出的反腐防腐杜絕官現象再次出現是保持一致的,而且他巧妙地將防止官融入到裏面,而不是刻意地強調出來,應該説比省委的提法更要高明。凡事都不能提得太明,提得太明就證明你這個省這個市這方面問題已經很嚴重了,那麼之前的工作就要被深深打上個問號。二來如果單純強調官,會讓一少部分人成為靶子,進而產生牴觸情緒,更多人則會看熱鬧,認為與已無關。他這一變,既讓那些已經了或正在的同志多少保全了點面子,同時也讓更多不想或壓不了的人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作風問題誰都存在,輕重不同而已。而聽何復彩的口氣,明顯是將整治工作的重心放在官上。為怕朱天運有別的想法,何復彩特意解釋説:“請書記放心,我們這次整治的是那些實實在在了的,書記您的情況不同,亞寧是陪愛國去讀書,情況誰都知道,那天跟銘森書記吃飯,我也特意跟他彙報過。”她把自己的情況向銘森書記彙報了?朱天運先是一楞,隨後就緊着道謝:“謝謝啊,這事我都不知怎麼向書記彙報,難為你了,要替我着想。”

“應該的,個人情況不同,省委應該區別對待,尤其對書記您。”何復彩説。

儘管説了謝,朱天運心裏還是不大對味,他不是怪何復彩多事,在他的意志之上再加進意志。一塊共事一年多,這點他已習慣。況且何復彩也是人,加也是順着他的意志而絕不做背道而馳的事。朱天運擔心另一層,何復彩明顯是想把戰火往市長柳長鋒這邊引,這點跟紀委趙樸居然是不謀而合。

怎麼辦呢?朱天運緊急思忖。要説,有人主動站出來幫他對付柳長鋒,是好事。他跟柳長鋒雖然沒鬧到針鋒相對,但書記跟市長,矛盾是天生的,就像婆媳關係,很少有相敬如賓的。再者柳長鋒這人不大安分,時不時跳出來,給他折騰點事,好像不這樣就證明不了他的存在。朱天運也煩,何復彩這裏他得小心翼翼應付,輕不得也重不得,柳長鋒再給他製造麻煩,他這個書記,一半力就耗費到人際關係上了。可是,到底要不要對柳長鋒有所措施,或者怎麼措施,到現在他還心裏沒底。一則駱建新案發太急,一切如空中來風,太過突然,銘森書記究竟怎麼想,他還沒探到底呢,這事千萬不能急。另外,柳長鋒後面還有羅副省長,羅副省長後面,還有更硬的人,這些關係不能不考慮啊。

這麼想着,他説:“復彩啊,你的工作熱情我能理解,但這件事一定要慎重,我不是為自己着想,這事牽扯麪太大,不好,會讓銘森書記被動的。被動你理解不?你我出什麼事都行,銘森書記這邊,不能有半點差錯。”説完,他把頭靠在了後背上,看上去好累。

這番話一下就把何復彩温暖住了,也讓她一陣多想。這麼些年,關於她跟銘森書記的關係,外界傳説很多,她自己先是很怕,後來索不怕了,任由別人去説,反正她一條道走到黑,是禍是福由它去。但在朱天運這裏,她不能這麼想。朱天運是第一個沒把她當壞女人的人,對她的處境,朱天運除了表現出最大程度的理解,還給予她心靈上的關懷與庇護,令她着實動。一度時期,海州傳言紛紛,説什麼的都有,個別人甚至將她説成是官場潘金蓮,她都覺幹不下去了,想逃。朱天運站出來,嚴厲制止謠言,堅定地做了她的後盾,讓她度過了黑夜般的困惑期,想想,對這樣一個人,她還能説什麼?

而且朱天運跟銘森書記的關係,她不是不知道,太清楚了。於是點頭,勉為其難地道:“好吧,我聽您的。”2省裏對駱建新一案的追查正在緊鑼密鼓展開,按照中央和省裏指示,整個工作分幾大步走。第一,迅速查清駱建新在擔任省住建廳副廳長以來徇私枉法、貪污腐化的犯罪事實,尤其查清腐敗資產,有多少被轉移了出去,尚有多少還留在國內。對留在國內的,要採取緊急措施保全,能追繳的一律追繳,儘可能挽回損失。第二,順藤摸瓜,圍繞駱建新案深挖進去,挖出一個查一個,挖出一窩端一窩,絕不手軟。第三,迅速查清駱建新目前所處位置,採取各種方式,勸其歸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其打消僥倖心理,回來待問題。第四,定期召開新聞發佈會,向社會通報案件進展情況,接受輿論監督,接受羣眾監督。第五,以駱建新案為反面教材,在海東全省迅速掀起一場反腐倡廉新風暴…

由於此案質惡劣,波及面廣,轟動大,銘森書記讓於洋直接負責,擔任領導小組組長。這天銘森書記從北京回來了,他是專門向中央彙報駱建新一案的。銘森書記簡單將這次北京彙報的情況向於洋幾個做了通報,然後心事凝重地説:“海東各項工作剛剛有了起,經濟建設還沒從重壓下緩過氣來,我們全力以赴搞建設都來不及,一個駱建新,又讓我們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心裏不是味啊。”一旁的省委副書記説:“書記不必太過自責,發生這種事,誰也預想不到,要説有責任,我們大家都有,尤其我…”於洋也説:“是我們太相信同志了,疏於防範。這個駱建新,麻痹住了大家眼睛。去年還差點將…”話説這,突然打住。因為組織部長也在場,去年十月,駱建新作為省國土局長候選人,差點就在常委會上過了。是趙銘森頂住省長郭仲旭和副省長羅玉笑,才將此人繼續留在了住建廳。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要是真的提拔起來再逃出去,那可就…

組織部長什麼也沒説,他腦子裏在想其他問題。

簡單議幾句,趙銘森問:“他的下落查清楚沒,人究竟在哪?”於洋陰鬱着臉説:“目前只查到他兒子兒媳在那邊的地址,他們夫婦具體到了哪,還沒消息。”

“一定要抓緊!”趙銘森起身,用力説完這句,又緩緩坐下。其實他心裏相當清楚,只要一逃出去,查起來就相當困難。就算查到又能怎樣,損失追不回來,影響一樣消除不了,消除不了啊。作為省委一把手,趙銘森此刻糾結的不是駱建新能否緝拿回來,而是此事帶給海東的影響。

又談幾句,幾位常委起身告辭,趙銘森跟於洋説:“於洋你緩一步。”於洋站起的身子復又坐下,目光有些不安地望住組織部長。剛才那句話説得太過唐突,他心裏一直惴惴不安呢。

組織部長倒是客氣,衝於洋微微一笑,跟在副書記後面出去了。趙銘森回過目光,望住於洋,望得時間有點久,似乎有什麼疑問。於洋心裏一下就緊張,已經怦怦跳了。趙銘森忽然又放緩語氣説:“想跟你談談下一步的打算。”於洋哦了一聲,心落下來。其實他也沒啥緊張的,只是一種習慣,總覺沒把主要領導神吃透,怕領會錯,更怕工作中出現偏差。到於洋這個位子上,任何細微的偏差最終都是大偏差,所以處理具體問題,零點一的偏差都不敢有。

“我想了想,具體還不太成。”於洋斟酌着説。

“不妨説説,我現在是毫無頭緒啊。”趙銘森嘆了一聲。於洋從這聲嘆裏品出很多,最最關鍵的一點,趙銘森是實打實地遇到困惑了,是在推心置腹地跟他討意見。這讓於洋動,同時也讓他的心裏多了份重。思慮一會,道:“就目前情況看,駱建新出逃帶給我們的負面影響很難消除掉,這個黑點我們是背定了。”

“這我知道。”趙銘森打斷他説。

於洋身子又往前傾了傾,兩人近乎是密談起來。於洋説:“我的意見,這件事我們不宜得動靜過大,一來,亡羊補牢未必能補到,此事不由人啊。醜事怎麼補救,都還是醜事。當然,查必須要查,該追究的責任一定要追究,該採取的措施也要跟上,不然跟中央待不了。我的擔心不在駱建新身上,而在…”他的目光如搜索引擎般盯在趙銘森臉上,不放過趙銘森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可惜趙銘森臉上此刻沒一點變化,他微着眼,像一個困極了的人在尋找機會小憩。

於洋的話就打住了,不敢再往下説。

“繼續。”趙銘森撐着額頭的那隻手動了動,示意於洋繼續説下去。

於洋往端裏坐了坐,道:“我擔心的不是已經逃出去的人,而是那些沒逃想逃或者情勢變化後臨時起意要逃的。逃掉一個駱建新不算大羞,要是第二個第三個跟上來,局面真就不好控制了。”

“有這種可能?”趙銘森似是有些不大相信地問。

“有!”於洋的聲音很堅定。

辦公室一下靜了,動着的空氣讓於洋這聲“有”給定住了,僵息,沉悶,令人心臟不能跳動。於洋頭上的冷汗已經在冒,剛才這番話,是他冒着大不韙説出的。這段時間他所以壓着那些彙報材料不往上呈,就是在思考這些問題。作為紀委書記,在幹部腐化問題上,於洋觀察的遠比趙銘森細緻,困惑也就比趙銘森更多。

“是柳長鋒還是羅玉笑?”沉悶半天,趙銘森突然問。

趙銘森如此直截了當把人名點出來,大出於洋所料,他吃了一大驚,這實在不是趙銘森的風格啊,直接點到人頭上,了得!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用相對模糊的語言説:“具體是誰我們現在也不敢斷定,但我們要警惕,海東類似的官員不少啊。”趙銘森並沒就於洋的打滑生氣,他剛才也是一時衝動,衝動是魔鬼,是為官者之大忌,尤其他這個身份,更不應該。趙銘森很少有這病,把持得一向很好,最近實在是煩心啊。好在是於洋麪前,衝動一下也無妨,聽完於洋的話,他説:“你的意思我明白,行吧,照你説的辦。不過有一點必須做到,從今天起,紀委對重點人員必須重點防範,哪怕是省長!”於洋再吃一驚。這句話如重錘一樣狠砸在他心上,陰鬱着的臉連着閃過幾道白光。銘森書記這是怎麼了啊,説的話句句驚人!

省委高層的談話很快到了朱天運耳朵裏,怎麼着他也是省委常委,高層間這些秘密他不會聽不到。況且他跟銘森書記本來就走得近,不少人都拿他當銘森書記的心腹呢。這天朱天運跟於洋又到了一起,於洋對他在海州開展作風建設活動大表贊同,認為他在全省開了一個好頭,直言不諱説:“你這是替銘森書記排憂解難,也替我們省委一班人出妙招啊。”朱天運自謙道:“不敢不敢,我這也是被無奈,如今幹部作風真成問題,佔着茅坑不幹事,一干就給你幹出歪門道。”於洋被朱天運逗笑:“佔着茅坑不幹事,這話是書記你首創的啊。”

“這不跟你大書記彙報工作嘛,咱也得文明是不?”兩人呵呵笑着,談話氣氛越來越輕鬆。朱天運這天是專門向於洋彙報作風整治活動來的,按説這工作本不用他彙報,省裏幾個常委,他排名雖然不在最前,但也絕不是最後,況且又擔任海東省會城市的市委書記,無論哪方面,他的位置都比於洋重要。但長期以來,朱天運養成一個良好習慣,就是知道“抬”別人“降”自己,始終保持謙虛低調,久而久之,習慣成了自然,見了省委幾個常委,都視作領導。於洋們一開始不太習慣,被他“抬舉”多次後,竟也就很曖昧地接受了這份“尊重”談完正題,話題很快就落到駱建新上,朱天運有意無意地試探着問了幾句,於洋也沒瞞,實事求是作了回答。朱天運見好就收,説起了自己。他想讓於洋給他出出主意,像他這種情況,怎麼辦才是最好?於洋鄭重其事説:“按説放在平常,這事本不算事,陪兒子讀書嘛,既沒到境外投資更沒接受外國公司的聘請,清清白白。問題是現在風頭上,就怕有人鑽空子。輕則攀比,重則倒打一耙。”

“是啊,我也有這份擔心,所以才急着跟你討主意,我這個老婆,讓我嬌慣壞了,任得沒有法子。”朱天運看上去有幾分憂傷。

“你朱書記疼老婆,省裏誰不知道。不過還是好好跟亞寧談談,力爭讓她先回來,等過了這陣,照樣可以出去嘛,又不是回來就去不了,誰也沒説這話嘛。”

“關鍵是她捨不得讓孩子一個人在那邊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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