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白天1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聽完這個故事,好嗎?”沈泰譽温和地對蓮蓮微笑。蓮蓮眼中的驚恐之,沒有一絲一毫的消退,她無助地望着沈泰譽。
“弗雷德覺得,身為葉子,是多麼的好,風把他推來推去,太陽曬得他懶洋洋的,月亮在他身上灑下銀的光,”沈泰譽講了下去,他儘量放緩語調,徐徐地、不緊不慢地述説着,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特別喜歡夏天,公園裏有很多的人,他們都來到樹下,坐在那裏乘涼。丹尼爾告訴他,給人遮陰是葉子生存的目的之一。弗雷德就問,什麼叫做目的?丹尼爾回答他,目的,就是存在的理由,讓別人
到舒服,這就是個存在的理由,為老人遮陰,讓他們不必躲在炎熱的屋子裏,也是個存在的理由。讓小孩子們有個涼快的地方可以玩耍,用葉子為樹下野餐的人扇風,這些,都是存在的目的啊!”蓮蓮含着水果糖,盯着他。她開始聽他講的故事。
“但是弗雷德的夏天很快就過完了,有一天,發生了奇怪的事。以前,微風會讓葉子起舞,但是這一天,風卻扯着葉梗推推拉拉,像生氣了似的,結果,有些葉子從樹枝上被扯掉了,捲到空中,刮來刮去,最後,輕輕掉在了地上。”沈泰譽努力回想着那篇文章的內容。
“所有的葉子都害怕了,‘怎麼回事?’他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秋天就是這樣,’丹尼爾解釋道,‘時候到了,葉子該搬家了,有些人,把這叫做死。’”蓮蓮打了個寒噤。
“弗雷德問丹尼爾,我們都會死嗎?”沈泰譽對蓮蓮笑了笑,講下去“‘是的,’丹尼爾説,‘任何東西都會死,無論大小,無論強弱。我們先做完該做的事。我們體會太陽和月亮、經歷風和雨。我們學會跳舞、學會歡笑。然後我們就要死了。’‘我不要死!’弗雷德斬釘截鐵地説,‘你會死嗎?’他問丹尼爾。丹尼爾回答他:‘是的,時候到了,我就死了。’弗雷德問,‘那是什麼時候?’丹尼爾説:‘沒有人知道會在哪一天。’”
“弗雷德發現其他葉子不斷地掉落。他想,一定是他們的時候到了。他看到有些葉子在掉落前和風掙扎廝打,有些葉子只是把手一放,靜靜地掉落。”蓮蓮定定地望着他,聽得入了神。
“整棵樹快要空了,弗雷德對丹尼爾説:‘我好怕死,我不知道下面有什麼。’丹尼爾安他説:‘面對不知道的東西,你會害怕,這是很自然的。但是,
天變成夏天的時候,你並不害怕。夏天變成秋天的時候,你也不害怕。這些,都是自然的變化,為什麼要害怕死亡的季節呢?’”
“‘我們的樹也會死嗎?’弗雷德問。丹尼爾説:‘總有一天樹也會死的。不過還有比樹更強的,那就是生命。生命永遠都在,我們都是生命的一部分。’”蓮蓮聽不太明白,費解地眨眨眼。
“弗雷德問:‘我們死了會到哪兒去呢?’丹尼爾説:‘沒有人知道,這是個大秘密!’弗雷德又問:‘天的時候,我們會回來嗎?’丹尼爾説:‘我們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但是生命會回來。’弗雷德繼續問:‘那麼這一切有什麼意思呢?如果我們反正是要掉落、死亡,那為什麼還要來這裏呢?’丹尼爾回答説:‘是為了太陽和月亮,是為了大家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是為了樹蔭、老人和小孩子,是為了秋天的
彩,是為了四季,這些還不夠嗎?’”
“那天下午,在黃昏的金陽光中,智慧的丹尼爾放手了。他毫無掙扎地走了。掉落的時候,他似乎還安詳地微笑着。現在,那
樹枝上,就剩下弗雷德了。”蓮蓮的神情,十分專注。
“第二天清早,下了頭一場雪。天氣冷得要命,就連雪花壓在身上都覺得好沉重。弗雷德發現自己變得乾枯易碎。然後,一陣風把他帶離了他的樹枝。一點也不痛,他覺到自己靜靜地温和地柔軟地往下飄。”
“往下飄的時候,他第一次看到了整棵樹,多麼強壯、多麼牢靠的樹啊!他很確定這棵樹還會活很久,他也知道自己曾經是它生命的一部分。他為此而驕傲。”
“弗雷德落在了雪堆上。雪堆很軟,甚至還很温暖。在這個新位置上,他到前所未有的舒適。他閉上眼睛,睡着了。他不知道,冬天過了,
天會再來,也不知道雪會融化成水。他不知道,自己那個看起來乾枯無用的身體,會和雪水一起,讓樹更為強壯。尤其,他不知道,在大樹和土地裏沉睡的,是明年
天,將會蓬
萌發的新葉。”沈泰譽停住了,他突然
到一種徹骨的寧靜,像樹葉弗雷德落在雪堆上的寧靜。他開始理智地考慮他和蓮蓮的處境,他仰面觀察着山壁,在他們十米開外,有一棵頗具年輪的樹,五米開外,是一道窄窄的褶皺,尚可立足,可惜樹和褶皺都太遠,難以觸及。
“完了?”蓮蓮意猶未盡。
“嗯,”沈泰譽反問“好聽嗎?”
“沈大哥,我懂你的意思了,”蓮蓮説“你想告訴我,死亡是很美好的,對嗎?”
“是的,蓮蓮,死亡並不醜惡,並不可怕,並不是遁入虛空,其實它是有意義有價值的…”是什麼地方傳來了沉悶的轟鳴聲?是塌方在蔓延嗎?沈泰譽側耳細聽。
“那麼,我們肯定會死的,是嗎?”蓮蓮又一次變得慌亂起來。
“不,當然不,哪怕是一線生機,都不能放過,”沈泰譽一邊判斷着聲源的出處,一邊心不在焉地説着“蓮蓮,講故事給你聽,不是因為絕望,其實是想讓你靜下心來,也是讓我自己靜一靜,我們要冷靜下來,才有逃生的希望…”模糊的轟鳴演化成了清晰的巨響,沈泰譽還沒反應過來,一塊龐大的石頭已經出現在了山頂。小心,蓮蓮!他大叫了一聲,死死盯住石頭滾落的方向,緊緊抓住樹枝,隨時準備挪移閃避。然後,他到腳下的樹
震動起來,伴隨着大片大片遮雲障霧的泥塊、黃沙,那塊石中“巨無霸”轟然滾落,摧枯拉朽地飛身墜入堰
湖,濺起白濛濛的巨
。
沈泰譽和蓮蓮使勁着被灰塵矇蔽的眼睛,蓮蓮嗆得劇烈咳嗽起來。泥灰慢慢散去,沈泰譽逐漸看清了頭頂的情形,不遠處的那棵樹,被巨石撞倒,側翻下來,雖未連
拔起,但樹
已經完全暴
在外,最近的一段樹枝距離沈泰譽不過半米。不只如此,巨石還在滑溜的山壁上端鑿出了坑坑窪窪的小
,彷彿天然的階梯。
“蓮蓮,跟上我!”沈泰譽囑咐一句。他不敢拖延,生怕有變,一躍身,拽住那樹枝,試了試結實度,猛地一躍,攀住了樹
,從樹
到那道褶皺,不費吹灰之力,再朝上,就是那些不規則的小坑了。
他和蓮蓮一前一後,順利爬回了原處。
成遵良夢見了自己的女,是多年前的
子和女兒。
子在紡織廠當工人,白衣素衫,一張不化妝的臉,很美很乾淨。女兒只有七八個月大吧,小小的,散發着
香,躺在搖籃裏,起勁地啃着自己的小拳頭,咿呀有聲。
他們一家三口,住在單位分配的筒子樓裏,擁擠、嘈雜。各家的廚房就在走道上,煤球爐、小鋁鍋,子燉了一鍋濃香四溢的冬瓜火腿湯。笑意
地盛一碗,遞給他。他欣喜地伸出手,不知怎麼的,竟沒有接住,湯碗哐噹一聲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給我喝,給我喝…”他昏昏沉沉地呢喃着,醒了過來,口腔裏幹得像沙漠。
“別動!”是蓮蓮的聲音。
他費力地睜開眼,沈泰譽和蓮蓮蹲在他的身邊,蓮蓮把一些草葉放進自己嘴裏,嚼一嚼,將嚼碎的草汁吐在他的傷口上。
“來,快把半枝蓮吃了。”蓮蓮不容分説地將一小捧灰綠的植物
到他的口中。他被動地咀嚼着,那東西苦得要命,青澀的汁
非但沒有解渴的作用,反而讓他的
腹都燃起一團大火。
“很難吃,是嗎?”一個細弱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他艱難地轉過頭去,看到了躺在一旁的石韞生。她發着高燒,面孔燒得通紅,然而兩隻眼睛卻異常明亮,簡直是炯炯有神。
“要聽話,快下去。”她像哄小孩子一般輕聲對他説。成遵良果真用力往下嚥,可惜痙攣的腸胃並不合作,他乾嘔了一下。
“食品袋裏有水,”石韞生望着蓮蓮“給他喝點水吧。”蓮蓮應聲找出石韞生攜帶着的食品袋,裏面有幾瓶純淨水,她擰開一瓶,遞給成遵良。成遵良全身發軟,彷彿失去了所有的骨頭、所有的支撐,連手臂都無法抬起來,他試了幾次,累得直氣。沈泰譽見狀,從蓮蓮手裏接過瓶子,扶起他的頭,喂他喝。他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水浸潤着乾燥開裂的內臟,他舒服得打了個哆嗦。
“一次別給他喝太多,”石韞生嗓音微弱地囑咐道“那樣會加重腎臟的負擔。”
“知道了。”沈泰譽拿開瓶子,讓成遵良重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