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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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單蒙上來,唐曉南就開始發抖。

身體被掩蓋了,只有左穿透手術單,孤零零地立。

眼前白了,耳朵立起來了,刀子在半空懸著。此時,唐曉南豐富的想象力,完全變成了自我恐嚇,她的耳朵目睹了手術的全部過程。

醫生說過,麻醉了局部,不會有覺,她不信,或者說信也沒用,還是本能地懸著心、咬著牙,等待切割時的刺痛。有金屬器具的碰撞聲,唐曉南聽見手術工具攤開了,那些跳躍的聲音,擂在她的口上。

沒錯,明晃晃的一盤器械。

醫生在挑選,碰撞聲成了背景音樂,為他們的談笑伴奏。他們談的是醫院的效益問題,大約是像唐曉南這樣的患者,以及正進行的這類手術,醫院本不能獲什麼利潤。唐曉南因此明白左的問題不大,手術不大,因而舒緩了顫抖,稍微放鬆了緊崩的神經。

的問題是李喊發現的。

七天前,李喊撫摸唐曉南的右時,發現了小硬塊,認為可疑,唐曉南也覺異樣,於是到人民醫院檢查。人民醫院彩超機探測結果是腺增生,屬正常生理現象。唐曉南剛放下心,吐出一大口氣,醫生卻把機器探頭停在左上,反覆搜索後,平淡地說,右沒事,左有事,這塊不明腫狀物,有癌變可能。

癌?!唐曉南的心被狠狠地扯了一把,差點沒氣背過去。唐曉南身體健康,一年到頭連冒都沒有,哪裡想過會有病魔纏身,得這不治之症?況且她正與李喊兩情相悅,更是受不了這種打擊,當即嚇哭了。李喊比唐曉南小五歲,未曾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也有點發懵。事關愛情,李喊很男人地安唐曉南,說,醫生騙人,想多賺病人的錢而已,明天去腫瘤醫院找我爸,再查個仔細。唐曉南心想,醫生想賺錢,玩笑不至於開這麼大,因而一直在想死亡的問題。她聽說癌病都會掉光頭髮,到晚期,病人變得醜陋無比,還需使用嗎啡止痛,不滿心恐懼,於是仔細想一想要告別的人和事,發現眷戀多,她便一肚子悲慼。

李喊的父親五十多歲,瘦,面部乾燥,多皺紋,戴大框眼鏡,表情嚴肅,在哈爾濱醫學界頗有名望,是腫瘤醫院的主治醫師。

曉南,我爸老巨猾,你得堅持說你是二十四歲啊,千萬不要松嘴,否則,我爸把我一軟,你就看不到我了!去醫院前,李喊無數次叮囑唐曉南。

有了問題,年齡也成了問題,唐曉南很憋悶,但不得不照李喊說的辦。

當時李醫生正在看患者的x光片子。

爸,她就是我同學唐曉南。李喊介紹。

跟我來。李醫生迅速打量唐曉南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唐曉南原本因為病情心情抑鬱,又見李喊不敢向他的父親公開她倆的關係,還要自己隱瞞年齡,一肚子不高興,現在又發現李老頭火眼金晴,明察秋毫,似乎本不喜歡她做兒媳婦,心底被這幾重東西一壓,便更加沉重了。

不過,眼下左的問題,是首要的問題。

彩超時,李醫生在一邊看了,也摸了,彩超圖和人民醫院的一樣,只是醫生結論不同:左發現良纖維腺瘤,無惡化可能,現在切除也可,觀察一段再切除也行。李醫生似乎知道唐曉南的顧慮,又請了醫院的幾個權威醫生分別摸了唐曉南的左,眾權威一致斷定,絕對是良,沒有什麼大問題。

可以把心放肚子裡了,唐曉南又哭了一回,像某位哲人所說“幸福是當痛苦解除的霎那”她這回是幸福得哭,好像撿回一條命。

那麼,對於這個腺瘤,切,還是不切?唐曉南沒了主見。雖然房裡的纖維腺瘤,就像婚姻當中的愛情,可有可無;像愛情當中的嫉妒,無傷大礙,但畢竟身體里長了別的東西,心裡不舒坦。醫生說沒有惡化的可能,他們敢打包票麼?那些婚姻當中沒愛情的,不是有很多不甘心的,在外面尋找“愛情”麼?那愛情當中的嫉妒,不也有些惡化成毀滅結果的麼?

當中有醫生認為,這一刀可以不挨,至少在很長一段時期內可以不動手術。唐曉南拿眼偷看李喊,李喊不說話,做個茫然表情。李喊的爸爸果斷地說,遲早要切的,不如早些切了。口吻聽起來像是病人的家屬。唐曉南嚇一跳,覺得李醫生後腦勺長了眼睛。

醫生在捏摸左,尋找那顆直徑一釐米的瘤。

麻藥什麼時候打的,唐曉南不知道。

此時,她的左已經失去了,知覺,而且似乎與她的身體無關,她覺得是別人在用東西將她牴觸;又或者左是冰箱裡一塊凍硬了的,她的身體只是個墊盤。她分辨不出來,有多少隻手指在左上搜索,李醫生的手指頭肯定也參與了這場搜索,因為他似乎捏摸得相當吃力,並且抱怨瘤長得隱蔽,躲在腺增生的硬塊中,不好摸,尤其是注麻藥後,肌變硬了,摸的難度更大,不好切割的只是一塊腺增生,白挨一刀,下回還得重來。唐曉南覺得是醫生的手指頭在說話,那些手指頭還帶著煩躁與職業的冷漠,像屠夫擺案板上的豬,與李喊手指頭的溫存差距太大。

唐曉南不由瑟瑟發抖,手心攥了一把汗。

唐曉南知道自己肯定不會死了,便開始擔心手術後的傷疤會令人噁心。而且,照現在的情況看來,還不知道會在房上留幾道口子,這一刀要是沒切乾淨,那就完了。挨一刀的房,本來已經像無端失去貞潔的‮女處‬,留下遺憾,若要再挨一刀,兩刀,便無異於慘遭蹂躪了。

哎,摸著了!大約過了四、五分鐘,醫生一聲驚歎。

我的媽呀!唐曉南在心裡跟著喊一聲,便聽見醫生從盤裡起刀來。她覺得左像只汽球,即將被惡作劇的孩子戳爆。唐曉南沒見過手術刀,只能想象成西餐時切牛排的那種刀型,只是刀尖更細,刀刃鋒利得讓人不敢正視,像鏡子一樣,折手術室內的白熾燈光,一晃一擺,整個房間便地動山搖。如果用這把手術刀去切牛排,大約能把盤子也一併切開來。

唐曉南倏地緊張了。

她聽見醫生沒有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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