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主任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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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宗民搞得神秘,那是故意的。事實上,瞭解落實類似舉報事項屬普通業務,本不需要搞到這種程度,事前完全可以也應該給下邊市電業局的辦公室打個電話,通知省公司蘇主任等一行前去,要求告知相關領導,安排接待,配合工作,等等。蘇宗民不按常規行事,因為辦的是沈達的事情,該同志與他人有別。

他們只到半路,沈達的電話到了。

“蘇宗民你搞啥?突然襲擊?不吭不聲鬼子進村?”蘇宗民不搖頭,嘆沈達消息真靈通,一點不假。他當即在電話裡追查,問沈達消息是誰洩漏的?內鬼在哪裡?拿了沈局長什麼好處?除了蘇主任一行的動向,還說了什麼關鍵案情?沈達讓蘇宗民不要故意得這麼嚴重,情況他全都知道,包括老總批示裡有幾個標點。在省公司滾那麼多年,這點渠道還是有的。

“我不管你查什麼怎麼查,先安排今晚吃飯,跟你的大案子無關,就是老同學老朋友敘敘舊,沒別的。”沈達說。

蘇宗民道謝,免了,他的習慣沈達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吃請,因為腸胃不好,你還不請吃,因為特別摳門,但是公務飯局除外,誰都得出場,你也一樣。我今晚是公務飯局。”沈達說“反正不管你,我已經通知你了,別安排其他事。”蘇宗民說恐怕不好,他也已經安排了,是大事要事,今晚直撲沈局長辦公室查賬。

“哪有什麼賬啊,就幾塊塑鋼門,人家舉報的那種。”沈達大笑“我讓他們給你準備一塊,扛回去安在廁所門框上,防水防,輕便結實,比木門好用。”蘇宗民嘿嘿,表揚這主意不錯。只怕到時候廁所門一關,坐在馬桶上拉不下不出,那可怎麼辦?

“報警啊。”沈達哈哈大笑“找我也行,我幫你擺平。”然後還說正事。沈達批評蘇宗民沒事找事,拿一份匿名信當案子,真不夠意思,他意見很大。但是意見再大,還是應當認真配合蘇主任工作,所以今晚他特地安排一頓飯,協助蘇宗民辦案,飯一吃完案子就清楚了。今晚飯局有一個重要人物出場,是本地的張副市長,有關案情該領導很清楚。剛才他給張副市長打電話,人家一聽說省公司蘇主任來,高興壞了,說大家人、老鄉,難得光臨啊。張副市長今晚原有貴客要接,他一推不管,特來陪蘇宗民,面子夠大的了。

蘇宗民嘆:“你是我啊。”沈達讓蘇宗民別得這麼悲壯,最多喝兩杯酒,不發情,也不用親。

他又在影蘇宗民的連山腔。早年沈達喜歡拿連山仔的“嫂嫂”講事,現在改了,以“發情”說笑。連山一帶口音“錢情”不分“籤親”混同。沈達曾經講笑話,說有一個女出納給大家發獎金,要大家在籤領單上簽字,單子上邊的空白處留給大家簽名,最下邊的空白處是留給領導籤批。女出納宣佈說今天發錢了,大家到我這裡來籤一下。她說成今天“發情”了,大家到我這裡來“親”一下。大家說“發情”好啊“親”哪裡呢?上面還是下面?女出納說這麼笨,不會看嗎?下面是給領導“親”的,上邊才給你們。

蘇宗民趕到市區時,沈達已經把當晚飯局安排好了。地點在市賓館,是比較適合做公務接待的地點。沈達的這個安排蘇宗民不能推辭,因為人家把當地領導請出來了,這位張副市長又是蘇宗民的人,早先的張縣長。蘇宗民在連山水電廠工作期間,張光輝在當地當縣長,彼此工作配合很多。他們仨出自同一個大院,打小相識,私長久。張光輝很能幹,升得快,沈達父親去世那年他是縣長,不久就當了縣委書記,如今又給提到市裡當副市長。此刻沈達請他出來見蘇宗民,於公於私,蘇宗民都得出場,沒法拒絕。

蘇宗民進賓館餐廳的包間時,張光輝和沈達早都到了。蘇宗民與主人握手時,張光輝即鄭重通報,說有一個‮婦情‬來了,本來他應當去陪‮婦情‬吃飯,一知道蘇宗民駕到,他趕緊另做安排,先顧朋友,然後再顧‮婦情‬。

沈達笑道:“張副市長牛啥?人家蘇主任‮婦情‬比你多。”蘇宗民批評:“沈局長最歪。”原來他們是拿連山腔開玩笑。這天省政府辦公廳有一位陳副主任到本市來,原定張光輝接待,張光輝設法脫身,跑到蘇宗民這邊來,他所謂“‮婦情‬”講的就這個事,用蘇宗民的連山老家話打趣。連山那一帶人管“錢”叫“情”管“陳”也叫“情”他們嘴裡的“陳副”就成了“‮婦情‬”張光輝在連山任職時間長,語言能力強,學了一口地道的土話,私下場合,喜歡拿連山土話調侃,說說“‮婦情‬”

“親”一“親”那頓飯從一開始,他和沈達互相配合,不斷拿蘇宗民“嫂嫂”打趣,有如當年在旱冰場,只是不再肢體相向,只拿嘴巴衝撞,哈哈哈,一頓飯吃得格外“親”如沈達所言,當晚他拿飯局“協助辦案”席間張光輝告訴蘇宗民,市電業局南郊庫房租給私人辦廠,這事他最清楚,因為就是他請沈達幫助支持的。辦廠的小老闆是下崗工人,湊點小本錢,創業,做塑鋼門,需要找個場所,看中了那片舊庫房。小老闆於市長接待找他反映困難,請求幫助,他很同情,給沈達打了電話,請沈局長體諒下崗工人的困境,多做點好事,少收點租金,沈達快答應。聽說沈達為此還得罪了局裡一些人,因為房子雖破,場地不小,另外還有人看中。

“蘇主任這一聽就清楚了。”沈達開玩笑“回頭他會馬上寫報告,建議評我為下崗工人愛心模範。張副市長你信不信?”張光輝表示,市政府可以幫助蓋一個公章,他會“親”個意見,寫明情況屬實。

蘇宗民相信,即使沒有張光輝,這裡還會有人替沈達“親”意見蓋大印,此間沈達沒有做不到的。電業部門雖不受當地政府管理,沈達在這裡卻是自己人,他父親當過本地的專員、市長,雖然已經過世,留下的人脈依然十分充足,他在本地長大,生,喜歡朋友,有大哥風,眼下回鄉任職,自然如魚得水。

第二天蘇宗民領著他的人查閱了有關資料。據瞭解,那片舊庫房確如舉報信所反映,號稱出租,局裡卻無一分錢進賬,但是也不能說這筆租金不存在,因為雙方白紙黑字簽有合同,目前承租者屬拖欠租金質,應收公款並未讓誰一筆勾銷。算一算,對方該繳的租金總計不足萬元,不是很大的數目,因為確定的租金非常低。沈達很坦然,說這件事確實是他一口答應的,沒跟誰商量過。地方上領導親自打的電話,面子得給人家,而且幫助下崗工人創業,說得過去。電業局家大業大,幾間舊庫房本不算什麼,暫時欠幾個租金也沒什麼大不了。對人家下崗工人可不一樣,足可進幾噸料,緩一口氣,養家口。

沈達興之所致,忽然提議蘇宗民到現場看看。他說人家告了半天,你們幾個福爾摩斯只在辦公樓裡查查賬問問人怎麼行,應當深入現場查核,看看有沒有可疑腳印血跡以便破案。蘇宗民點頭,說他是想去看一看。沈達即調來一輛麵包車,親自陪同去了城南,這裡離市中心不算遠,也就三四公里模樣。蘇宗民一行看了那片庫房,果然是一地雜亂,到處堆著廢棄物品,還有生產中的塑鋼門和配件。正在創業當小老闆的前下崗工人被叫來見面,蘇宗民一看,明白了。

這人他認識,亦屬校友。當年蘇宗民與沈達在旱冰場打架時,此人在場,為三個奉命捉拿小“連山仔”的捕快之一,沈達的小兄弟跟蟲,小名“大”這人也是個幹部子弟,大院夥伴,當年家住行署機關宿舍區,父親是個局長。他本人書讀得不怎麼樣,中學畢業後進了一家工廠,工廠倒了後自謀職業。說他是下崗工人沒有錯,沈達關照他,顯然也不只出於對下崗工人的一片愛心。沈達喜歡幹這種事,幫兄弟們一把,蘇宗民親自受惠過,他很清楚。沈達當然不可能是南海觀音什麼都幫,對自己人卻不吝援手。張光輝介入這件事因此就不奇怪了,小時候大家都是一夥的,此刻能幫則幫,即使“大”租沈達的場地跟張副市長本無關係,此刻純為應付調查,張光輝也會願意友情幫忙,給蘇宗民一個說法。

“看來大混得不怎麼樣。”蘇宗民對沈達發表慨。

沈達說,這傢伙早幾年不太長進,打架傷人給判過一年。

蘇宗民提起沈達所謂的“官家遺傳”蘇宗民說,看起來也不盡然,同樣的大院夥伴,張光輝當了市長,沈達當了局長,大還是那幾

“不是還有一個蘇宗民當了主任?”沈達調侃“不比大多幾?”沈達告訴蘇宗民,比大混得差的多著呢。當年跟著他當小隨從的小山,父親當到地委委員,官不小了。他們家五個小孩都不會讀書,早早出來,都安排進好單位。當年市裡的糖廠是好單位,工資高獎金多,小山家五個小子有三個進了該廠,包括小山,他們都娶了同廠女工當老婆,叫做肥水不外人田。沒想到後來糖廠不行了,大家都下了崗。一家全是下崗工人,都找老頭子要飯吃,每天上午一起把孫子孫女帶到老頭子家,請爺爺管飯,他們自己找個地方結夥打麻將去。老幹部家庭裡,類似情況並不太少。

“這是遺傳沒有傳好。”沈達說“老爹當官,不愁吃穿,背有靠山,靠山吃山,只知道依靠,情況一變就完了。”蘇宗民說:“這個叫做特定環境影響,跟遺傳不相干。”沈達不屑:“咬文嚼字。辦案辦上癮了?”他問蘇宗民回去以後準備怎麼向領導彙報?本大案要案就此了結,還是打算繼續深入辦理?蘇宗民閉口不談,只讓沈達注意打聽,到時候本案中的標點符號有幾個,想必公司裡會有人向沈局長密報。

沈達再次表示不滿:“你蘇宗民真不夠意思。”蘇宗民立刻回應:“是你活該。”

“怎麼說?”蘇宗民說:“你心裡清楚。”蘇宗民建議沈達繼續深入研究一下遺傳。看起來有些病確實是從上輩子那裡傳過來的,不好會置人死地。據說有一種基因治療辦法,也許可以解決問題。

沈達笑:“行了。”這個案子只能辦到這裡,蘇宗民心裡很清楚。不管沈達是否做了手腳,張副市長是不是他請來友情贊助,僅從現場情況看,租用者大確屬創業階段。小老闆掙扎為生,手中不可能有多少資本。以蘇宗民對沈達的瞭解,沈達可能很敢,但是絕不會從這類朋友手中揩油要錢。所以沈達在這件事上雖然有私,但是目前沒有發現、他也不太可能從大手中為自己索賄。

蘇宗民並沒有立刻回省城,他安排隨行的幹事先走,自己回連山住了幾天。蘇宗民調省公司後沒把家搬到省城,子和女兒一直住在連山水電廠的宿舍。子仍然在附近村小學裡當老師,岳父岳母年事已高,也還在廠區附近的小山村裡生活。這一次下來辦案前,公司老總齊斌曾特意代,讓他回家住兩天,跟家人團聚,看看女兒,聽聽老婆讀唐詩。領導是好心,考慮到該幹部服從工作需要,與女分居兩地,有意借工作之便,批准他們鵲橋一會。領導關心當然得領情,蘇宗民本次回家,也還另有要務。

當時他們這個家庭面臨一個特殊事項:女兒要上中學了。蘇宗民的女兒出生於深山間,從小生活於父親工作的連山水電廠,小學就讀於母親任教的村小學,讀初中需要離家去鎮中學寄宿,週末才能回家。這孩子很聰明,頗得蘇宗民遺傳,書讀得好,特別是數學,小學讀了六年,數學從沒被考倒過。但是村小學不是好學校,蘇宗民的女兒在山溝裡遙遙領先,出了山就不好說。鎮中學也不是好學校,師資和施設都不行,教育質量很差,女兒去鎮中學讀完初中後,如果中考發揮得好,她有望進入縣城一中讀高中。連山一中在本縣首屈一指,放在市裡不算好學校,卻是她原先最好的可能,除此別無他選。現在情況忽然變了,蘇宗民調到省城工作,只要把家搬離,戶籍遷入省城,他女兒就具備進省城中學讀書的資格與機會。蘇宗民很愛自己的女兒,作為父親,有責任為女兒爭取好的學習條件,幫助女兒創造未來。

對很多家庭來說,這件事不言而喻。所謂水往低處,人往高處走,從深山到省城,無異於一步登天,沒有機會還要想辦法,有機會何樂不為。但是蘇宗民有些不同,他本人出自機關大院宿舍,母親和妹妹一直生活在城市裡,他因為某種命運機緣落到山間,在那裡工作成家,落地生,一過近二十年。蘇宗民早有在山溝裡終老的打算,一家人在山間生活慣了,並無離開的想法。省公司一張調令把蘇宗民調離深山,他走得不太情願,當時考慮不去不行,去了也不想待久,一年半載後還是要設法回來;因此儘管公司老總答應幫助家屬調動,還可以安排宿舍,蘇宗民不為所動,堅持吃食堂,與家人兩地分居。蘇宗民的子林秋菊沒有不同意見,她聽丈夫的。她本人出世時兩眼一睜,就在山溝裡,十幾歲跟著父親當民辦老師,領著山溝裡的十幾個山村小孩讀唐詩,像只小母雞守著一窩小雞。過慣那種子,忽然間把她扔到省城來,不說出了門就暈,看到人都像妖怪,至少是分不清東南西北,聽不懂張三李四。她在山溝裡可以當個小學老師,到了省城真不知道可以幹什麼,這邊的唐詩完全是另一種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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