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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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第十二章劉宗虎口抬回老營大約兩個時辰,寨中已經打更了,依然時而清醒,時而沉睡。

全老營寨中的軍民人等,不論男女老少,都到萬分焦急和發愁。在闖王去石門谷以後,人們把他當做一條擎天柱。如今他突然得病,這危局靠誰主持?老營的山寨兵無兵,將無將,如何堅守?老百姓都認為官軍和鄉勇必來攻寨,大禍即將臨頭。男人們都在黃昏時上了寨牆,協助義軍守寨。婦女們留在家中,不敢睡覺,惶惶不安地等候消息,只要寨外什麼地方有狗叫,大家都屏息靜聽,把心提到半空。有些半樁孩子和老頭子,還有膽大身強的婦女,把石頭和運到房坡上,準備在官軍進來後拼命對打,決不坐著等死。幾乎家家都在神前燒了香表,許了大願,祈禱老天保佑官軍不來攻寨,也祈禱劉宗趕快病好。一些有大閨女和小媳婦的人家,擔心萬一破寨後要受辱,有的母女相對哭泣,有的把剪子、刀子和繩子準備妥當,打算一旦官軍攻破寨就立刻自盡。

自從劉宗被抬回老營,任繼榮猜想宋家寨十之九會在今夜動手,所以在黃昏前就下令將老營寨門關閉,只許人進來,沒有他的令箭任何人不許出去,以免走漏消息。王吉元那裡,他派了一個妥當人前去傳話,只要宋家寨有一點風吹草動,火速稟報。他又叫慧英把娘子軍紮在老營外邊的小樹林中,以備隨時調遣,同時把守衛老營和暗中監視馬三婆的事,統統付給她。上午,劉宗把王四的幾十名孩兒兵和一隊病癒不久、身體尚弱的將士都派到麻澗休息,原說黃昏後他將親自率領,開往清風埡,奪回智亭山。現在總管見宗既然中,沒法向他請示,就自己下令,把麻澗的人馬調回,分作兩支埋伏在老營寨外,而將馬匹全部送回寨中。他還怕王四年紀太小,不夠沉著,特意親自去孩兒兵埋伏的樹林中對王四和李來亨囑咐一番。他從寨外轉回時,去虎口的人已經奔回,並且有王吉元的一個心腹頭目跟來。他們告他說宋文富已經通知王吉元,要在今夜三更襲劫老營。吉元派他的心腹頭目是來看看總哨的病情是否回頭;如總哨神志清楚,就問問是否仍按原計而行,另外還有什麼吩咐。總管立刻帶著王吉元派來的心腹頭目進寨,匆匆地望老營而來。

為著使病人清靜,慧英自己守候在病榻旁邊,另外劉宗的親兵頭目倒坐在門檻上,其餘的親兵都守候在上房以外。慧英正在為總哨劉爺的病況發愁,忽見宗睜開雙眼,眼光依然像平時一樣有神,轉著眼珠瞅她。她趕快向病榻前走近一步,小聲問道:“劉爺,要喝茶麼…要吃東西麼?”宗沒有立刻回答。因為他下午睡了個又香又甜的大覺,剛剛醒來,仍有餘困,不覺打個哈欠,伸個懶,然後問道:“總管在哪裡?”慧英俯下身子悄聲說:“去寨外佈置去了。”

“馬三婆呢?”

“坐在院裡。”

“叫她來替老子過陰①!”①過陰--巫婆裝做神鬼附體叫做過陰,意思是從陽間過到陰間,也叫“下神。”不等慧英說話,幾個親兵已經催促馬三婆快去上房替病人下神驅。馬三婆嚇了一跳,慌忙取水淨手,扭著倒跟腳走進上房。

自從馬三婆來到老營之後,她還沒有得到機會下神,也不能隨便走動,只允許她在上房和二門之間的天井中起坐。她同外邊的聯繫完全掐斷了。看見總管十分忙碌,黃昏後很少進老營,馬三婆猜出來老營山寨正在做緊急防守的安排。但是她的心中乾著急,沒法將消息傳送出去。她自己肚裡有鬼,看見慧英等對她看守很嚴,深怕事情敗,反而賠了老本。越想心中越,只恨無計脫身。有一次她藉故去茅廁,想看看有沒有機會逃走,可是慧英竟手提寶劍跟隨。她解過手,大著膽子笑嘻嘻地問:“姑娘,我是來替總哨劉爺治病的,並無外意,好像你們對我很不放心,是吧?”慧英回答說:“眼下軍情緊急,一切外人都不能隨便走動。這是總管的吩咐。”她只好又回到天井裡,心中七上八下。晚飯她勉強吃了一點,不能多吃,倒要了半茶盅燒酒吃下,借酒壯膽,等候今晚的事情如何結局。在李自成手下的大將中,她平最怕李過和劉宗。現在她進入上房,看見宗神志清醒,既不像中,也不像中暑,心中奇怪。她正要向宗問好,只見宗目光炯炯地看她一眼,嚇得她倒一口氣,心頭狂跳,不敢做聲,不自覺地用右手指尖按一下鬢角的頭痛膏藥。

劉宗忽然坐起,冷冷地說:“馬三婆,快過陰吧,我要看看你搗的什麼鬼。”馬三婆臉灰白,兩腿發軟,勉強賠笑說:“總哨劉爺原是天上星宿,下界來替天行道,縱然遇見野神野鬼,也不敢礙你劉爺的事。既然劉爺的身子好起來,我就不必請九天娘娘下凡了。”

“別說廢話,快把你的九天娘娘請下來讓我看看。”馬三婆明知中了劉宗的計,凶多吉少,卻不敢違拗,只好重新打開桌上的黃布包袱,掛好神像,點上蠟燭,焚化香表,跪下叩頭,坐在方桌一旁,低頭閤眼,手指掐訣,嘴中唸咒,隨即寂然無聲,身子前後搖晃,如入夢中;又過一陣,突然渾身哆嗦,大聲吐氣氣,如同患了羊癇瘋一般;又過了一陣,漸漸安靜,說了聲:“吾神來也!”然後尖聲唱道:香菸繚繞上九天,又請我九天玄女為何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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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起初臉帶嘲笑,冷眼看馬三婆裝模作樣;到了這時,他再也忍耐不住,忽地跳起,一把抓住馬三婆的腦後髮髻,說聲:“去你媽的!”把她搡出門外,跌了一丈多遠。只聽“哎喲”一聲,跌得馬三婆口鼻血,半天緩不過一口氣來,也不能說話。宗從後牆上扯掉神像,撕成碎片,扔在地上,然後向慧英看一眼,說:“把這個半掩門兒拉出去收拾了!”馬三婆剛開始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一聽說要殺她,就連忙磕頭如搗蒜,哀求饒命。慧英去拉她,她只顧伏地磕頭,不肯起來。慧英平就非常討厭她下神鬼,不三不四,近來知道她是宋家寨的坐探,更加恨得咬牙切齒,所以由不得她怕死求饒,裝孬耍賴,左手抓著她的髮髻用力一提,右手用雪亮的寶劍向她的臉前一晃,喝道:“起來!好生跟我出去,不然我先挖你的眼睛,再割掉你的鼻子、耳朵,再挖出你的心肝,叫你死得很不痛快。是明白的跟我出去!”這時,劉宗的幾個親兵都擁到周圍,爭著要殺馬三婆,還說要把她亂刀剁死。馬三婆見這一關逃不過去,渾身打戰,兩腿癱軟,艱難地站起來,向周圍哭著說:“我出去,我出去。求各位積積德,不要亂刀剁,叫我一劍歸陰,死個痛快!”慧英推著她說:“好,快走!”一個大個子親兵把慧英推一下,說:“慧英,讓我去收拾她,這不是你姑娘家乾的活兒。”慧英望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說:“別小看姑娘家!姑娘家既然能夠在千軍萬馬中同你們男人家一樣殺敵人,做這個活兒手脖子也不會軟。”劉宗用一隻腳踏著上房門檻,望著院中說:“快派人找總管回來!”

“是,派人找總管回來!”幾個聲音同時回答。因為大家明白了總哨的急病是假裝的,登時老營的人心振奮起來。

總管帶著王吉元派來的心腹小校正在這時走進了老營大門,看見慧英一手仗劍一手推著馬三婆向外走,並聽見裡邊傳呼找他。他沒有工夫向慧英問什麼話,趕快向院裡走去。

據王吉元的心腹小校稟報,宋家寨集合的鄉勇和官軍將由宋文富親自率領,三更出動,四更到達,妄想襲佔老營。他們商定由王吉元在前帶路,假稱捉到一批鄉勇送來老營,賺開寨門,大隊跟在後面蜂擁而入。這個小校還說,宋家寨因得知劉宗突然得了緊病,不省人事,十分高興,認為是天亡李闖王,今夜襲佔老營不難。黃昏前殺豬宰羊,準備宴席,預祝馬到成功,對每個鄉勇和官兵都有酒犒勞,還怕吉元的心不穩,又送來四百兩犒賞銀子。坐在小上聽完小校稟報,劉宗把大腿用力一拍,高興地大聲說:“好哇,果不出老子所料!”只聽小腿喀嚓一聲,他一頓腳,忽地站起,把一隻腳蹬在方桌子上,一邊下意識地綰著袖子(每逢出戰前,倘不穿甲,他總是綰起雙袖或袒著右臂)。一邊對小校問道:“你從虎口來老營,有人知道麼?”

“有。馬三婆的侄兒就在虎口,我吉元哥故意當著他的面命我來老營探探情況。”

“好。你火速回去,對王吉元說,仍按原計行事,務將龜孫們引到老營寨外,不可有誤。在眾人面前,你只說我還是昏不醒,病勢沉重,馬三婆正在下神,不很見效。倘若有誰問你老營寨中情形,你就說孩兒兵、老營親軍和害病才好的將士們,都開往清風埡抵禦官軍,老營中只有婦女老弱守寨,十分空虛。還有,你悄悄對吉元說:凡是咱們的弟兄都要暗藏白布一方,夜戰時立即取出,纏在臂上,以便識別。你走吧,把馬打快,不要誤了大事!”小校答應一聲“是”!轉身就走。劉宗正要同總管說話,忽見慧英站在門外,便問道:“收拾了?”

“收拾了。還有什麼吩咐?”

“你等等,有重要活兒派你。總管,闖王有消息麼?”

“還沒有消息。”

“哼,還沒有消息來!你…”劉宗忽然瞥見馬三婆的桃木劍仍在方桌上,一把香仍在瓦香爐中點著,輕煙嫋嫋。他厭惡地把大的濃眉一聳,先抓起桃木劍一撅兩截,拋出上房門外,跟著抓起爐中香投到地上,用鞋底狠踏幾下,完全踏滅。

“你是怎麼佈置的?”他望著總管問。

任繼榮把自己的佈置對總哨回明。他因為自作主張從麻澗把人馬撤回老營寨外,深怕會受到宗責備,一邊回稟一邊心中七上八下。但是出他的意料之外,宗用一隻手在他的肩上一拍,高興地說:“行,老弟,佈置得不錯。我就知道你不是草包,所以很放心,趁機好睡一覺。哎,老弟,我到底是大病之後,受不了勞累,到野人峪就到渾身睏乏,又轉到虎口,疼背痠,頭昏腦脹,真他媽的!要不睡這一大覺,實在支持不住。好啦,讓宋文富這個王八羔子今夜來襲取老營吧。”他到還有餘困,把兩條胳膊伸了伸,從關節處發出喀喀吧吧的響聲。隨即拿起茶壺,咕咚喝了一口,漱了漱,吐在地上,輕輕罵道:“媽的,還有點腥氣!要不是老子行苦計,咬破舌頭,王八蛋們還不會上當哩。”繼榮動地笑著說:“你這一計,可把我們嚇壞了。”宗好像沒聽見,一口氣把大半壺涼茶喝乾,隨即把空瓦壺往桌上一放,沒想到用力過重,只聽鏗然一聲,竟把壺底碰破。他不去管它,用手背揩揩鬍子,對總管說:“你快派人到小羅虎那裡傳令:三更以前,孩兒兵悄悄到虎口附近的樹林中埋伏,只等宋家寨的人馬過盡,就趕快佔據虎口,用樹枝把道路斷。要防備宋家寨方面增援,也防備宋文富這班雜種們逃出虎口。再派一個人飛馬到野人峪向二虎傳令:立刻出兩百騎兵,臂纏白布,務必在三更以前趕到,埋伏在校場附近。等敵人大股逃到校場,方許出來衝殺。從鐵匠營調來的弟兄們現在哪裡?”

“現在老營寨中候令。”

“好,你快去派人往劉二虎和小羅虎那裡傳令去吧,鐵匠營的弟兄由我親自安排。”劉宗猛一下在脖子上拍死了一個啞巴蚊子,然後大聲呼喊:“快點拿飯!”寨裡的將士們都已經在黃昏時用過晚飯,準備隨時出動敵,只有老營中的人們因總管忙得沒工夫吃飯,大家也只好等著。這時只聽一聲傳呼,老營中開飯了。劉宗一向不習慣單獨吃飯,他這時就像鄉下一般下力人一樣,用左手三個指頭端著一隻大黑瓦碗,餘下的無名指和小指扣著兩個雜麵蒸饃,右手拿著筷子,又端著一碟辣椒蒜汁,走到院中,同親兵們和老營將士蹲在一起。廚房裡替他多預備的兩樣菜,有一盤綠豆芽,一盤炒雞蛋,他全不要,說:“端去叫大家吃,我不稀罕!”他把辣椒蒜汁碟兒放地上,呼嚕呼嚕喝了幾口芝麻葉糊湯雜麵條,掰塊饃往辣椒蒜汁中一蘸,填進嘴裡,幾乎沒有怎麼嚼就嚥下肚子。但是正吃著,他忽然口中溜一聲,幾乎要把碟子摔出幾支外,喃喃罵道:“媽的,忘記今天咬破了舌頭,辣得好疼!”親兵們趕快替他換了一碟綠豆芽。這時總管也端著碗走過來,蹲在他的面前,對他說去傳令的兩個弟兄已經騎馬出發了。宗在總管的左臉上瞅了一眼,雖然在星光下看不出仍有浮腫,但想著自己在早晨可能打得不對,心頭上泛起來一股歉意。

吃畢飯,宗帶著慧英和親兵們走出老營,上寨巡視。總管也追了來,隨在宗身後。老營的山寨有東、西兩道寨門。出東門,一條路通野人峪、馬蘭峪,前往商州;向東北一條羊腸小路通虎口和宋家寨。凡是南去麻澗、清風埡和白羊店,北去大峪谷和石門谷,也都從東門外走,是一條曲折盤旋在萬山之間的南北大道。往西去十里是鐵匠營,往山陽縣境也從西門走。北寨外一部分是懸崖峭壁,一部分雖非峭壁,卻是怪石磷峋,草木蒙茸,不易攀登。宗決定把人集中在東寨牆上,只留下很少數人守其他三面寨牆。他把守寨百姓的年輕漢子編成一隊,集中在寨門上,也一律臂纏白布,同義軍一樣。他看著所有的守寨人都各就哨位,弓、弩、火藥包、鳥銃、滾木、-石,樣樣準備停當,卻叫大家坐下去,不許頭,不許大聲說話,無故不得站起。把守寨事情給總管。劉宗又指指寨外的一個地方,叫慧英率領娘子軍前去埋伏,並要她們多帶撓鉤、套索。現在娘子軍已經有一百一十多人,其中有一部分是住在麻澗的義軍眷屬,今下午聞風騎著戰馬趕來,參加作戰。

從鐵匠營來的工匠,自從上午來到老營寨內,一直在小樹林中休息。大家每工作慣了,今天長無所事事,等得心焦悶倦。黃昏後知道總哨劉爺今天的緊病只是一計,大家的情緒才振奮起來,急切地想看見劉爺,接受命令。等到現在,才看見有人跑來傳令,說劉爺叫他們到東門裡邊聽令。他們立刻站隊,火速前去,踴躍異常,頃刻之間,來到了東門裡邊。劉宗沒有想到,弓箭老師傅曹老大和鐵匠老師傅包仁也都來了。他向兩位老師傅說:“哎呀,你們倆怎麼也來了?今天晚上是要打仗,可不是耍手藝。你們何必跟年輕人一道來?”兩個老師傅在從鐵匠營動身前就同年輕人們打過一次嘴官司,早料到劉宗會說什麼話,心裡邊已有準備。弓箭老師傅搶先回答說:“嘿嘿,劉爺,你家劉玄德不嫌黃忠老,封他為五虎上將。我同包師傅都才是五十出頭的人,你怎麼可嫌我們老了?再說,我這弓箭可全是新造的,一點不老。我做弓箭做了大半輩子,每做了一張新弓總要自己先試試,也練就一點準頭,雖不說百步穿楊,百步人倒不會有錯兒。可惜我還從來不曾過人,你讓我今晚開開葷吧。你放心,今晚我站在你劉爺大旗下,儘管多死幾個人,也沒誰叫我償命。”鐵匠包仁接著說:“劉爺,你看我掂的什麼傢伙?是打鐵的大錘!你知道它有多重,打在腦殼上準定不會只起個棗大的青疙疸。雖說我武藝不佳,可是同敵人廝殺起來,一錘一個,用不到第二下。要是來唱小生,我不敢逞能,人們拉我來我也不來。今晚正需我包仁掄大錘,這活兒俺不服老。”劉宗聽得高興,用兩隻手同時在兩位老師傅的肩上一拍,說道:“好啊,老夥計,這才叫虎老雄心在!你們留下吧,咱們今晚美美地收拾他們!”他叫總管發給大家每人纏臂的白布一塊,然後派一個親兵把那些箭法比較好的工匠送到慧英那裡埋伏,歸慧英指揮,其餘的都埋伏在東門以內。佈置已畢,他暫回老營上房,等候消息。

宋家寨中,今天晚上認為勝利已經握在手心,人心振奮。下午宋文富去祠堂上香,求祖宗保佑他今夜出兵順利。看祠堂的老頭養了一群雞,看見眾人進來,有的帶著刀槍,驚得滿院亂叫亂跑,有三隻雞吐嚕吐嚕地飛上牆頭。宋文富的臉一寒。跟在他身邊的秀才族叔連忙說道:“好,好,這預兆賢侄將連升三級。”宋文富聽了為之一喜。二更時候,寨主叫大家飽餐一頓,然後在寨主大門外的空場上集合站隊,看他祭旗。大門的東西兩邊本來有兩高大的旗杆,平卻只有一面鮮藍大旗懸掛在東邊的旗杆上。因為習慣上所說的鄉勇在公事上叫做練勇,組織這種地主武裝叫做辦團練,所以旗上繡了個斗大的“練”字。現在又在西邊的旗杆上升起了一面杏黃旗,上繡一個斗大的“宋”字。陣陣秋風吹來,兩面大綢旗在空中舒捲飄揚,呼啦做聲。儘管宋文富的商州守備之職尚未正式扎委,不知何才走馬上任,但今晚這大門口的擺佈卻大異平。把藏在後樓上的祖父時代的兩個虎頭牌取了出來,擺在大門兩邊,一邊虎頭牌上寫著“守備府第”另一邊寫著“迴避肅靜”虎頭牌前邊擺著兩隻很大的白紗燈籠,上邊都有今天才寫的一行硃紅扁體宋字:“崇禎癸酉科武舉參將銜陝西省商州守備宋”另外還有幾個如狼似虎的家奴掛著刀,拿著水火止小孩們在門口亂跑。

宋文富同他的兄弟文貴在一群爪牙的簇擁中出來了。後邊推出來兩個陌生男人,都被脫光上身,五花大綁,脯和脊背上帶著一條條紫傷痕。其中有一個就是附近人,姓劉,靠打獵為生,曾對著別人罵過宋文富兄弟是地方惡霸,還說別看宋家寨的大戶們眼下興旺,欺壓小民,遲早會有人來攻破山寨,替黎民百姓出氣。這些話早已傳進宋文富和十幾家大戶耳朵裡,都認為他暗通“賊”遲早會跟著“賊”造反,成為一方禍害。今天趁他因替母親抓藥來到寨內,將他逮捕,誣他個替“賊”暗探軍情的罪名,也不行文書上報州縣,就決定用他的腦袋祭旗。另一個被綁的人姓李,是個從外縣來的逃荒的,硬說他要去投奔闖王做賊,酷打成招,私定死罪。姓劉的毫不懼怯,,一邊走一邊破口大罵。姓李的嚇得直哭,到現在還不斷哀求饒命。他們被推到場子中間,喝令跪下。片刻之間,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擺在兩旗杆下邊。兩旗杆中間擺著一張方桌,上有用黃阡紙寫的旗纛之神的牌位和四供饗。宋文富兄弟在牌位前焚香叩頭,頗為虔敬。只是為著不使寨外知道,不曾使用鼓樂。氣氛雖不熱鬧,卻很肅穆。祭畢旗,宋文富回到宅中,在供奉的關公像前焚香叩頭,默祝神靈保佑他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然後他匆匆披掛,率領人馬出發。

王吉元早已準備停當,等候宋家寨的人馬來到。他知道羅虎的孩兒兵就在附近埋伏,所以只派二十名弟兄守護虎口的病員、糧草和輜重,其餘的全部披掛站隊,每人身藏白布一塊。大家知道劉宗的緊病是假的,今夜將活捉宋文富兄弟,個個勇氣百倍。過了不大一會兒,馬二拴騎著一匹瘦馬奔來了,告訴王吉元說宋寨主已經動身,叫他趕快準備接。王吉元隨即上馬,帶著兩名親兵,走出虎口外,立馬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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