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彼我恩愛一切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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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渝是個好孩子,不過資質有限,我這身本事他最多隻能學到六七成,不知道將來他的徒弟能不能學到他的六七成?這套刀法還是註定要失傳了…”
“失傳?”
“刀譜已經毀了,這刀法從我這一代開始怕也只腦期耳相傳了。”幾人都一時愕然。
梅影小聲重複着:“毀了…”吳鈎冷哼一聲,慨然道:“它有什麼用?為了它,師父死了,小思死了,我雖然活着,又和死了有什麼分別?它究竟有什麼用?害了多少人?還有無恙…”無恙肩膀猛的一震,甩開雲中的手,緩緩邁前兩步,啞着嗓子道:“不錯,還有我。”無恙道:“你殺我爹,算是他負你,但我娘、我妹妹、我外公一家,他們做錯了什麼?!這上上下下兩百多條人命又做錯了什麼?他們何其無辜!你殺他們又是為什麼?!”吳鈎聞言一窒,許久,突地仰天長笑起來,笑完了,朗聲道:“無恙,你不必説了。我放了你,就知道會有今天。你要報仇,我無話可説,是我欠你的…”閉上眼睛負手而立。
無恙雙手不住顫抖,道:“好!好!我等這一天已經十二年了!”話音未落,已反手拔出匕首直刺向他心口。
“慢着!”梅影尖聲叫道,急奔兩步,拉住他手,顫聲道:“無恙,你且聽我幾句話…這些年來,我待你怎樣?”無恙深深看她一眼,低頭道:“姑姑待我如同己出。”梅影了口氣,緩緩道:“我雖騙了你,但也養大了你,我騙你,是情非得已,我照顧你、教導你成人卻是盡心盡力,我愛你憐你也是一片真心…念在我這十年辛勞,也念在我們母子一場的情分,你就放過他…好不好?”無恙霍地抬起頭來,大聲道:“不行!”梅影的聲音裏已半是哭腔,緊緊抓住他衣袖道:“我這樣求你你也不肯麼?”無恙默然片刻,牽了下嘴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血海深仇,不能不報!您的養育大恩,無恙來生自當結草銜環!”吳鈎坦坦蕩蕩地一笑:“妹子,這是我和無恙的事,你不要管了。”他聲音雖低,卻帶着股説不出的威嚴。
梅影刷白了臉,雙手一軟,鬆開無恙,力似的倒退兩步。她一雙妙目早已哭得紅了,此時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吳鈎,那種絕望,倒讓看的人都不忍了。彷彿過了一世那麼長,她低聲道:“無恙,你真不肯應我這一次?”無恙默然不答。
“…他不在,我也就活不了啦…”梅影伸出手,輕輕摩撫過無恙的臉,悽然一笑,輕嘆道:“我們的情分也就到此了…孩子,一場母子,你願不願意最後陪我喝一杯?”無恙心頭一酸,輕輕點頭。
梅影眼中淚光一閃,轉向吳鈎,柔聲道:“大哥,這一杯,你也陪妹子一起喝了吧?”吳鈎含笑頷首。
梅影轉身走到門前喚來明月囑咐了兩句,明月應聲去了,一時端來幾杯斟得滿滿的酒。梅影端起托盤,嫋嫋娜娜走過去,一杯遞給無恙,一杯遞給吳鈎,將剩下幾杯分給了韋蘇二人和雲中,自己拿了剩下的一杯。燦然笑道:“韋堡主,蘇公子,這段陳年舊事今天總算是了結了,就請你們二位作個見證吧!無恙、大哥,這一杯我先喝了…”她一語完了,各人都默默將手中的酒飲盡了。
韋長歌見她神悽楚,面上卻強自帶笑,也不由悱惻,倒恨不得她能狠狠痛哭一場。正出神,身邊的蘇妄言身形猛地一晃,韋長歌一驚,忙伸手將他拉過來抱在懷裏,蘇妄言靠在他肩上
息着,身體卻仍然往下滑去。韋長歌還想扶住他,自己的四肢竟也陡地乏力起來,手裏的酒杯登時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韋長歌再沒想到,以自己和蘇妄言二人的修為竟會在不知不覺間中了道兒,不由暗叫不好。
旁邊無恙也早順着凳子滑坐到了地上。
吳鈎驚叫道:“無恙!”腳下也趔趄了一下。
梅影走過來,輕輕將吳鈎扶到一邊坐下,悠悠開口:“大哥,別擔心…你先歇歇吧…”變故陡生,無恙心頭大亂,倉皇環顧,只見雲中獨自站在一旁。他叫了聲“雲中”掙扎着伸出手想將他拉到身後,卻忽地眼前一昏。無恙甩了甩頭,再睜開眼,眼前已是一片鮮紅…紅得像凝結了的血塊,死沉、詭譎、暗含殺機。無恙猛地打了個寒顫,那片惡紅,正是每天出現在噩夢裏的人影。剎那間,他腦中一片空白,渾身上下都在不停發抖。
恍惚中,只聽有人在他耳邊不斷柔聲問着:“孩子,你説説,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隨着話聲,那片紅越來越近,越來越厚重,眼看就要鋪天蓋地地直壓下來。恐懼愈來愈甚,彷彿被蠱惑般,他喃喃地説出了那兩個字…
“紅衣…是紅衣…”紅衣。
眼前的惡河詬地幻化成一個虛虛實實的人影,衝着他猙獰地一笑。
無恙一個氣息不穩“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吳鈎大急,大聲道:“無恙,你怎麼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韋長歌也是一驚,和蘇妄言連聲叫着無恙的名字。無恙卻好像沒聽見他們的叫聲,死死盯着一幅紅的幔帳,神
惶惑,目光渙散,口
微動,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來。吳鈎更加着急,掙扎着要上前查看,卻是手足無力難以動彈。
角落裏突然響起一陣笑聲,幾人大駭,忙轉頭看去,卻是雲中緩步走上前來,臉上兀自掛着嫵媚的笑容:“金夫人,方才你派明月姐姐到門口接我們,我聞到她身上的符咒味道像是專為剋制我而準備,就知道夫人定是另有安排,只是沒想到,竟會是這麼一份大禮!雲中今得報大仇、回覆自由身,都是夫人所賜,真是
不盡!夫人既有備而來,我也奈何你不得,你我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吧!”梅影冷眼看着他,並不答話。
吳鈎怒道:“這是怎麼回事?你要對無恙做什麼!”梅影幽幽道:“大哥,我不會對他做什麼,這原是雲中和無恙自己的事…”雲中不斷低笑,那笑聲竟漸漸尖利起來,滲着一股令人骨悚然的怨毒之意,各人聽在耳裏,只覺不寒而慄。
無恙聽到笑聲,神智微微清醒了些,他勉強看向雲中,茫然叫道:“雲中…”
“雲中?”雲中斂了笑意,走近無恙,冷冷道:“你在叫誰?誰是雲中?”無恙一怔,息許久,用力撐起身體,拉住雲中衣襟,道:“雲中…你…你怎麼了…”雲中面上倏地浮上厭惡之
,一把抓住他手,微一用力,無恙的身體已平飛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無恙痛得面無血
,卻還只是痴痴地看着雲中,一臉的難以置信。雲中森然冷笑,恨聲道:“誰是雲中?我原本是山林裏一隻無名無姓自由自在的野狐,是你抓了我,折磨我,殺我,還要我供你驅使!我恨不得能喝你的血、吃你的
!”
“雲中…”
“不要叫我雲中!”雲中然道,忽而又甜甜笑開,柔聲道:“無恙,我們朝夕相對了這麼多年,你都不肯告訴我你究竟在害怕什麼,多虧你姑姑幫忙,現下我總算是知道了…你呀,你若早些告訴我,我又何必受這麼久的苦?”他一邊説,一邊俯身下去,兩手輕輕撫上無恙的脖子,慢慢收緊…
梅影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別開了頭。
無恙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臉,呼漸漸急促起來,目光卻越來越温柔,那雙眸子裏滑過一種像是嘆息的東西,輕輕的闔上了。
“無恙!”韋長歌、蘇妄言正齊呼出聲,眼前陡的一道銀光霹靂般一閃,一股勁風颳得兩頰生痛,卻是吳鈎在這關頭奮起全力撲前揮出一刀。吳鈎雖是中了葯手足無力,但這一刀使出來仍是疾若電光、迅如奔雷,直有劈山破海之勢。韋蘇二人均出自武林大家,但此時見了這一刀之勢,也是不
駭然,半晌不能回神,方知“蓋世”二字決非
得虛名。
好在這一刀只為解無恙之急,來勢雖猛卻並不指向雲中的要害。雲中亦反應絕快,往後一掠,已退開丈外。
吳鈎呼急促,頹然跌坐在地上。
無恙定睛看他許久,艱難地撐起半身,向雲中道:“雲中,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雲中面無表情,半晌,一步一步走到無恙身邊蹲下,視線掃過他頸上的紅痕,再次把手掐上他的脖子。吳鈎那一刀用盡了全力,此刻已經力竭,只怕連手指都動不了,絕無法再阻止他第二次,而韋、蘇相隔甚遠,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幾人緊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心臟都狂跳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雲中喃喃道:“你知道麼?從來沒有誰對我像你這麼殘忍,但也從來沒有誰對我像你這麼好…我真恨你!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我恨你恨得想殺死你一百次、一萬次!但,你死了,又有誰來逗我笑…誰來陪我哭…”雲中緩緩起身,茫然長嘆,轉身飄然去了。
無恙聽着他開門遠去的聲音,兩行眼淚慢慢滑下來。
眾人望着開的大門,心裏説不清是什麼味道,都默然無語。韋長歌環着蘇妄言,自擔了一份心事,眼看着無恙的眼淚一顆一顆沉默地浸入地裏,直到肩上的重量一輕,才發現手腳都已經可以動了。
無恙依然躺在地上,半晌,終於擦乾眼,靜靜站起來。
吳鈎握着刀,慢慢走到無恙面前。
梅影顫抖着叫道:“大哥”吳鈎凌厲地掃她一眼,嘆口氣,眼神又柔和起來:“我欠他的,也該還了…”微微一笑,倒轉刀柄,往無恙面前一送:“我也等了你十二年了…你可以報仇了。”無恙低頭看着那刀,也不去接,好半天,才低聲道:“我爹害你是為了報仇,你殺我爹是為了報仇,我要殺你也是為了報仇,都是為了報仇,雲中又是為了什麼?你是濫殺了無辜,我呢,我何嘗不是害苦了他?我和你又有什麼不同?報仇、報仇…這十二年來我思夜想就是報仇,何曾真正活過一天?”他抬頭看着吳鈎,又問:“你呢?你親手殺了你最愛的人,這十二年,你又可曾痛痛快快的活過一天?”吳鈎一愣,倏而強笑,掩不住一臉黯然之
。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落天涯,卻又放我一次、救我一次;姑姑愛我、憐我、養大我,卻從頭到尾都是在騙我、瞞我,末了還背叛我;我爹和我娘,都説是神仙眷侶,原來也並非真心;還有云中,我以為我愛他,結果只是害了他…這一筆一筆的帳,究竟該怎麼算…”
“雲中既不殺我,我又有什麼面目再提‘報仇’?”無恙慘然一笑,從吳鈎手裏接過那把刀,遠遠拋開:“都算了吧…”吳鈎動容道:“無恙…”無恙微微笑着,眼淚又再下來:“他終於前事盡忘,我為什麼不能?”轉身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來:“那天晚上,你為什麼放過我?你為什麼把那個箱子給我?”吳鈎沉默許久,終於道:“你的眼神,很像他…我很想把那個箱子,再送給小思一次…”無恙微微點頭,大步走了。
他身後,梅影的啜泣清晰地響起來,細微的聲音,卻在那一刻,掩蓋了這十丈紅塵所有的煩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