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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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
“是的,我已經決定到北方去,有個老朋友,戰前曾和我一起作過'長途旅行',在他父親的銀行裏給我找了個差使,這樣比較好,思嘉,我對你沒什麼用,我不懂木材業務。"”可是銀行業務你更不懂,更難學!而且我知道,你沒有經驗,我可以原諒你,北方佬可不會輕易原諒你的。"艾希禮一愣,思嘉馬上意識到這些話得不妥當。艾希禮又轉身往窗外看去。
“我不需要誰來原諒我,我應該憑本事自力更生。到目前為止,我這一輩子都幹了些什麼呢?我得做出點成績來,要不就徹底完了,不過這也是我自己的過錯,我在你的牢籠裏待的時間太長了。"“可是木材廠賺的錢,我願意和你平分,艾希禮!你是在自力更生呀,因為——因為那是你自己的工作和買賣呢。"“那也一樣,平分,也不全是我掙來的,而是你送給我的,你送我的東西已經太多了,思嘉——我自己,媚蘭,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吃的,住的,甚至穿的衣服,都是你送的,可是我還沒有什麼給過你報答呢。"“哎,你是給過的。威爾就不可能——”
“我現在劈柴已經劈得很不錯了。"“艾希禮!"她用絕望的聲音叫道。艾希禮那譏諷的語氣使她兩眼充滿了淚水。"我離開這一段時間裏,你出了什麼事?
你現在説話這樣嚴肅,這樣辛酸!過去你可不是這樣啊!"“出了什麼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思嘉,我一直在思考。
投降以後,一直到你離開這裏這一段時間裏,我覺得我沒有真正地思考過。我處於一種麻木狀態中,只要有東西可以吃,有牀可以睡,就行了。但是你去亞特蘭大的時候,是肩負着一個男人的重任去的,我覺得自己比男人差得遠,甚至比女人更差。有這樣的想法而不能擺。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我要擺
這種想法,有些人在戰爭結束的時候,情況還不如我,可是你看看我們現在的情況吧。所以我要上紐約去。"“可是,我不明白!你要是想找工作,亞特蘭大和紐約不是一樣嗎?而且我的木材廠——"“不行呀,思嘉,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我要定要到北方去。我要是到亞特蘭大給你幹活,那我就徹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個字眼兒就像喪鐘一樣在她心中一陣陣迴盪,使她
到害怕。她立刻朝他望去,看見了明亮的灰眼睛睜得大大的正在看着她,並且透過她看到了一種命運,而這是她既看不到,也不能理解的。
“完了?你是説——難道你做過什麼錯事,亞特蘭大的北方佬能拿你治罪嗎?我是説——關於幫助託尼逃跑的事,要不——要不——艾希禮,你沒有參加三k黨吧?"他立刻把望着遠處的目光收回來,剛剛開始微微一笑,就又收住了笑容。
“我忘了你喜歡按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我並不是怕北方佬,我的意思是,我要是到亞特蘭大去繼續接受你的幫助,我就把任何自立的希望永遠葬送了。"“噢“她馬上鬆了一口氣,"原來就為了這個!"“是啊,為了這個,"他又笑笑,比剛才更沒有笑意。"就為了我作為男人的驕傲,為了我的自尊心,還有一點,你也許會稱之為我的永遠不泯滅的靈魂。”
“不過,"她又開始一個新的回合,"你可以逐漸把木材廠從我這裏買過去,這就是屬於你的了,然後——"“思嘉,"他用嚴厲的口氣找斷她,"我告訴你,不行!我還有別的原因呢。”
“什麼原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噢——那個呀?不過——沒關係,"她連忙解釋好讓他放心。"你知道,去年冬天,我在果園裏答應過的,我會履行我的諾言,而且——"“這麼説,你比我更能控制自己。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履行這樣一個諾言,我本不該提這件事,不過我不能不讓你明白。思嘉,這件事我不想再談了,已經了結了。威爾和蘇倫結婚以後,我就到紐約去了。"他睜得大大的兩眼,發出強烈的目光,和思嘉的目光接觸了一下,他就匆匆地朝門口走去,他的手放在門把上。思嘉痛苦地望着他,這次談話已結束了,她失敗了。經過這一天的勞累和悲傷,加上眼前的失望,她突然到軟弱無力,
神也一下子垮了,她大叫一聲:“哎,艾希禮!"接着她就倒在破舊的沙發上,號啕大哭起來。
她聽見他邁着猶豫不定的腳步離開屋門向她走過來,聽見他無可奈何地一遍一遍地她頭上喚着她的名字。接着又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廚房順着走廊傳過來,媚蘭突然來到屋裏,她睜着兩隻大眼睛,顯出非常吃驚的樣子。
“思嘉。…不是孩子。…?”思嘉趴在滿是塵土的軟墊上,又大喊起來。
“艾希禮——他真壞!壞透了——真可恨!"“唉,艾希禮,你把她怎麼了?
“媚蘭蹲在沙發旁邊,把思嘉摟在懷裏。"你對她説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幹呢?這會使她早產的,來,親愛的,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出了什麼事呀?"“艾希禮——他真——真頑固,真可恨!"“艾希禮,你真讓我吃驚,害得她這樣傷心,也不看看她那情況,而且奧哈拉先生又是剛剛下葬。"“你別朝他發火!"思嘉自相矛盾地説。她突然把頭從媚蘭肩上抬起來,她那濃黑的頭髮也從髮網裏散落出來,滿臉都是眼淚。"他有權愛怎麼幹就怎麼幹!"“媚蘭,讓我解釋一下,"艾希禮説,他的臉熬白。"思嘉好心要在亞特蘭大給我安排一個工作,在她的一家木材廠裏當經理——"“當經理!"思嘉氣憤地説。"我説賺的錢和他對半分,他——"”我對她説,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要到北方去,她—-"“哎呀,"思嘉一邊説,一邊又哭起來。"我對他説了又説,我多麼需要他——我如何找不到人來管理這個木材廠——我又要生孩子了——可是怎麼也不肯來!所以現在——現在我只好賣掉這個木材廠,而且我明白賣不上什麼好價錢,這樣我就要賠錢,我們還得捱餓,可他絲毫不關心,他壞透了!"她説完了,又把頭搭在媚蘭瘦小的肩上。這時她覺得有一線希望,也就不像剛才那樣痛苦了,她意識到媚蘭對她忠心耿耿,能夠助她一臂之力,她
到媚蘭非常氣憤,因為任何人,哪怕是自己親愛的丈夫,只要把思嘉惹哭了,都會使她氣憤的。媚蘭像一隻倔犟的小鴿子飛到艾希禮的面前,對着他
起來,這可是她平生第一次。
“艾希禮,你怎麼能不聽思嘉的話呢?她為我們做了多少事,了多少心啊!這樣我們顯得多麼忘恩負義呀!她現在懷着孩子,沒有什麼辦法——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咱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人家盡力幫了咱們,現在人家需要幫助了,你卻不幹!"思嘉偷偷看了看艾希禮,見他兩眼盯着媚蘭憤怒的黑眼睛,臉上帶着明顯的驚異和猶豫不決的神情。同時,思嘉也為媚蘭進行攻擊的猛烈程度
到驚訝,因為她知道媚蘭認為自己的丈夫是不用
子來指責的,認為他的決定僅次於上帝的決定。
“媚蘭。…"他剛想説話,又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停下來。
“艾希禮,你還猶豫什麼?想一想她為我們——為我,做過多少事吧!我生小博的時候,要不是她,我就死在亞特蘭大了。而且她——是的,她還殺了一個北方佬,這全是為了保護我們。這件事你知道嗎?為了我們,她殺過一個人。你和威爾還沒回來的時候,她像奴隸一樣,什麼都幹呀,幹呀,就為了我們這兩張嘴,我一想起她犁地、摘棉花的情景,我就——啊,親愛的!"説到這裏,她又飛奔到思嘉身旁,懷着無限的心情,吻起思嘉散亂的頭髮來。"現在她頭一回要求我們為她做一點事——"“她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你就不必説了。"“艾希禮,你想想!除了幫助她以外,你還該想到,在亞特蘭大和自己人生活在一起,而不必和北方佬生活在一起,這對我們來説,又意味着什麼呢?那兒有皮蒂姑媽和亨利叔叔,還有我們那麼多朋友,小博可以和許多小朋友玩,還可以去上學。要到北方去,我們就不能讓他去上學,和北方佬的孩子混在一起,和小黑鬼同班上課,那我們就得請家庭教師,可我們又怎麼又負擔得起呢——"“媚蘭,"艾希禮語調平靜的説。"你真的這麼想去亞特蘭大嗎?我們商量去紐約的時候,你可沒説呀,你從來沒表示——"“噢,咱們商量去紐約的時候,因為我覺得你在亞特蘭大無事可做,而且我也不便多言多語。丈夫到哪裏,做
子的就該跟到哪裏,現在既然思嘉這麼需我們,這頂工作又非你來承擔不可,那咱就回家吧!回家!"她緊緊地摟着思嘉,用非常興奮的語調説。"這樣我就又可以看到五點鎮和桃樹街了,還有——還有——啊,我多麼想看看所有這些地方啊!也許我們還能夠有一自己的小家庭。多麼小,多麼簡陋,都沒關係,那可是我們自己的家呀!"她眼睛裏放
出了興奮、喜悦的光芒,另外那兩個人目不轉眼地看着她,艾希禮顯得不知所措的樣子,思嘉則又驚訝又羞愧。她從來沒想到媚蘭這樣留戀亞特蘭大,盼着回去,盼着有一個自己的家。媚蘭在塔拉顯得心滿意足的樣子,她説她想家,的確使思嘉
到吃驚。
“思嘉,你總為我們想到這一切,你可真太好了。你知道我多麼想家呀。"媚蘭愛讚揚別人良好的動機,其實有時別人也不見得有此動機,思嘉遇到這種情況總覺得慚愧和不愉快,現在正是這樣,所以她突然到無法正眼看艾希禮和媚蘭了。
“你想到過沒有,我們可以有自己的一所小房子,我們結婚已經五年了,卻還沒有一個家。"“你們可以和我們一起住在皮蒂姑媽家裏。那裏也就是你們的家。
“思嘉含糊地説。她在玩一個沙發靠墊,兩眼往下看,以免
出獲得初步勝利的心情,因為她意識到情況知向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謝謝你,親愛的,不麻煩了。那樣太擁擠,我們還是自己一所房子吧——喂,艾希禮,快説同意呀!"“思嘉,"艾希禮用非常平淡的語氣説,"看着我。
“思嘉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看見一雙灰眼睛充滿了痛苦和無可奈何的神情。
“思嘉,我去亞特蘭大。…我對付不了你們倆。"他説完以後,轉身走出屋去。思嘉心中勝利的喜悦立刻被一種無法擺的恐懼心理所抵消。艾希禮剛才説話的神情,和剛才他説要是去亞特蘭大就徹底完了神情一模一樣。
蘇倫和威爾結了婚,卡琳到查爾斯頓進了修道院,隨後艾希禮和媚蘭就帶着小博到亞特蘭大來了。迪爾茜也跟他們來了,給他們做飯,看孩子,百里茜和波克暫時留在塔拉,等將來威爾另外找到黑人幫他幹農活兒的時候,他們也要到城裏來的。
艾希禮在艾維待找到一所小磚房,就在這裏安了家。這所房子就在皮蒂姑媽房子後面,兩家的後院緊挨着,中間只隔一道沒有修剪的,顯得很亂的水蠟樹籬笆。媚蘭選定這個地方,就是因為靠得近。回到亞特蘭大的頭一天早晨,她就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摟着思嘉和皮蒂姑媽不放,她説,離開親人的時間太長了,現在住得再近也不嫌近。
房子原來是兩層的,城市被圍攻的時候,炮彈把上面一層打壞了,投降以後,房主回來,因無錢修復,只好給殘存的這一層加了個平頂,這樣一來,這所房子就顯得又矮又寬,不成比例,好像是孩子們用鞋盒子壘着玩的一樣,不過這所房子離開地面還是很高的,下面有一個很大的地窖,有一長溜台階彎着通到上面。看上去有點可笑,這地方雖然顯得很簡陋,卻也有所長處。有兩棵秀麗的大橡樹為它遮陰。台階旁還有一棵落滿灰塵,開着許多白的花朵的玉蘭,大片的草地上長滿了三葉草,邊上是雜亂無章的水蠟樹籬笆,上面還纏繞着散發着芳香的忍冬的藤蔓。草地上,有一簇簇的玫瑰,經過摧殘之後,主幹上又發出了新枝,還有粉
的紫薇爭芳鬥豔,彷彿它們頭頂上上從沒發生戰亂,北方佬的戰馬也沒啃過它們的枝葉。
在思嘉眼裏,沒有比這再難看的房子了。可是媚蘭覺得就連"十二橡樹"村那樣的大廈也沒有這所房子好看。這是他們的家。她和艾希禮和小博總算在自己的家裏團聚了。
從一八六四年以來,英迪亞·威爾克斯就和霍妮一起住在梅肯,現在也搬到她哥哥這裏來住了,房子不大,顯得有些擁擠。但是艾希禮和媚蘭還是歡她的。時代變了,錢雖不多,可是什麼也改變不了南方的老規矩:對於親屬中生活無着落或未婚的女子,家家都是熱烈歡
的。
霍妮嫁人了,而且據英迪亞説,嫁了個各方面不如她的人。此人是個人,原來住在西邊的密西西比州,後來在梅肯落了户。他紅臉膛兒,大嗓門,一天到晚樂呵呵的。英迪亞並不贊成這門婚事,正因為這樣,住在一起就不愉快。她一聽艾希禮有了自己的家,很高興,這樣她就能搬出來,免得彆扭,也免得看着妹妹和一個不般配的人在一起生活還覺得幸福,這使她
到難受。
家中除了英迪亞以外,其他人私下裏都認為霍妮頭腦簡單,就知道傻笑,竟然也找到了一個男人,真令人驚訝,因為比人們原來預料的情況好多了,她丈夫倒也是正經人,還頗有些財產,不過英迪亞生在佐治亞州,又是在弗吉尼亞州受的教育,所以她總認為東海岸以外的人都是野人,都是蠻種。她搬出來,到高興,説不定霍妮的丈夫也同樣
到高興,因為近來英迪亞很難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