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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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呢。”他依然目光凝視微仰起下巴剃著鬍子。

“向南,又擺譜兒了。我們這兒個個兒著急,你倒悠閒自在刮開鬍子了。”他依然垂著目光微微一笑,這是他一貫的風度。每次聚會,等大夥兒都急著要聽他講話時,他才有條不紊地開講。一二三四,言簡意賅地總結幾條。

但他的電剃刀突然在下巴上停住了,他到了什麼。

“擺譜兒”?是的,當眾如此不緊不慢地剃鬍子,出了自己在這群同學中一貫的“領袖意識”太要不得了。要學會韜晦,就要從現在做起,從自己圈子內做起。要高度自我控制。他關了電剃刀,摸了摸兩腮,剛準備說話,抬眼看見了院門口剛進來的人。白花花的近視鏡,很長的臉,尖下巴。所有的人一下都沉默了。

這一位,申大立,國家經濟中心的研究人員,是人們今天一開始就罵過的“猶大”中學時就是個自私狹隘令人討厭的人。隊時哪個知青點也不要他,李向南要了他,兩年前又幫他調回北京。但這次,他也在揭發材料上籤了名,據說還提供了材料。

申大立面對滿院子的冷漠很有些尷尬。

“向南,我是想找你來解釋一下…”他有些口吃地說。

李向南到內心對他的憎惡、蔑視,也聞到了他身上那股難聞的狐臭。出於趨炎附勢而咬自己,又出於怕報復而前來解釋,考慮倒全面。但他很好地剋制住了自己,平和地笑了笑:“解釋什麼?坐吧。大夥兒好不容易聚一聚。”當天傍晚,他來到了商易家。

他緊接著要開始一系列步驟,調整自己與同代人中各個“圈子”的關係。

商易,這位景山討論會的牽頭者,不愧為“聯絡官”、“盟主”、“信息中樞”家中高朋滿坐,擠滿了他的三室一廳。一進門就聽見他嘻笑的說話聲,看見他的手勢,及至他轉過身,又看見他的鷹鉤鼻和大額頭。

“呵,向南。”他站起來,親熱地伸出那與他偏短的腿不相適應的長手“正說曹呢,曹就來了。”李向南用一種完全平等甚至是尊重的態度和商易寒暄:“到北京了,總得到府上拜訪拜訪吧。”商易原是自己圈子內的人,但因為他地位逐步上升,也便獨立山頭了。自己絕不能再擺過去老關係中的譜兒。

“你這小子又成為國際新聞人物了,啊?”商易說著把一份《參考消息》往李向南面前嘩地一抖“‘中國當代社會的力量結構圖和五代人’。”李向南笑笑。這篇加拿大記者的文章他下午已經看到。

“人怕出名豬怕壯。越出名,越容易完蛋。”他幽默地說著,和滿屋人一一打招呼。商易家是個聯絡點。一到這兒,就如出席了一次記者招待會,各方人士都有。他今天就是要在這兒面“發佈”一下他的“聲明”

“怎麼樣,向南老兄,你打算幹什麼?”商易在沙發上坐下。拍著《參考消息》“你這篇講話在北京反響不小啊。”

“剛出來,有什麼反響?”李向南漫不經心地說道,要煙點火。

“剛出來,大夥兒都在議論紛紛了。”商易指著滿屋人說道“這才叫反響呢。你對老三屆的評價,尤其成為人們的話題。”

“我在公共汽車上還聽人議論呢。”有人熱烈附和道。

“現在,有人說這一代是亂世之雄,治世之能臣;有人說,歷史應跨過這一代。你這次是為這代人說了話了。”商易接著說道。

為這一代人說了話了?他心中不自嘲地笑了笑:可也正是這代人中的某些人要把他送上政治絞架。

“我確實認為這代人是承上啟下的一代。”他面對眾人極為坦誠地說道。

“他們不承認也不行啊。現在,老三屆在各處都起來了,壓得住嗎。”一個戴著副大眼鏡身材纖小的女說道。他認得,《青年報》記者曲白鴿。

“好多人不喜歡咱們,覺得老三屆是他們最大的威脅。”商易說道。

“所以,我逮著機會就說了兩句。”李向南帶點詼諧地解釋道,他要儘量磨鈍自己的鋒芒。

“你最近準備乾點啥?”商易掃視了一眼滿屋賓客,大大咧咧地閒扯道。人多,他不便談實質問題。

“我?”李向南到眾人在注意自己,笑了笑“上午和幾個同學聚了聚,我們準備採訪老三屆中一百個最有成就的人,然後寫成書。”

“好哇。”商易說。

“這事太好了,我能參加編寫嗎?”曲白鴿一扶她那彷彿就要把小鼻樑壓塌了的大眼鏡,急切地說。

“當然歡。”李向南到了屋裡的熱烈反應“這幾天把編寫的人湊齊了,先擬定第一批採訪對象,二十五個,然後開始。”

“那你還回古陵嗎?”曲白鴿關切地問。

“那就很難說了。回去,我也可以幹這件事;回不去,我更可以幹這件事。”商易陪李向南到門廳裡站了站:“你真想編寫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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