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歐蕾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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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個無一不是年輕而充滿活力,禮貌地互相寒暄,用恩平的話來說,那叫做“相親的極品”了,除了最後一個——“嘿嘿,君莫,你這可是落入狼窟了。”馬初景有些醉了,說話便不經過大腦,君莫心裡高興,也就不計較了,到底有個人,不至於那麼尷尬。
韓自揚在一邊坐下,見她有些手足無措,到底她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忽然在一群年輕男子之間,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一時間有些後悔,覺得不該帶她進來。
好在馬初景算得上是個話很多的人,很久沒見君莫,就拉著她坐下,說些不著邊的話。君莫忍不住看了旁邊一眼,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菸,那一捧小小的火苗在他的指間燃起,他的嘴
形狀極好,抿起的時候像刀鋒一樣。
韓自揚注意到她的目光,歉意地笑笑:“對不起。”順手掐滅了煙“怎麼這麼晚還工作?”
“我值班。”君莫簡單地說,一邊馬初景忙著叫小姐拿了一個酒杯。
她於是轉身狠狠地低聲警告他:“喂,別讓我喝酒!”她說得又輕又急,韓自揚忍不住看著她淺笑。
馬初景咧嘴一笑:“老大第一次帶女孩子來單身聚會,怎麼也得喝一杯。”好在旁人也在聊天,包廂內輕柔唱的音樂讓人覺得安心不少。君莫尷尬地說不出話來,而韓自揚的目光似乎正在望著她,又似乎只是看著她桌前的酒杯,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這句話。
她差點忍不住站起來,被他搶先了一步:“論壇的事準備好了?”君莫聽他提起論壇,眼中就略略閃過笑意,昏暗的光線下像是靈動閃爍的浮冰:“差不多吧,有關的論文集已經到了,韓總興趣嗎?要不要送一份過來?”她笑著問“韓總也有興趣致力中國文化嗎?”他挑眉看著她,倒真是略
興趣的樣子:“其實不大懂,附庸風雅一下。就當為社會做貢獻吧。”他半開玩笑:“李經理,別這樣笑,我知道你看透了——不就藉機打個廣告嗎?”君莫微笑:“哪裡會?過幾天就給您送幾本書過去。”她頓了頓,眼睛無意識地望向桌面,語氣有些幽幽,似乎想起了什麼:“好些是我以前的老師寫的。”韓自揚抬眸看她,輕忽地一笑:“是嗎?”君莫抬腕看錶,微微皺眉:“韓總,我還有工作,你們玩得開心。我先走了。”韓自揚端著酒杯,倚著沙發,帶著淡淡笑意:“好。”她剛出門,馬初景的目光立刻清明瞭一些,一動不動地盯著韓自揚:“真有問題。”他的聲音極響,又拖著調,一時間人人靜了下來。
又有人笑:“笑得很溫柔。”於是有人響應:“我也覺得有問題。”只有韓自揚巋然不動聲地又點燃一支菸,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全然沒聽見周圍的喧鬧笑聲。
“你處理完香港那人的投訴了?”恩平敲敲君莫的桌子,後者懨懨地趴在桌子上,食慾不振的樣子。
“不光是香港人,那個東北大叔和上海小姐,還有瑞明產品推廣的報告書。”君莫冷冷地說“你跑來到底幹嗎?”恩平訕訕地笑:“你效率極高無比啊!”
“心情不好。”君莫不耐地點頭“請問,您到底有事沒?”
“沒有沒有。”恩平嚇得忘了來意“來看看你。屬於串崗行為。我走了。”
“嗯。”
“可是我還想問問你,聽說前幾天韓總向你要電話來著?”恩平還是忍不住,從門外探頭進來問道。
“出去!”她狠狠地將發洩球砸向恩平,嚇得恩平立馬縮頭遁走。
君莫嘆口氣,起身撿起那個雞蛋形狀的發洩球——那是在夜市地攤買的。然後,再拿起那份《關於承辦全國曆史學術論壇的通知》。她真的在苦惱:名單已經拿在手上——赫然有他的名字。她那麼想逃避的回憶,她用忙碌工作麻痺的那片神園地,她尚未恢復的創傷。真是好笑,只是因為可能見到他——通通要功虧一簣了。諷刺的是,這一切竟然沒有對錯。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話:盡了人事,天命亦未必歸你。
“你該請客了。老總把兩次這麼重要的接待任務給你負責,下次經理競聘你就有優勢了。”恩平言之鑿鑿。
君莫掉頭就走。照例的早晨檢工作她覺得特別不順利,以往睜隻眼閉隻眼的部分,她下手毫不留情:5號樓的領班因為大廳頂上不顯眼的蛛網而被扣了分;3號樓的更慘,監視器中站立服務晚了一分鐘,立刻被狠狠地訓了一頓。
她往紙上刷刷地寫,嚇得幾個慣常關係極好的同事連招呼都不敢打,只是拼命上下檢查自己的衣著儀容,生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向來溫和的李經理居然會如此疾言厲,然而也只有君莫自己知道自己這是
厲內荏。她以前也是這習慣——一遇不開心的事情總是愛遷怒旁人,一把火通通燒到別人身上。後來終於慢慢收斂起來,現在倒好,人還沒重逢,脾氣又回來了。
君莫又將報告上因為早上被扣分的名單劃去,重重嘆口氣,給幾名員工發郵件,說明早晨的事情只算是警告。
不快樂時振作的秘訣是拼命工作,厭惡工作的秘訣又是加快進度——恰好是良循環。現在全都不管用了。君莫趴在桌子上,鼻子開始發酸。電腦滴的一聲,提示有新郵件。
君莫眼睛,打開。頓時愣住,那麼
悉的名字,三年了——這麼長久地未曾想起,以為自己早已忘了他的樣貌。可現在,清清楚楚地從腦中鑽出來。
那一,就這麼坐在圖書館看書。然後一抬頭,看見林頡峻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當時自己一怔,不知怎麼的,就是喊不出那一聲“老師你好”他向自己一笑,一如既往地儒雅淡定,慢慢在自己身邊坐下,也是靜靜地看書。
她和他,都覺得心中平和,似乎是靜謐淌。
那時的君莫,被室友稱為“朝氣蓬的好學生”學習認真,目標明確。該長遠規劃的課程,比如英語,每天都抓緊;考前可以衝刺補救的課,必定坐在最後一排,對著英語單詞喃喃低誦。她從小是個很乖的女孩子,當初父母並不同意讓她去遠方讀書,後來好不容易來了,那麼就真的應該好好地念書——她從來這麼告訴自己。
寢室四人早上晨讀的簽到向來是君莫一人親歷親為的,因為誰也沒她起得早。從食堂出來,背了一個極大的書包,手裡還捧著一個大大的保溫杯,遠遠看到簽到的地方還只站著監督員一人,大概自己又是第一個吧。
早起的時候室友還在糊糊地嘀咕:“君莫記得幫我們簽到啊。”她
快地說“曉得了”然後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抓過了簽到簿,君莫龍飛鳳舞地連籤四個名字,然後站起身子便要走。身邊的男生開口問道:“同學…”君莫甚至沒掃他一眼,又怕他阻攔自己,隨口應道:“早上好。”甩了甩馬尾便走了。監督員也都是學生,大多對這樣的作弊行為睜隻眼閉隻眼。君莫也不以為然。
林頡峻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女生的背影,搖了搖頭,嘴角帶著微笑,低頭看她所在的班級。
君莫到了教室,揀了最後一排坐下,才想起來要替同學佔座。她站起來往第一排上刷刷放了五本書,想起了昨晚同學間的對話:“明天林老師的課誰幫我佔座啊?”
“哎呀,這次又不像上個學期是全校公選,不用提前兩個小時佔座,小班授課總有位子坐吧?”
“你沒聽說嗎?別的班級早打聽好了,準會來旁聽的。”然後幾道目光集中到君莫身上,君莫慢地說:“好吧,我去佔。”室友們喜笑顏開,茗文摟著她肩膀笑道:“君莫我要坐你旁邊。”
“你要坐最後一排?”君莫有些詫異。
“哦,那算了。”茗文無奈地嘆氣“林老師的課,你也要坐最後一排?”君莫笑了笑:“我不是他的追星族,坐哪裡不是聽課?”等到自己把一個單元的單詞背完之後,不大的教室已經熱氣騰騰了,除了她這最後幾排,前邊已經擠滿了人頭。幾個女生用憤恨的眼光看著第一排正中的那五個位子,君莫心虛地低了低頭。
然後聽到前面有人在低笑:“今天簽到林老師是督導員,我前面的男生一口氣簽了十個名字才發現有老師看著,腳都軟了。”後面的聲音君莫聽不到了,她忽然覺得後怕,上一次有老師監督簽到,抓了幾個代簽的典型,人人得警告。她努力回憶簽到處的那個男生的長相,卻始終模糊,長嘆口氣,頓時沒了背單詞的心情。
該來的總是躲不過。
林頡峻進來的時候,教室嘈雜的聲音頓時靜了一靜,然後噼噼啪啪響起了掌聲。然而他一眼看到的,卻是坐在最後一排的那個女生,低著頭看書,周圍空落落的便分外地顯眼。
君莫抬頭看著講臺上那個年輕男子,正在專注地試演ppt,她無數次對室友說:“平心而論,他真的長得很普通。”可似乎沒有一個人支持自己的意見,她只能選擇閉嘴。
可是連君莫也不能否認的是,他站在講臺上時從容自若的氣質和儒雅溫煦的聲音,確實能倒一大片女生。而自己,則放棄了背單詞的打算,筆記也是密密麻麻,這才驚覺時間飛逝。
第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了,君莫抬了抬痠痛的脖子。這才驚了驚,身邊隔了一個位子正閒閒倚著林老師,她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卻聽見他溫和地問:“在看英語?”其實剛才順手把單詞書放在了手邊而已——君莫自認是個挑剔的學生,可是隻能承認他的課上得極好。於是覺得臉上微燙。
“怎麼坐這麼後面?看得見那些課件嗎?”林頡峻問道“還是覺得我上得不好?”
“是我習慣坐後面。”君莫也笑了。
這個年輕的老師穿得很神,也很乾淨,留著短短的頭髮,一如上課時的那般從容溫和。他的氣質,就是像五四的年代,一個個走在街頭的大學生,目光清明,才情橫溢,而滿懷救世濟國的理想,談吐獨立而自由。
就是這樣慢慢沉浸下去的吧,君莫甩甩頭,似乎要努力拋開回憶。
她點開郵件,手在顫抖。
“我週五到,能見面嗎?”還是那麼地順著她,她若不願意,那麼就不見。
他已經回來了嗎?君莫心中不過在嘲諷自己,一年的訪問學者,早該回來了,可原來——自己潛意識之中,寧願當他還在國外“分手”這兩個字,比這世界上最毒的鴆酒,還要叫人痛徹心扉。
君莫回:“我去機場接你。”短短六個字,卻似耗費了所有的力,筋疲力盡,卻又帶著隱隱重生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