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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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眉,讓我坦白跟你説吧,不管有你,還是沒有你,我和你姐姐之間,都沒戲可唱了!世界上,什幺事都可以勉強,只有愛情,不能勉強!”她默然立,好一會兒,她臉上沒有表情,像一尊大理石的雕像。然後,她輕輕的開了口:“你知道愛情不能勉強?”
“是的。”
“那幺,你又何必勉強我呢?”他的臉刷的變白了。
“巧眉!”他低喊。
“我不愛你,凌康。”她清楚而殘忍的説:“我一直把你當成我未來的姐夫,我對你的情僅止於此。我想,我們以後,不要再糾纏不清了!”他有幾秒鐘不能呼
,然後,他毅然的一摔頭,走出了那間琴房,重重的帶上了房門。
他幾乎沒看到衞氏夫婦,穿過客廳,他僵硬的,徑直的,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衞家的大門。
嫣然當晚就知道凌康盛怒而去的事。
她回家已經很晚了,但是,蘭婷仍然待在客廳裏沒有睡,坐在沙發中,她懷裏捧着本翻譯小説“不飲更何待”卻一個字也沒看,她在等嫣然。衞仰賢本也不想睡,但是第二天還要去南部的工廠,他一直在經營手工藝的生產和外銷,這使他必須南部北部兩頭跑,工廠在南部,外銷的辦公廳卻在台北。所以,他被蘭婷去睡了。
嫣然是被一輛像坦克車似的嘎嘎作聲的怪車送回來的。
蘭婷剋制自己不去花園裏探看什幺。嫣然走進了客廳,面紅潤,眼睛閃亮,渾身綻放着青
的、醉人的、幾乎是璀璨的光華。
“噢,媽媽!”嫣然歉然的驚呼,這時才想起來,她整晚都忘了打電話,本來嘛,海邊沒有公用電話亭。
“希望你不是在等我!”
“我當然是在等你。”蘭婷説,寵愛的看着嫣然。
“看樣子,你過了一個很好的晚上,方小姐説,你去參加朋友的生晚會了。”
“唔。”她含糊的低應,幸好方潔心看到她和安公子一起出去,她敢説,方潔心也很欣賞安公子。安騁遠最近一直是“硯耕”的常客,借書還書的忙得不亦樂乎。方潔心曾經笑着對嫣然説:“如果你不要他,讓給我啊!”
“你不是已經有了罩得住了嗎?”罩得住姓趙,是硯耕的圖書管理組主任,他真正的名字叫趙德高,全圖書館的員工卻都稱為“罩得住。”他和方潔心早已出雙入對,只差沒辦喜事了。
“哈!”方潔心笑嘻嘻的説:“那安公子對我從沒正眼看過,好像全圖書館只有你一個管理員。假若他也肯跟我談什幺沙士汽水、拖兒死太…我那個罩得住就怕罩不住了!”拖兒死太,這也是安騁遠的絕事,有次他來借書,正好有個學生在和嫣然扯不清,那學生堅持要借一本“杜斯妥也夫斯基”着的“戰爭與和平”説是學?鎦付ǖ摹翱甕獠際欏保茄
俊岸砉?a文學。”安騁遠在一邊聽到了,忍不住就
了嘴:“杜斯妥也夫斯基最有名的作品是‘兄弟們’,他可沒寫過什幺‘戰爭與和平’。那本‘戰爭與和平’是個可憐鬼寫的,你只要記得那可憐鬼有一大羣兒女卻死了太太,你就不會忘記了,他的名字叫‘拖兒死太’!”當時,這事就讓大家笑了個沒停,只有安騁遠這種人,才會把托爾斯泰翻譯成拖兒死太,所以他有個“吃吃酒一起吃酒”的電話號碼。嫣然想着,臉上就浮起了笑意。
“想什幺?”蘭婷問,把嫣然拉到身邊坐下。
“晚會很熱鬧嗎?很有趣嗎?”
“噢,”嫣然回過神來,慌忙説:“是的,晚會很有趣,非常──有趣。對不起,我忘了打電話回家説一聲。”
“沒關係,只要你玩得開心就好。”蘭婷由衷的説:“我希望你有正常的社生活,希望你多
一些朋友。”嫣然怔了怔,母親的態度有些奇怪,她似乎
言又止,似乎在刺探什幺,似乎在擔心什幺…不過,母親這些年來,一直在擔心,一直在憂愁。
“媽!”她坦白的問:“家裏有什幺事沒有?巧眉──怎幺樣?”
“發生了一件事,一件我也不懂的事。”
“哦?”
“巧眉把凌康氣走了。”
“氣走了?”嫣然怔住。
“怎幺氣走了?他們──吵架了?凌康説了些什幺鬼話是不是?他到底在玩什幺花樣?我該找凌康好好談談!哦,我真該死!我就記得今天有件什幺事要辦,找凌康!”蘭婷仔細看嫣然。
“或者凌康沒做錯什幺。”她吐吐的説。
“是巧眉把凌康拉到琴房,關着門吵,兩人的聲音都很低,我們父母總不便於偷聽,然後,凌康就一怒而去。凌康走的時候,氣得眉都直了,臉都綠了,認識凌康這幺久,我沒看他這幺氣過。等他走了,我去問巧眉,巧眉只是呆呆坐着,一句話都不肯講,然後就在鋼琴前彈了一個晚上的悲愴!”嫣然沉思,半晌,她問:“你有沒有試着打電話去問凌康?”
“我試了。”
“凌康怎幺説?”
“他只説了一句話:‘去問嫣然!’就把電話掛斷了。”
“問我?”嫣然驚愕得張開了嘴。
“我怎幺會知道?我又不在場?”她轉動眼珠,忽然想到了某一點,不出起神來。
蘭婷深刻的打量她,伸手握住了女兒的手。
“你瞧,嫣然,我是真的該問問你了。”她説:“我直接問出來,你不要忌諱。我覺得,凌康好像成為我們的家庭問題了。”嫣然默默不語,深思着。早上,巧眉説過一句話:“如果凌康成為我的姐夫,我會非常高興!”真的,這已經成為“家庭”問題了。
“嫣然,”蘭婷繼續説:“我必須問你,凌康和你之間,是不是已經結束了?”嫣然很鋭的看了蘭婷一眼,母親的話裏有期盼的意味。
幸好,她對凌康早就死了心,早就不在意了,幸好,她現在已經有了安騁遠!假若自己真的一頭栽進對凌康的情裏,現在會怎樣?會被迫變成“犧牲”打。她悲哀的笑笑,幸好,在五年前,自己已經預見了這一
,已經退步
身了。
“媽,”她吐了口氣,説:“我坦白告訴你,我和凌康之間,本沒有‘開始’過!他從一進我們家大門,眼睛裏就只有巧眉了。”
“是嗎?”蘭婷印證着自己的回憶。
“我想,巧眉並不這樣想。我想,凌康會被你們姐妹二人的謙讓,變成個孤魂野鬼!”
“噢!”嫣然直跳了起來:“我去找巧眉!”蘭婷伸手想阻止。
“她已經睡了!別去打攪她!”
“我必須去打攪她,這件事比睡覺重要得多!”嫣然頭也不回的説着,就徑直衝進巧眉的卧室。
巧眉正躺在牀上,嫣然一陣風似的捲進來,關上房門,她直接跑到巧眉牀邊,在牀沿上重重的坐下,她伸手搖撼着巧眉的肩:“巧眉,我知道你本沒睡着,你好好的告訴我,你和凌康為什幺吵架?你説!”巧眉翻過身來,平躺在牀上,她的頭髮緞子般披瀉在枕頭上,臉
很沉靜。
“我沒有和他吵架,”她輕聲回答。
“我只是告訴了他一句話,一句早上我已經告訴了你的話。”
“那句話?”
“他如果做為我的姐夫,我會很高興。”嫣然口像堵了個大硬塊。
“所以他氣跑了?”她問,自尊頗有些受傷,該死的凌康,你儘管去愛妹妹,也不必把姐姐當成狗屎!不過…她聳聳肩,最起碼,凌康對巧眉總算表明態度了!
“我對你説,巧眉,”她豁出去了,很快的,很堅決的,很果斷的説:“我們早上的話只談了一半,你顯然對我有些誤會,我現在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不愛凌康,我已經另外有了男朋友。我喜歡凌康是真的,因為他誠懇,善良,有個,有才氣…是個真正優秀的男孩子。但是,那種喜歡…像你説的,不是男女間的喜歡。如果──他成為我的妹夫,我會非常高興!”巧眉一動也不動的躺着,臉上有股奇異的表情,她微笑起來,那微笑也很奇異,有些悲哀,有些無奈,有些瞭解,有些
惑…嫣然盯着她看,想看穿她的思想。要命!巧眉不相信她!巧眉以為她在騙她。從小,巧眉要的東西,她會讓她,於是,她以為這又是一次忍讓和“割愛。”
“聽着,巧眉,我説完了就走,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如果我真的愛上了凌康,我不會讓給你!世界上什幺東西我都可以讓給你,只有愛情,我不會讓!”説完,她站起身來,轉身就走,巧眉聽着她離去的腳步聲,輕輕的嘆口氣,輕輕的自言自語:“姐姐,你會讓的,你太不瞭解自己,只要我們中間真的起了衝突,你會讓的!”嫣然聽到了,回過頭來,她愕然的瞪視着巧眉。後者躺在牀上,依然帶着那奇異的笑,半含悲哀半含恬靜,半含温存半含寂寞…天哪!她真美!上帝奪走了她的視力,卻給了她一顆最瞭解人的心。她會讓嗎?她模糊的想﹔巧眉可能是對的!她確實對凌康傾倒過,不是嗎?她確實為凌康痛苦過,不是嗎?她也確實“讓”了。事實上,她咬咬牙,她也不能不讓,那凌康,他以一種固執的忍耐的試悽的神來愛巧眉,愛得深沉,愛得執着…她能不讓嗎?這
本不是戰爭!
她走出了巧眉的卧室,客廳裏,蘭婷仍然獨自坐着。
“媽,”她拍拍母親的肩。
“去睡吧!我向你保證,一切都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