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冰火相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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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愛人!"上午,石泳也趕到了醫院,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天使傳媒公司的兩個藝人經理。他們在醫院花園的石凳上和君君做了談,談了君君未來的問題。

石泳首先說到了君君母親的病情,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但心腎虛弱,恐怕要在醫院住上很久。醫院催著家屬錢呢,昨天的搶救費是人家天使傳媒先給你墊上的,怎麼歸還以後再和你商量。現在馬上又得住院費了,你看這事怎麼辦呀?

君君瞪著眼不說話,她也不知道這事該怎麼辦呀。

石泳於是挑明來意,其實只是為同來的兩個人物開場作白。他說君君我今天把天使傳媒的人也找來了,他們也很關心你母親的病情。他們當然也可以出錢承擔你母親前期的治療費用,但人家是公司,出錢也是公司行為…公司行為,你理懈嗎?

君君點頭,又搖頭,能理解又不理解似的。

石泳於是點撥,說到了天使傳媒以前承諾的簽約一一你現在得了賽區冠軍,也就是說,已經進了全國的前十,所以人家肯定會跟你簽約的。今天人家把合約帶過來了,你看看,如果沒意見今天就可以簽了。石泳說完,天使傳媒的人就把合約從提箱裡拿出,由石泳遞給君君過目。君君瀏覽一遍,有點疑問:不是說籤十年嗎,怎麼這上面寫二十年呀?"天使"的人剛要開口,石泳搶先解答:人家現在不是要給阿姨先出住院費嗎?人家面臨的風險也很大呀。萬一你在決賽中成績不好,名次不好,人家在商業上就可能賠啦。所以需要籤你時間長一點,人家也好有耐心慢慢包裝你培養你嘛。石泳話沒說完君君就噎噎地哭起來了:我媽還好得了嗎?她也不知是在問誰:我爸犯什麼事了,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石泳的話題恰好切入到李師傅身上:是啊,你爸這邊也需要有人幫你打點,就算最後出不來要上法庭去打官司,也得有人幫你找律師幫你活動幫你辦呀。你要覺得二十年太長不想籤也行,那你媽今天要不錢咱們就得把她接回家去。你爸以後肯定管不了你媽了,你媽恐怕就得你管了,那這樣的話去南海市參加決賽…那你還能去嗎?你是退出啊還是棄權啊還是怎麼著,你大學恐怕也上不了啦吧?這些你自己好好想想,別人替你做不了主。石泳的話把君君的未來講得相當嚇人,君君的泣於是停不住了,哭得更加孤苦伶仔。天使傳媒的人對石泳說道:看來她現在情緒比較動,那今天這事先不談了吧。總決賽的封閉訓練馬上就要開始了,通知各賽區進決賽的選手下週一就得去南海市報到,如果去不了的話就視同棄權退出了。這事你們早點定,要是她退出的話我們得趕快找賽區第二名替補上去,所以你們早定。石泳說好好好我知道主要看她吧。"天使"的人於是站了起來,說那我們先走了咱們再聯繫,石泳也站起來說我送你們我送你們我也得走了,我公司那邊好多事呢。

他們都站了起來,往花園的出口走去。君君在他們身後放聲大哭,哭聲讓遠處的病人紛紛側目。石泳和"天使"們也回頭看她,石泳說:嘿,你到底怎麼著啊?

這天金葵也起得很早並且早早出門,昨夜輾轉不眠,想來想去想得心疼,她還是想再去看看高純想再抱抱他瘦瘦的身子。她沒再麻煩方圓,自己坐了公共汽車,用兩個小時的路途周折,再次去了西山醫院。

醫院太平間的位置她已經知曉,看門值班的已不是昨那位,說什麼也不讓金葵如願,表示醫院規定明確,此地止參觀!金葵極力說明,我不是參觀,我是想再看我哥一眼,昨天的師傅都讓我進了,你就高抬貴手再讓我看看…工人堅不妥協:要進去你拿院裡開的證明來,拿證明你到前面去辦手續,或者你找死者家屬帶著你,家屬同意就讓你看。

金葵急得在身上四處摸錢,幾乎連回城的路費都不要了,湊了二百多塊送了上去,那工人卻一塵不染地推到一邊:你別來這個,不要不要,死人的錢我不掙的!不要不要你拿回去!那人推開金葵轉身走開,錢被推得散落一地,金葵彎一一去撿…

萬般無奈,她從西山回到城裡,直接去了獨術畫坊。她真的決定去找"家屬",她想懇求周欣允許她與高純相見。高純已經走了,已經不屬於她們任何一人!周欣如果真的是個藝術家的話,也許對情襟,會大於常人。

結果,周欣不在。畫坊的人還是說,周欣沒來。

金葵既然橫下心來,膽子也就越來越大,她居然獨自又奔三號院去,下定決心要見周欣。高純已經駕鶴西行,一切都成既往,再無恩怨情仇。無論對周欣還是對高純,她都不必再有膽怯,再有顧忌。

出乎她的所料,三號院在高純去後看上去並不空寂,門口停了好幾輛汽車,臺階上還有兩個司機菸閒聊。她從開的院門進去,他們看看她,她也看看他們,居然無人阻攔。

前院空元一人,李師傅一家住的房子早已搬空。垂花門上的油飾有些寡淡,紅柱綠窗也顯得黯然無光,一草一術都像是褪了的黑白照片,連斜掛在房簷上的太陽也矇蔽著蕭瑟西風。她在中院看到一隊人從中堂走出,指指劃劃的朝側房走去。有人在振振有詞地講解著什麼,斷續聽得隻言片語,大致知道他在介紹這座院子一一磨磚對縫的牆體,磚雕彩繪的裝飾,松術樑柱的氣魄,青磚境地的院子,連青石臺階的類型都一一述及,口氣內行而且周詳細緻…

金葵隱隱明白,這院子大概如她猜測的一樣,終於要賣了。

那群人進了側房,金葵則從中堂穿過。她依本能驅使,一進後院先去臥房。她在高純的臥房也未見到周欣,只見幾個男人在造冊登記。一個專家模樣的白髮長者,將每件傢俱的用材及款型一一道出,由另幾個年輕些的相機電腦拍照錄入。"

這個也是黃花梨的,你就寫‘黃花梨摘龍紋大方格櫃',括弧:後背板及隔板為金絲楠木,一對!還有這個,這是黃花梨的瓜稜凳,也是鼓墩的一種…"老少幾人都沉浸於黃花梨的光澤崇拜,沒有留意金葵悄悄進屋。最先撞入金葵視線的是高純睡過的那張大上的被褥早就搬空。金葵撲向沿,雙膝跪地,上身匍伏,伸開雙臂,把高純躺過的地方抱在懷裡反覆摩擎…屋裡的幾個男人這才看到她了,他們中斷了手中的工作,無不滿目驚愕,看這跪在邊的女孩熱淚謗沱!

在三號院沒有找到周欣,金葵只能回到方圓的住處。她在路上撥通了方圓的手機,才知道方圓出門辦事正在國家途中。方圓讓她在門口稍等,說他馬上就到,還問她吃飯沒有。金葵說我現在不想吃飯,只想知道怎麼才能再去看看高純。方圓說這樣吧,我再和劉律師聯繫一下,看看能不能打通他的電話。

金葵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坐在樓外的水池沿上,等著方圓的消息。太陽早早沉沒,天依然半昏,晚歸的人們在樓前的小道上川不息,直到路燈燃亮,方圓的電話才姍姍來了。他在電話裡告訴金葵,他已經與劉律師聯繫上了,jpj律師在電話裡告訴他,高純今天上午已經火化,劉律師參加了火化前的親友告別儀式,目睹了高純火葬的整個過程。所以說,他的這個消息,應該準確無誤!

金葵沒等方圓說完,就放下了手裡的電話。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想阻止心裡的號啕進出。她的雙肩使勁顫抖,全身的骨節都抖得渙散。匆匆的行人都在她身邊放慢腳步,錯愕的目光包圍過來,可她眼前什麼也看不到了,只看到了高純孤獨一人。高純在她面前孤獨地跳舞,用舞蹈的手勢拉她起來,她起來想和他一起跳,卻怎麼也不能與之近身。她眼看著他一路跳著漸漸走遠,才發覺周圍的路人都在竊笑。她下意識地想在人群中尋找,人群中的男女老少把她帶回現實。她衝出圍觀的人群才慢慢想起,高純這回真的走了,那個屬於她的完美體,已經化做了一縷青煙!

也許高純的靈魂隨著那一縷青煙還戀戀不捨地彌留在這座城市的上空,一個剛剛成體包裹著一個欠的靈魂正從這座城市的上空離開。一架客機載了君君前往南海,石泳誠惶誠恐地陪在身邊。在君君與天使傳媒定下二十年依附關係之時,石泳也以此貢獻如願以償地加盟了天使集團。他和君君的情事業都捆到一起去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讓君君暫時忘掉父母的麻煩全心備戰。這是君君第一次乘坐飛機,在萬米雲層之上吃著蛋糕喝著可樂怎能沒有笑顏。這時的君君並不詳盡知道父親究竟去了哪裡,母親是否還有危險,石泳已經極盡安撫之能事,讓君君漸漸明白,只要有了錢,父母和她本人的一切,都會有所安排。

當然,她更不知道她的"哥哥",曾一直贊助她考學上學的"哥哥"高純,在她拿到賽區冠軍之前,就已經死了。

高純的葬禮之後,周欣為高純在公墓的骨灰牆上,買下了一個體面的位置。葬禮滿七的那天,她由穀子陪著,把骨灰做了正式的安放。安放骨灰沒再舉行什麼儀式,只有周欣穀子兩人持。高純一生不圖熱鬧,死後也不該讓他難得安靜。應該說,高純是個不幸的人,除了身體的殘障和過早的天亡,他的身邊確實圍繞了太多的陰謀,太多的機關算盡。周欣作為高純的子,只想讓他的身後諸事平凡低調,遠離塵俗。高純也是個單純的人,周欣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讓他在九泉之下,魂魄安寧。穀子特別注意到了,周欣嵌在骨灰牆上的親筆祝福,落款有些出人意料,她沒有呼高純為夫,也沒有稱自己為,那張像墓誌銘一樣的墓主卡上寫著:"高純安息"囚個字;下面的落款也是四個字:"好友周欣"。為什麼這樣寫,周欣沒說,穀子沒問。

高純後事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將仁裡衚衕三號院委託專門機構落捶拍賣。三號院最後的得主,是一家老牌的房地產公司。而院中那些紫檀黃花梨的傢俱,則在另一場專場拍賣會中悉數拍出,收進一千六百餘萬元現金,加上三號院一億七幹五百萬元的成價,共計一億九幹餘萬元人民幣,由律師主持,捐給了久遊華人舞蹈基金會。捐款中除了兩千萬元由基金會專款代捐給雲朗市藝術學校用以建設教學大樓外,其餘款額皆做推動華人舞蹈事業,獎勵優秀舞蹈人才之用。久遊華人舞蹈基金會是一家國際的公益組織,不僅專為舞蹈而設,而且章程嚴謹,機構健全。周欣和律師反覆考量,權衡比較,都認為把錢捐給這家基金會,不會辜負高純的心願,足以告在天之靈。

安葬了高純,拍賣了三號院,周欣的生活就此告一段落。她決定按照老酸的安排,去本接受頒獎,也作為新生活的一個開端。她在出國之前最後一項重要的安排,是親赴高純的故鄉雲朗,參加雲朗藝校教學大樓的捐贈儀式。她是已故捐贈人的子,也是己故捐贈人的代表。

在赴雲朗出席捐贈儀式的前一天晚上,周欣獨自去了方圓的住所,讓方圓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周欣造訪的目的,竟是要打聽金葵的行蹤。他搞不清周欣在高純死後為什麼還要尋找她的冤家對頭,這兩個女人之間的恩恩怨怨,究竟何時方休?

周欣站在方圓的屋裡,並沒有落座久談的意思,她連身上的外套都沒有解開。她和方圓之間早沒有了過去的親切,因為金葵的進入她一直遷怒方圓,幾乎對立到反目成仇的局面。現在,也許一切時過境遷,她再次因為金葵而站在了方圓對面,她告訴方圓她想、找到金葵,她和她的事情並沒算完!她說:"我猜你應該知道她去了哪裡,她在北京,好像只有你一個朋友。"方圓的回答,冷淡而且簡短,他不想多做解釋,也沒打算詢問事由。他簡單地告訴周欣:"金葵不在北京,她已經回了雲朗。"周欣似乎並不意外:"能把她家的地址告訴我嗎?"方圓搖頭,他回答周欣的口氣,前所未有地強硬:"不能!你找她有什麼事嗎?你們過去的矛盾都是因為高純,現在高純已經不在了,你們的怨恨還有存在的必要嗎?如果人的靈魂可以不死的話,那麼九泉之下的高純,難道還想看到你們繼續打架嗎?"周欣和方圓的態度同樣強硬,這符合她的一貫格,她說:"你不告訴我我一樣找得到她!雲朗彈丸之地,我會找不到嗎?也許你很瞭解金葵,但你並不瞭解我。"方圓低頭想了一下,放平了語氣,說道:"金葵的父母一向是反對金葵和高純朋友的,其實你犯不著找上門去,讓她父母再受刺。因為金葵現在並不住在家裡,她把原來高純在雲朗住的一間閣樓租下來了,那間閣樓是她和高純相識和相愛的地方,那個地方,就是高純在雲朗的家。不過我同樣不能告訴你1那個地方到底在雲朗的哪裡。"周欣沉默了片刻,用一聲"再見"冷冷告辭,但方圓叫住了她。他說:"周欣,你也許應該知道,金葵非常恨你!的確,你給了高純生命,但你也剝奪了金葵的幸福。在她愛的人離開人世以前,她無法見他一面,在高純去世以後她也沒能送別高純。所以她恨你!如果你還是一個善良的人,那就請你到此為止吧,就請你別再去找她的麻煩。

周欣思索了片刻,轉回身來,"好吧,"她說:"我只是想把高純留給她的一件東西給她。如果她不想見我,就請你代為轉吧。"周欣說罷,從身上取出一樣東西,放在了桌上。方圓看見,那是一張銀行的存摺。他滿臉疑惑,將存摺拿起,打開,他馬上明白,這就是人們一直說到的那張存摺,那張備受爭議的存摺。這張存摺在高純起訴後,在法庭調解前,由金葵主動給了法院。現在存摺上的四百萬存額分文未動,金葵的戶名也未做更改,一切皆如金葵出時的那樣,全都沒變。

方圓茫然,他只能用疑惑的目光求解於周欣。那目光沒有改變周欣臉上的嚴肅,但卻令她的聲調一反尋常的低迴。

"高純去世之前,他最後一次清醒的時候,和我說了兩句話,那是他一生中最後的兩句話。我把這兩句話,就當做他的臨終遺言了。"方圓屏息靜氣,不敢出聲。

"他的第一句話,只有兩個字:撤訴。我知道,他不想再告金葵了,雖然他並不知道改房產證和改存摺其實不是金葵乾的,但他還是不想再告她了。高純是個念舊的人,他不想和他愛過的人成為冤家。"周欣沉默了一下,方圓問:"第二句話呢?"周欣看著桌上那張存摺,說:"他說第二句話時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但我可以聽得見的,他說:給金葵點錢吧,讓她帶著我…去跳舞!"跳舞二字,讓方圓鼻子一酸,讓他的懷之內,突然蕩氣磅暗。

他用不平靜的氣息,抖聲發問:"他的遺言,只有你一個人聽到嗎?那你為什麼不瞞下來呢?既然你和金葵,你們彼此怨恨,彼此為敵,你為什麼還要把這麼大一筆錢…真的給她?"周欣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題依然守著高純,依然在說高純彌留的一幕。正如方圓所說,那一幕除了天地神靈,只有周欣一人耳聞目睹,她閉口不言,誰又能知?

但她開口說了,至少現在,她把這個本可獨的秘密,告訴了方圓。她告訴方圓的目的,是要方圓向她的鳳敵,做出完整的轉達。

她要他告訴金葵,高純說完那兩句話後,就陷入了昏,三個小時後,就結束了人生。"但高純把他的那兩句話,把他說這兩句話時的那個眼神都留給了我。"周欣的坦白,有點像在自語心聲:"我確實想過,我可以不把高純的這兩句話告訴金葵,我可以不把這筆錢給金葵。你說我奪走了她的幸福,可她也奪走了我的幸福!她恨我,我也恨她!可我知道高純是個好人,因為他是好人,所以我才慢慢愛上他了。我愛他,我是他的子,所以我沒有能力永遠不再想起他臨走時看我的最後一眼,那個託付的眼神…我沒有能力把那個眼神從我的大腦中永遠刪除,我沒有能力把這件事一輩子藏在心裡,讓它一輩子壓住我的良知!"方圓動地沉默,他在周欣的背後默默點頭,不是對高純的嘆,而是對周欣的讚許。

他開口說道:"好,我會替你把高純留下的這份情轉給金葵,我會把你的心情,轉告給金葵。"周欣慢慢地搖了搖頭,她說:"金葵怎麼想我,隨她去了。你可以告訴她,我陪高純走完了最後的人生,我的任務完成了,我對高純問心無愧。"與方圓相談的第二天,早上,周欣由穀子陪著,乘飛機去了銅源,又從銅源乘車去了雲朗。在這天下午雲朗藝校舉行的捐贈儀式上,周欣代表捐贈人高純,發表了簡短的致辭。

臺下坐滿了學生,每個男孩女孩的臉上,都掛著動人的稚氣。周欣的視線在人群中緩緩劃過,似乎在下意識地尋找高純。她果然看到了許許多多高純的影子,幻化了高純當年的天真,她由此更加理解高純為什麼那麼熱愛舞蹈,為什麼總想回到這裡。這是一個夢想的園地,在這裡可以找到青的願景和簡單的幸福。

麥克風使周欣的致辭在這個破舊但卻高大的排練廳裡如遠方天籟,連周欣自己也相信天上的高純一定聽到了這裡的共鳴:他是你們的同學,他也在這裡學習舞蹈,他和你們一樣把舞蹈當做生命。我在你們當中看到他了!站在這裡我才明白,只有真正的舞者,才能讓他傾心追求,只有真正的舞者,他才會付出真愛!"臺下報以掌聲,但周欣的肺腑觸,無人能解。

整整一個下午,周欣都在藝校逗留。捐贈儀式之後,又參觀了校區校舍。老師們還帶她去了高純當年的寢室,看了高純睡過的鋪。那鋪現在的主人,是個紅齒白的英俊少年,眉眼神氣竟與高純有幾分相似。黃昏時周欣離開了學校,鮮花與掌聲的進送出,雖然表達出禮遇的熱烈與隆重,卻讓周欣隱隱擔憂,冥界的高純會不會反而更加孤獨?

西斜的太陽造就了絢麗的晚霞,晚霞描繪出小城獨特的美景。高純說過,雲朗的黃昏是最人的。周欣在離去之際果然舉步連,不忍轉身。

落之前她必須離開這座小城,三天之後她將出席在名古屋舉辦的世界青年藝術使者大獎的頒獎典禮,一切行程都已安排既定。她在雲朗的最後一個目的地,是高純在山坡上的故居。那是一座灰磚砌就的老式樓房,一條蜿蜒的細巷指引捷徑,地上的臺階經歲月磨肪光潔如洗,鋪敷出小城最早的街衡。高純曾經描述過他棲居的那間閣樓,周欣印象最深的是與閣樓相連的屋頂天台,說起那個開闊的天台高純總是心嚮往之,相信從那裡眺望到的黃昏,當可成為一切愛情最漫的背景。

那灰磚樓的樓梯很陡,樓內元窗,光線幽暗。周欣左顧右盼,小心攀援,接近頂樓時她聽到了音樂,旋律依稀,耳能詳。那是高純最常聽的一支曲子,名《冰火之戀》。冰與火本不相容,可那支樂曲卻和諧寬宏,空靈悽美,偶有洋火般的越之音,也只覺昇華的壯麗,不聞折磨的痛苦。

在這條樓梯的窮途末路,黑暗中忽然出一線光明。音樂和夕陽都是從那條縫隙中擁擠進來的,映亮了也詩意了木門微敞的半間閣樓。周欣站在閣樓的門口,目光搖過四壁和屋頂,屋裡的陳設質樸實用,既像一問學生的宿舍,又有舞者靈秀的心情。頭的一張照片裡,年少的高純四肢張揚飛翔在半空,把他曾有的青與強健,完美定格於畫面正中。閣樓新的主人顯然意圖保留高純居住時的原貌,以致連一張自己的照片也未擺入。周欣走進屋內,站在褪而且珊的地板上,凝神傾聽隔牆的樂曲。樂曲猶如一條低迴婉轉的細,可以洗滌眼中的砂礫和身上的傷口。周欣將斜背的畫板取下打開,畫板裡夾著她的一幅新作,這幅新作記錄了一個舞蹈瞬間的彩,寫意了兩個舞者永恆的纏綿。舞蹈是動的油畫,油畫是凝固的舞蹈。儘管那只是一幅照片的臨摹,但周欣還是力圖將舞者頭上的紅巾畫出火焰的熱度,讓一襲漫卷的白紗如高山水,如冰花散瀑…油畫也是音樂,周欣一向這樣認為,每個畫家對音樂都很信仰,都很銳。於是牆外的音樂引她走出了閣樓,她推開關不住夕陽的那扇房門,看到了滿天的霞光壯麗如虹。這個傳說中的屋頂天台比她預想得還要開闊,有點像一個巨大的天舞臺。任何正規的劇場都不可能擁有如此燦爛的天幕,那天幕就是雲朗油畫般的黃昏。她在這巨大而輝煌的天幕下再次看到了那簇久違的火焰,也看到了她曾經力圖畫得冰清玉潔的白紗裙。所不同的是,白紗與紅巾都被同一個舞者穿戴,於是冰與火的融就顯得更加難捨。在舞者追風般的旋轉中,火的熱誠與冰的純潔相生相伴,彼此依託。周欣沒有驚動在紅與白之間執身心的那位舞者,也沒有把這段美麗的舞蹈繼續看完,她默默地轉身離開了天台,離開了這座被落染紅的小樓,和等在樓下的穀子相借走遠。除了那幅擺在閣樓頭的油畫,她沒有留下任何造訪於此的痕跡。這裡本來不屬於她,儘管她真誠地相信,這裡有人間最美的音樂,最炫的舞蹈,最瑰麗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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