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官場“教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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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啥好怕的,天彪我告訴你,這世上本來就沒這個怕字,只有心虛的人才會說怕,我們兄弟不心虛。你帶過去吧,好好待她就是,等方便了,哥再把她接回來。”

“哥,我知道了,你放心。”有了這個電話,普天成心裡一下就踏實許多,他拿著手機,想了半天,終於還是給瀚林書記發了一條短信:尾巴已全部砍斷。

短信發出去後,普天成就坐在那兒等。這天正好是週末,盧小卉回了老家,說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急著回去。普天成也樂意她回去,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更願意一個人待著,不受任何打擾。但是直等到晚上九點,瀚林書記還是沒回過來短信。普天成坐不住了,這種情況很少有過,瀚林書記不論去哪,只要收到他的短信,一準會空回過來的。怎麼會?

普天成扔下電話,去洗手間,剛把褲子脫了蹲馬桶上,客廳裡傳來非常悅耳的一聲,普天成一聽是短信來了,興奮地起身就往外跑,褲子在半腿裡,差點將他絆倒。提好褲子,跑沙發前,拿起手機一看,心涼了半截。短信不是瀚林書記發來的,是秋燕妮。

秋燕妮說她在樓下,想上來造訪,她問普天成歡不?

,歡,你們誰來我都歡。普天成心裡一邊氣著,一邊把短信刪掉,他手機裡從來不存女人的短信,不是怕喬若瑄,喬若瑄還從來沒翻過他手機,他是不習慣,手機裡存了女人的短信,覺就跟身上留了女人體香一樣不自在。再者,有些短信是涉及到秘密的,他也怕萬一手機丟失,這些短信到了別人手裡。

刪完短信,普天成忽然又想,她來做什麼?想法一出,他的渾身就不自在了,心也撲騰撲騰跳個不停,好像有個聲音在召喚他。他忍不住到了陰臺,從陰臺往下看了半天,不見樓下有人,心裡納悶,不會是惡作劇吧?想著,給秋燕妮回了一條短信,問她到底在哪?

手機很快叫響,大約是收到了普天成的回覆,秋燕妮信心大增,索將電話打了進來。普天成接通,喂了一聲,手機裡傳來秋燕妮軟綿綿的聲音:“對不起,秘書長,這麼晚了還打攪您。”普天成剋制住情說:“秋總有事?”秋燕妮說:“是有件事,想跟秘書長彙報。”

“明天不行嗎?”普天成又問了一句,秋燕妮那邊就不說話了,電話裡傳來大片的空白,普天成覺得自己絕情了點,就道:“事情是不是很急?”秋燕妮說:“也不是太著急,如果秘書長不方便,那就改天吧。”普天成要掛電話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上次跟鄭斌源談完,他曾給秋燕妮發過一條短信,婉轉地提醒她,讓她注意一下羅恬。秋燕妮一直沒給過他答覆,會不會?這是件大事,不能拖,想到這兒,他衝秋燕妮說:“你在樓下等著,我過一會下樓。”秋燕妮非常興奮地嗯了一聲。

普天成都要出門了,忽然意識到,自己這麼快下樓,會不會顯得情急了點?他回過身,想磨蹭一會兒,但時間這玩意,不是用來磨蹭的,磨蹭了不到三分鐘,普天成身上就出汗了。那是心汗。人要是強行想把另一個人趕出心外,那是很累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他索脫了衣服,鑽進衛生間,快快地衝起澡來。熱水澡衝完,普天成又想該換件衣服,畢竟是去見秋燕妮,穿太隨便了說不過去。挑了半天,拿不定主意,他夏天穿的衣服就那麼幾件,要麼是白短袖襯衫,要麼就是式樣老土灰不拉嘰價格卻很嚇人的t恤。這也算是官員的一大特吧,不論官當多大,衣服只有價格上的區別沒有款式上的區別。有人戲說,官場文化最顯明的體現一是在官員的著裝上,另一是在官員的表情上。嚴謹、呆板、集體主義的裝腔作勢,是官員著裝的最大特。也有人說,政府官員要麼是清一白,要麼清一灰,好像只有這兩種,才能代表他們的身份。普天成也注意觀察過,你還甭說,政府官員的著裝就是跟別人不一樣,也沒有哪個部門規定,政府官員應該穿什麼,不該穿什麼,但大家的著裝風格,卻是驚人的統一。後來他才發現,不僅海東如此,全國各地,但凡在國家機關工作的,穿起衣服來都是遠離時尚保持正統。這就讓他奇怪,有些事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大會小會強調,紅頭文件發了一大堆,大家就是不按標準和要求來,穿衣打扮這種本該十分個化的事,反倒在機關個不了。但你一細想,也就不奇怪了,官員如果穿得跟老百姓一樣,那還能叫官員?普天成有位作家朋友,說他走在街上,能一眼認出兩種人來,一是國家公務人員,另一種是吃青飯的小姐,也可以直白地稱為雞。普天成罵他不嚴肅,怎麼能把國家公務人員跟雞扯到一起?那位作家據理相爭,說人都是臉譜化的,文化會把同一個鍋裡吃飯的人同化掉。你坐在主席臺上是官員,走在街上還是官員,除非哪一天你落架了,你的本才能顯出來。雞也一樣,脫了褲子躺上是雞,穿上褲子走在人群中,還是雞,除非有人把她娶到家裡,她從良。這種歪理論普天成不敢苟同,但內心裡,他還是佩服作家的觀察力。

普天成把衣架上的衣服擇了一遍,發現沒一件稱心的,心裡未免有些氣惱,堂堂秘書長,居然出門時連件合意的衣服也找不到。最後,還是穿了那天見金嫚時穿的那件墨綠冰絲t恤,這衣服是他跟瀚林書記去新疆考察時,鄂爾多斯廠家送的禮品,相對顯得年輕一點,也富有朝氣一點。回來開了一次會,大院裡這種顏和款式的衣服就多起來,聽李源說,他夫人因為買不到這個,專門託新疆那邊的同學,郵寄了一件。可見,主要領導的號召力,遠不在工作上,吃飯穿衣,哪一件領導都能率先垂範。

對著鏡子照了照,普天成覺還行,又順手抓起洗手檯上很久不用的香水瓶,往身上噴了一點。做完這些,普天成忽然問自己,你這是怎麼了,從沒有哪一次出門比今天麻煩,難道?

等跟秋燕妮坐在古樸典雅的香港龍茶坊,普天成心裡的答案,就顯顯的了。其實,這個晚上的一應表現,就證明了一件事,他是想見秋燕妮的,特別想。

人不能騙自己,人也騙不了自己。自己心裡有什麼結,自己最清楚。

秋燕妮顯得十分開心,從普天成上車到現在,她臉上就一直洋溢著笑。等進了茶坊,她一陣忙碌,桌上便堆滿了點心。香港龍茶坊的點心是很有名的,地道的港風味。這是一家連鎖店,生意也很火暴。普天成跟秋燕妮進來的時候,茶坊裡坐滿了人,秋燕妮說,這是她常來的地方,喝早茶氣氛會更好。普天成對這些都不興趣,他興趣的,是秋燕妮這麼晚了約他出來,到底想談什麼?

兩名身著旗袍的服務小姐忙活了半天,算是把招待工作做好了,一壺香噴噴的碧螺,飄著熱氣的咖啡,秋燕妮又要了一瓶路易十三。普天成開玩笑說:“你想擺夜宴啊?”秋燕妮嫵媚一笑:“難得跟秘書長在一起,今晚我想漫一點。”說著,沖服務員說一句港語,普天成聽不大懂,服務小姐淺淺一笑,出去了。不大工夫,包間裡飄起古樸幽揚的音樂,那樂聲似從遙遠處傳來,十分空曠。

普天成的心好像被帶到了一個地方。

秋燕妮為他沏了茶,目光幽幽地望住他:“一直想請秘書長坐坐的,今天總算心想事成。”

“不是老在一起麼,怎麼偏偏今天就心想事成?”普天成故意裝糊塗。

“秘書長真是會說話,要是天天能跟秘書長在一起,人生就太有意思了。”秋燕妮為自己斟上一杯,以茶代酒,要敬普天成。普天成也不客氣,既來之則安之,沒有理由把自己搞那麼緊張。

碰過杯後,秋燕妮又說:“我要再次謝謝秘書長,上次那條短信,等於是救了燕妮,也救了大華。”普天成沒有接話,他在專注地欣賞著秋燕妮。秋燕妮品茗的功夫堪稱一,燙壺、置茶、溫杯、高衝、低泡、分茶、敬茶樣樣做得嫻而富有詩意,一看就是在茶坊裡泡大的。加上那白皙雋永翹然婉然在普天成眼前如玉蝴蝶般舞動的蘭花指,更讓這一切動作有了神韻。普天成看得著。他品茶是外行,品人卻有一套,秋燕妮示範似地表演她的茶技時,他的一雙眼球,跟著她的手滴溜溜轉,這個女人,處處是風景。

忽然的,他就想起了那首詩:“翹蘭花三百遍,不辭長作大男人。”這是古時西坡對男人翹蘭花指的欣賞,普天成卻覺得,蘭花只有翹在秋燕妮這樣的女子手上,才算緻。柔弱無骨,白如玉石,普天成腦子裡冒出兩個詞來。

秋燕妮一邊為他斟茶,一邊就把羅恬的事說了。羅恬的確為鄭斌源提供了不少大華的機密,大華已將她除名。

“公司有人堅持要起訴她,我想起訴就不必了,畢竟有秘書長您的面子。再者,她也沒把秘洩到哪裡去,對鄭總,大華是十分尊敬的,還請秘書長再做做工作,大華隨時歡他的到來。大華得他,則得天下也。”秋燕妮說到這兒,起身,很有意味地笑了笑。

一聽又是要請鄭斌源出山,普天成搖頭道:“這個心思你就不要動了吧,老鄭既頑固又自負,他這個人,怕是沒救了,就算瀚林書記請他,怕也未必就給面子。”一提瀚林書記,秋燕妮臉上忽然多出一層顏,剛才有著的紅褪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尷尬的白。普天成暗暗責怪自己,哪壺不開偏提哪壺。

氣氛僵了一會,秋燕妮訕笑道:“秘書長說得對,鄭總是有遠大抱負的人,大華請他,是委屈他了。不過,他這樣對我們,也不公平。我們對羅恬很器重的,一過來的人,我們付出了誠心。”

“這我知道。”普天成拿起一塊點心,沒吃,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心裡卻在想,付不付真心你們說了不算,得讓職工說。

“可是,總有人在辜負著我們。”秋燕妮忽然就傷起來,眼裡浮上一層艾怨。普天成裝作沒看見,有些東西你是不能看見的,看見了,它就往你心裡鑽。女人的艾怨、淚,是兩件秘密武器,男人不經意間就會被它擊中,普天成不想這麼快就讓秋燕妮擊中。

“沒這麼厲害吧,他們也很難,沒了飯碗,補償又遲遲拿不到。”秋燕妮捋了捋頭髮,坐下道:“我忘了告訴秘書長,補償已經如數兌現,十三條,不打折扣地執行了下去。”

“是麼?”普天成暗自一驚,這消息他還不知道,最近他是焦頭爛額,除了吉東那檔子事,什麼也顧不上。但他仍然裝的鎮靜,輕描淡寫問了一聲,等秋燕妮把話說完。

“實在不好意思,這事拖了這麼久,讓秘書長為難了。”秋燕妮說著,斟了兩杯路易十三,端普天成面前。普天成本來是不想喝酒的,但一聽十三條落實了,心裡就有幾分高興,便接過酒杯,目光楚楚地盯住秋燕妮。國平副省長就是國平副省長,他一抓,效果立馬就不一樣…

“好,兌現了就好,企業嘛,總要講誠信。”普天成故意把聲音拔高許多。其實他心裡想說的不是這句,關於大華海東,他有很多話要問,比如十三條怎麼兌現的,職工情緒現在怎麼樣,大華打算何時開工,能不能按期投產?但,這些事真要扯起來,怕是一晚上都扯不完,更關鍵的,有些事他不該問,該讓他知道的,國平副省長遲早會讓他知道,如果他們要保密,他問了,那就是犯規。

兩個人連著碰了幾杯酒,普天成就有些恍惚,他真是跟秋燕妮在一起嗎?怎麼拒絕了一年之久的邀請,會在今晚把柵欄給拆除了?到底是自己想見她,還是?

包間裡的音樂不知啥時換成了莫斯科郊外的夜晚,這樂聲,一下就把他們從包間拉到了空曠的郊外,從繁雜的塵世拉到了遠山遠水處。紅塵噪雜心受累,何時與君逍遙去?心裡充滿無限期望和無限艾怨的秋燕妮這一刻有點把握不住自己,差一點就與君相訴了。

普天成一開始還抵抗著,不讓秋燕妮眼裡蘊動著的那股情點燃自己,但等幾杯過後,他心裡壓抑著的那些東西,就漸漸復活。

關於秋燕妮,普天成了解得其實很深刻,她在香港的生活和工作,還有到海東以後發生的故事,沒有哪一幕能逃過普天成的眼睛。這怪不了普天成,他天生對女人就,加上秋燕妮的特殊身份,還有她來海東的目的,都迫使他對她做出必要的瞭解。身為秘書長,他還有一個不便對外界明說出來的任務,那就是留意和觀察主要領導身邊的女人。當然這瞭解是善意的,一切都為了主要領導的安全。如果確實遇上那種別有用心的女人,哪怕失寵,他也得把話說出來。至於起不起作用,那是另碼事,不說則是他不稱職。遺憾的是,對秋燕妮,普天成至今仍選擇沉默,瀚林書記倒是有意無意問過他幾次。

“這個秋總,有點意思。”或者:“天成啊,你對女人瞭解深刻,你談談秋燕妮,她給你留下的印象如何?”每每這個時候,普天成就打哈哈:“書記笑話我呢,我這人看男人行,看女人,外行著呢。”瀚林書記似乎不甘心,笑道:“外行?我怎麼聽人說,你天成是個採花高手,怎麼,跟我也裝啊?”普天成只能苦笑,然後裝作很無辜地說:“我可冤枉死了,這頂帽子實在戴不起,戴不起啊。”玩笑歸玩笑,心裡,普天成還是為瀚林書記捏把汗,不是說秋燕妮卑鄙,要說卑鄙兩個字,還輪不到她,但他總覺得,那雙眼睛裡,藏著什麼。

藏著什麼呢?有時候普天成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旋即又搖頭,女人的心,秋天的雲,還是不猜為好。

但凡被某個公司派到國內來獨擋一面的女人,不是豪傑便是大俠,只是這豪傑或大俠,一半用淚寫成,另一半,還是用淚寫成。外人可能看到的是她們的風光,普天成眼裡,卻盡是苦難。

屬於成功女人的苦難。

普天成總有一種覺,秋燕妮到了海東,不是在續寫她的輝煌,而是繼續著她的苦難。

奇怪,怎麼對她老有一種不平呢?這很可怕,很可怕啊。普天成搖搖頭,想讓內心乾淨些,也世俗些。人其實世俗了好活,比如現在,一旦他能世俗,這夜晚,就豐富多彩得多了。

不知過了多時,大約一個小時,或者半個小時,這個夜晚,時間在普天成面前是靜止不動的,或者,他已被帶到了時間之外。他常常有這種幻覺,只是今晚,幻覺更強烈罷了。普天成聽到一個聲音,這聲音絕不是出自秋燕妮,但又確確實實出自秋燕妮。秋燕妮起身,臉上浮動著麥一樣的表情,整個身體也像麥一樣起伏著,她說:“我請秘書長跳個舞,這麼好的音樂,不跳舞可惜了。”普天成本來想拒絕,可是,可是當那隻軟綿綿的手觸到他的掌心時,身體本能地發出一種反應,他像被磁石牢了般,順著秋燕妮的牽引,朝大海深處走去。

樂聲悠揚,舞曲悠揚,普天成走進沙灘,走進大海,慢慢,就被海包圍了。

他聞到一股氣息,極陌生卻又極悉的氣息。那是海的氣息,是沒一切的氣息。

他閉上眼,再也聽不到什麼,看不到什麼,只聞到一股清香,一股幽香,還有,一種躲不過去的惆悵…

起,又落。湧來,又退走。大地發出咆哮的聲音,隨後,又寂靜無聲,死了一般的令人窒息。普天成的雙腳眼看邁不動了,他情願就那麼停下來,永遠停在這個晚上。秋燕妮的雙腳更是邁不動,她不只是情願,而是有一種急切。又不知過了多久,海嘯來了,只聽得大地發出一聲巨響,緊跟著便雷閃電鳴,秋燕妮猛地抱住普天成,死死地抱住。

世界凝固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普天成腦子裡忽地閃出一張臉,那張臉對他來說,既是閻王,也是菩薩。普天成猛地推開秋燕妮,心裡發出一聲喊:不能,堅決不能!

這個夜晚,普天成回來的很晚,逃離開龍茶坊,普天成並沒有打車回來,他像一頭衝出牢籠的困獸,漫無目的地在街上瘋走。走啊走啊,普天成覺得自己掉入了一個宮,越走越找不到方向,但他不敢停下,一停下,他怕自己就永遠也走不出宮了。

回到家時,已是凌晨兩點五十,普天成掏出手機看時間,卻意外發現了兩條短信。

一條是瀚林書記發來的,很簡練:知道了,你把後面的工作準備一下。

後面的工作?普天成好像還陷在宮裡,一時反應不過瀚林書記短信的意思。

另一條是廣懷秘書長王靜育發來的,王靜育一定是打了電話,他沒聽到,才發來這條短信。

王靜育說,喬若瑄兩天前去了北京,還特意強調,估計跟班子變動的事有關。

去了北京?普天成一下就茫然了。腦子裡閃出一幅畫面來,這畫面在他腦子裡存了半個世紀。古城,軍區大院,小巷,一群孩子,冰天雪地裡玩藏。喬若瑄丟失了,找不到她的伴,一個稚的聲音脆生生響在巷子裡:“瀚林哥哥,瀚林哥哥…”喬若瑄丟失了!

這個夜晚,普天成久久不能入睡。後來他想到那尊陶,就他辦公室裡那尊,他想到陶的顏,陶的造型,還有陶的沉默。他想,自己都快要變成那尊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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