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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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去留學,耿直也年過三十,夫倆就想要個孩子了,舒曼是個完美主義者,既然決心要孩子,就一定要生個優質孩子,她翻看許多報紙雜誌,又請教了姐姐舒這位過來人,制定下懷孕方案。

這天下了班,舒曼心佈置了家,換了蘇繡桌布、窗簾,點花花草草到處擺放,牆上貼著畫報上剪下來的胖娃娃大照片,都是大眼睛高鼻樑,健康漂亮。她將一臺電唱機擺在臥室牆角,將唱針擺放到唱盤上,按了開關,響起了悠揚的音樂聲。舒曼退到邊坐下,聽了聽,覺得聲音過大,又起身來到電唱機前,調小了聲音。

耿直無打采地爬樓梯,整個樓道很安靜,隱隱似傳來音樂聲,耿直抬頭辨認著,似乎從自己家傳出,他遲鈍了片刻,手放在門上,剛想敲門,門自然開了,屋內燈光幽幽,耿直抬頭四望,到處是漂亮娃娃衝自己樂,瞪大眼睛,不由道:“哦?”傳來舒曼幽幽的聲音:“進來。”耿直一進門就撞上角,疼得剛想叫“哎喲”一見室內氣氛,不敢叫了,看不見老婆在哪兒,拐著腳往屋裡走,只見屋內大燈關上,頭櫃上的古老燭臺一點熒火,風吹搖搖,兩人的照片擺放在頭櫃上,似在微笑,忽地響起一陣音樂,飄飄渺渺從窗外傳來,真如仙樂一般,耿直完全傻掉,不知道老婆在哪裡,自己該做啥?

舒曼一身輕薄衣衫偎在上輕喚:“過來呀!”耿直跌跌撞撞過去,差點撞翻蠟燭,舒曼要關心蠟燭,又要保持漫情調,左右不是,耿直是明白人,知道老婆苦心,那情緒也漸被調動起來,一邊走一邊脫衣服,一件一件往下脫,到了上,就要壓過去,舒曼趕緊:“唉,不是這樣的。”耿直呆住:“哪樣?”舒曼細聲細語:“從今天起,我們要制定一個方案。”耿直聽著直暈:“啥方案?”舒曼:“最佳生育方案。”舒曼從頭櫃上拿起一張照片,遞給耿直:“我姐姐的小囡,又聰明又漂亮,小人,人見人愛,為什麼呀?”耿直看著照片發傻:“為什麼呀?”舒曼:“環境好呀,我姐姐在懷孩子問題上可動了大腦筋的,她的原則是要麼不要孩子,要麼要最優秀的孩子,我覺得她說得蠻有道理,你說呢?”耿直:“有道理有道理,這環境怎麼講?”舒曼環顧四周:“這階段不可以隨心所,你也曉得,女是有周期的,不是想懷上就能懷上的,最佳受孕期每個月就那麼幾天,所以你不可以想來就來,要剋制的,那個之前,雙方情緒都要飽滿,要有情到那個最佳點上,才是最好的。”耿直聽得頭大,只得點頭:“哦,好好,我都聽你的現在我做啥?”舒曼聲音越加溫柔:“你聽音樂。”響樂低緩的樂聲,耿直聽著開始犯困,嘴裡還強撐著:“貝淑芬?莫愁湖?舒曼?”舒曼聽得情緒溫柔:“舒伯特小夜曲。”耿直馬上就要睡去:“舒伯伯?你親戚呀?”耿直這一磕睡不打緊,身子一歪,膀子搭過去“咣噹”一聲把蠟燭臺撞到地上,耿直叫這一嚇:“咋著了?咋著了?”舒曼生氣,忽地背過身去,耿直徹底清醒過來,趕緊拾起蠟燭,從背後摟住老婆哄道:“你要早說我中午睡會兒覺,今天到鄉下檢查衛生,一口氣跑了五個公社!要不,咱改明天?”舒曼:“今天可是最佳時間。”耿直:“那你早就應該告訴我。”舒曼:“我一個星期以前就把書給你了!”耿直:“什麼書?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舒曼轉過臉瞪著耿直:“你給我認真點!我可不是嚇唬你,搞不好真的要出大問題的!我看過好多外國出的婦科兒科雜誌,全世界百分之一先天嬰兒殘疾都是因為父母授孕不當造成的呀!”耿直趕緊拱手:“我聽你的我聽你的,只要你心情好,讓我做什麼都成!”舒曼:“不是我一個人心情好就可以的,要兩個人心情都好才行呀,怎麼老聽不懂我話呢!”耿直趕緊點頭:“啊,對對對,團結就是力量。”舒曼氣稍平一點,才意識到音樂沒了,起身要重新放唱針,耿直趕緊:“別動別動,我去吧,要聽什麼?你家親戚舒大伯?”舒曼氣:“又亂講!”耿直剛要起身,舒曼攔住:“算了,就這樣安安靜靜也好。”舒曼和耿直靜靜地躺在上。舒曼輕聲地說:“抱著我。”耿直顯得很老實,順從地抱住舒曼。傳來古怪聲響,舒曼嚇一跳:“這什麼響啊?”耿直苦笑:“肚子叫呢,中午只吃了個饅頭,早就前心貼後心了!”舒曼起身:“我給你熱點吃的。”耿直攔住:“別,別,剛有點情緒。”舒曼嘆口氣:“算了,餓成這樣,質量也不會高。”耿直和舒曼回耿直父母家吃飯,困難時期,家家鍋裡都沒啥可吃的,糧、子麵窩窩頭、包米糊糊,裡面飄著一些乾菜葉子,舒曼前晚睡眠不好,加上長期營養不良,吃了一口,忽然覺得噁心,趕緊出門乾嘔起來。耿直正要趕過去,耿直母親卻拽住他,興奮道:“有了吧?幾個月了?

耿直一聽也喜,耿直母親趕緊端碗水,耿直抓過碗就跑到外面。身後十四歲的耿玲一個勁問耿直母親:“媽,我嫂子要生小弟弟了是嗎?”耿直母親敲耿玲腦袋:“什麼小弟弟,亂了輩份,是你小侄兒!你要當姑姑啦!”耿玲樂得嘎嘎笑,叫著:“哥,我要當姑姑啦!”舒曼嘔得只有黃水,耿直碗遞過去,悄聲道:“那有了你倒是早告訴我呀,我天天提心吊膽,生怕完不成任務,飯吃不下,覺睡不著,快神經了。”舒曼面無喜:“我胃難受。”耿直得意:“有了都難受,小喬懷孩子那會兒吐得比你還厲害,吃啥吐啥。”舒曼又嘔的一下,這下臉臘黃,抬頭看著耿直道:“我覺得是胃炎。”耿直朗道:“不會的,胃炎不是這個樣子的。”舒曼急道:“你是醫生,我是醫生啊?”耿直趕緊:“當然你是。”婆婆嘮叨著:“是想吃酸的還是辣的?唉,沒事兒,新社會生兒生女都一樣。”舒曼輕聲說:“媽要是知道我沒懷上,生氣嗎?”耿直:“當然。”舒曼:“當然什麼?”耿直:“當然生氣,生我的氣!”兩人來到醫院做檢查,舒曼眼巴巴看著大夫:“馮主任?我都兩個月沒來月經了。”馮主任搖頭:“營養差,女同志容易紊亂,這兩年咱們醫院好多女同志都這樣。”舒曼認真:“那我身體真的沒問題呀?”馮主任:“沒有問題。不要想得太多,這種事心理上不要有壓力,還有夫之間一定要配合,你愛人比你大很多吧,是不是有點心急啊,這種事,不能急。”舒曼尷尬:“不急不急。”耿直因為身體虛,靠牆打瞌睡,忽然覺得有人在眼前晃,立馬站起立正,瞪眼一看,舒曼眉頭緊皺,盯著他,耿直趕緊起身:“醫生怎麼說?”舒曼一股坐下,眼睛發直:“還是那些話唄,其實我都知道,上課時老師就教過我們,這種事,原因很多很複雜,環境情緒飲食都可能。”耿直聽著直髮傻:“娘唉,我娘大字不識一個,咋生的我?”舒曼瞟一眼耿直,嗔道:“你是不是有一點煩啊?”耿直趕緊表態:“不煩,一點也不煩。”舒曼神情黯然,喃喃地:“結婚好幾年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耿直:“都是我不好!”舒曼:“你怎麼不好了?”耿直:“是啊,我覺得我還行啊!你說我是不是還行?”舒曼瞪他一眼:“行什麼行?你看你,站都站不穩了!”耿直嘆息:“真是好漢不提當年勇啊!”耿直推著自行車和舒曼往家走,路旁有兩個小孩兒在玩耍。耿直眼神跟著孩子過去,突然就收回來,不敢看了,舒曼,嗔道:“你想看就看唄,別老那麼神神經經的,專家都說了,這種事主要是神壓力,要想開一點。”耿直:“我怎麼會想不開?是你急嘛,我一直跟你說沒事兒沒事兒,你才二十五歲你急啥?人家五十歲婦女生不下孩子才急呢!”舒曼急:“你什麼意思呀,要我五十歲再生小孩嗎?”耿直:“我、我、我有那個意思嗎?我就是怕你急,你看你還是急,還說我急。”舒曼瞟一眼耿直:“假惺惺的,你心裡肯定不這麼想。”耿直壞笑:“那我現在心裡想啥你知道唄?”舒曼:“你就是怕承擔責任,其實你比誰都著急!”耿直笑容消失,轉身嘆了口氣。

晚上,也沒音樂,也沒聲音,兩人在上辛勤勞作著,耿直忽然停下,舒曼急切道:“你怎麼啦?”耿直扎扎個手:“我、我、我好像沒洗、沒洗那——”舒曼急得不行:“討厭,幹什麼呢你!”耿直:“我、我真的好像沒洗那——”舒曼情緒全沒了,側到一邊,也不說話。耿直欠起身:“那、那我洗去了?”舒曼不說話,耿直起身去廁所,才走一步,就聽到身後的泣聲,耿直嚇了一跳,趕緊回身攬過老婆:“這是怎麼啦?”舒曼噎噎的:“你就是不想配合我是不是?生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事兒嗎?我知道你嫌我囉嗦,窮講究,可、可我不是想生個好孩子嗎?你怎麼就那麼不配合啊。”耿直被老婆動了,抱住老婆,聲音直哆嗦:“我真沒洗,我們當兵的那什麼執行命令不打折扣的,不過你要不嫌棄,咱就那什麼文明婚禮簡易辦事。”舒曼一把推開,尖叫:“快洗去。”事畢,舒曼依偎在耿直懷裡:“老楚兒子多大了?”耿直琢磨一下:“一歲多吧,我看能在地上翻跟頭了,那小子有股虎勁,像他爸。”舒曼不說話了,臉也沉下來,耿直不知所措:“我、我沒那個想刺你的意思,是你問我我就如實回答了。”舒曼嫣然一笑:“你不要老是想著這件事好嗎?這不是給自己增加思想壓力嗎?咱們一個禮拜不要想,一個月不想。”耿直哭笑不得,老婆怎麼說怎麼是,不停點頭:“好好好。”舒曼立刻翻身:“不想了啊,你也別想啊。”耿直苦著臉也翻過身。

舒曼眼睛直直的,嘴巴說不想,心裡哪裡放得下,她臉正對著頭櫃,頭櫃上舒女兒的照片在耿直夫婦照片之間,舒曼不由自主伸手就要拿起那張照片。耿直因為背對老婆不敢造次,彆扭得不行,想上廁所,翻身起來,正看見老婆要拿外甥女照片,趕緊攬過老婆:“我忘了告訴你,你姐姐姐夫調動的事兒就差最後一個章子,我讓老楚跑去了,老楚說沒問題!”這件事果然把舒曼的注意力全部引過來,舒曼拿照片的手放下,趕緊回頭:“是嗎?那我趕緊給我姐寫信呀,我姐姐天天催,三天一封信,五天一個電報,我都沒好意思告訴你的。”耿直淡然:“電報也發到我們單位了。”舒曼瞪大眼睛:“她怎麼這麼急呀?”耿直笑:“你們姐妹都夠急的。”週末,耿直坐在桌旁看報,舒曼上前:“把汗衫脫了,給你洗洗。”耿直很不情願地脫下,舒曼:“乾淨的在裡屋上,自己去拿。”舒曼抱著一堆髒衣服走進廁所。耿直赤上身剛要走向裡屋,響起了敲門聲。耿直拽開門,門外站著個瘦長身材戴高度近視鏡的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一見耿直光著半個身子,猛然一驚,像看到怪物一樣,臉忽地就往一旁偏。

耿直:“你找誰?”那人不看耿直,一口南洋華僑普通話:“請你先把衣服穿起來,你這個樣子我沒辦法跟你說話的!”耿直瞪起眼睛:“噫?你這人古怪,男人赤膊你怎麼就見不得,你把頭掉過來,你是男的女的?”那人依然不屈不撓:“我不能掉過頭,你這個樣子很不尊重人的!”耿直樂了,剛要說話,舒曼趕緊奔出來:“姐夫!”舒曼趕緊往屋裡讓,對耿直:“這我姐夫,小杜,跟你提起過的。”耿直和小杜這算正式見面,耿直伸手:“你好。”小杜碰碰耿直手,回身對舒曼嘀咕著:“這是你愛人啊,嚇我一跳,還以為進了澡堂子呢。”耿直躲到廚房去往身上套汗衫,動作過大,把水池邊上的盤子碰到地上,嘩啦一聲,盤子碎了。舒曼趕緊跑到廚房:“怎麼了?”耿直正在彎揀那些碎片,背衝舒曼:“沒事兒,沒事兒。”舒曼看著耿直委屈的背影,輕聲道:“他這人嘴不大好,你不要往心裡去。”耿直苦笑著搖搖頭:“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哪!你姐和你姐夫,真是…”舒曼:“真是什麼?”耿直:“真是太有意思了!”外面小杜在喊:“小妹,要我幫忙吧?”舒曼和耿直對視一眼,一笑,舒曼出去。耿直心平靜了一點,手中碎碗盤“咣噹”一聲全扔進垃圾箱。小杜伸著脖子看廚房:“你愛人燒個水動靜也這麼大的?”舒曼趕緊:“沒事兒,你坐吧,姐夫。”舒曼也不高興了,但不便發作,抓起茶壺“喝茶吧。”小杜抬頭:“他對我有成見吧?”舒曼把茶壺重重擺桌上,聲音很輕:“耿直可不是那種唯成分論的人,他明是非懂道理的,一直跟我講你和我姐是國家培養的高級人才,他非常願意幫你們解決困難,他很關心你調動的,你知道這家國營大工廠多難進,他把他所有關係都找遍了!

小杜:“哦,那謝謝他了。”毫無誠意的一謝,舒曼氣得眼睛都有點紅了。耿直穿上汗衫出來,立即到氣氛不對,見舒曼低個頭,可不知好歹的小杜卻若無其事,喝起茶來,見耿直出來,放下茶杯,點點頭:“妹夫。”耿直看著小杜,心裡有數,一笑,坐下,一派長者口吻:“去廠裡報到了嗎?”小杜:“我來就是想跟妹夫商量一下。”小杜口氣很大,好像耿直欠他的,耿直心裡這叫一憋氣,但老婆面子是一定要給的,於是笑嘻嘻道:“好,商量商量。”小杜:“我到了工廠才知道廠裡分配我去重工車間做技術員,你曉得我的專業是純物理,我比較適合的是中科院這樣的研究單位,去工廠嘛,最好也是實驗室這樣的地方比較有發揮餘地。”耿直是做好思想準備的,但舒曼絕沒想到姐夫會如此不懂事,趕緊偏過頭去看耿直臉。耿直沒當回事兒,這種人見得多了,笑道:“那什麼——”小杜沒心沒肺道:“在家裡你好叫我姐夫的。”耿直點點頭:“你不想去重工車間沒關係,沒有人強迫你。”耿直不再說話,小杜眼巴巴看著耿直:“那、那有沒有可能調一下工種,比如實驗室。”耿直乾脆:“不可能,沒有編制。”耿直不再說一句話,起身看舒曼:“我去辦點事兒,你招待一下你姐夫。”耿直回身衝小杜笑笑,轉身推門而去。耿直剛消失,小杜就叫苦連天:“小妹你這麼好條件,千挑萬選的,怎麼找個這種男人嘛,什麼領導幹部嘛,說話也沒有領導水平,我說話沒聽明白就一甩手走了,沒教養,魯!”舒曼很不高興,起身:“姐夫,耿直也不是什麼中央首長,能力就那麼多,你不滿意我們也沒辦法!”舒曼說著轉身去了廚房。小杜跟到廚房,囉嗦著:“我上海原單位都辭職報告了呀,我以為北京這邊工作非常理想,現在好啦,上海那邊工作丟掉了,北京這邊又落實不下來,我這樣上不上下不下,你叫我怎麼辦?”舒曼這叫一氣啊,轉過臉看著眼前這位物理系高材生:“姐夫,你是南洋回國高材生,你看書懂道理比我多,我還想問你,我們就這麼多能力,我們幫不了你,我們應該怎麼辦?”小杜這才意識到人家生自己氣了,眼巴巴看著舒曼:“你生我氣了,小妹?”舒曼這叫一哭笑不得,看著小杜:“我姐怎麼說?”小杜:“這事主要怪你姐,你姐說你愛人如何如何有辦法,肯定能幫我找個專業對口單位,說實話我是不想到北方來的,我是南方人嘛,但為了報效祖國,為了事業,我可以做出犧牲,可犧牲這麼大,還是搞不了事業,你說我惱火不惱火?”舒曼氣得要命,低下頭:“你先住下,在北京玩一玩,明天我去幫你買回去的火車票。”小杜急:“誰跟你講我要回上海了呀?”舒曼抬頭瞪小杜:“你從進我家門,就一直在講北京如何不好如何不好,你不回上海你還要去哪裡?”小杜張口結舌。

小杜沒走,舒曼也不好攆他,拐彎問:“你住哪兒啊?”小杜看著舒曼:“我一下火車就去工廠,我是準備報到的,沒想到單位不理想,就想找妹夫商量一下,沒有辦手續,沒地方住的。”舒曼:“那我去幫你聯繫一下招待所吧?”小杜:“招待所要錢的吧?”舒曼:“是呀。”舒曼往外走,小杜跟著,越走越慢,停下:“小妹。”舒曼停下,回頭看小杜,小杜尷尬著:“我們家你也知道的,你姐姐不會過子,我們工資又少,經常入不敷出。”舒曼:“你要借錢嗎?”小杜趕緊:“不不不,我就是說隨便找個地方湊合湊合,我這人很能吃苦的。”舒曼無言。

耿直走到家門口,頭伏門上聽聽,家裡沒有動靜。耿直推門進去,卻聽見裡面一聲尖叫:“你進來怎麼不敲門的?”耿直定睛一看,只見小杜光著兩條瘦腿忙不迭往廁所裡鑽,氣得掉轉頭“啪”地一聲關上門。

耿直衝著舒曼不怒反樂:“我,我在家光膀子不成,他在咱家光股倒大方,真把咱家當澡堂子了!”舒曼推耿直:“別說得那麼難聽,他身上沒錢,就讓他湊合住一晚上吧,明天我給我姐打電話,讓她趕緊過來,他就聽我姐的。”耿直看著舒曼愁眉苦臉樣子,笑著攬過老婆:“不用那麼愁眉苦臉的,沒事兒,大不了吃咱幾頓飯、再大不了,我養他!小杜嘛,肚子肯定小,吃不了多少!”舒曼動,靠在丈夫懷裡:“其實他人也不壞,只是現在不太走運!”耿直:“所以啊,我教他怎麼做人!”舒曼:“這話可別讓他聽到啊!”耿直:“不讓他聽到怎麼教育他啊!”舒曼急:“唉,你還當領導呢,沒點方式方法!”耿直嘿嘿一笑,舒曼放下心來:“討厭!”耿直招呼小杜到餐桌旁坐下,小杜一身齊整衣服,規矩地坐椅上,耿直扇著大蒲扇,一臉嚴肅:“我給你問過了,現在工廠進人指標很緊,你要想幹,明天就去報到,不想幹,就在北京玩幾天,你想去哪裡,我陪你。”小杜猶豫著:“可我還得跟我愛人商量一下。”耿直起身:“你商量你商量,但你明天得給我答覆!”耿直起身進了臥室。

小杜小聲對舒曼說:“哎呀這麼短時間我怎麼想得清楚呀,你說我該怎麼辦啊?”舒曼又氣又急:“明天給我姐打電話商量一下吧。”小杜:“打長途要花很多錢的。”舒曼:“要不,我幫你問!”小杜:“也好,你姐老跟我慪氣,我真是怕跟她談我工作上的事兒。”舒曼無語。

耿直一大早起來穿條大褲衩子上廁所,推門就要進,門著,耿直憋急:“唉,誰在裡面呢?”小杜悶悶道:“我。”耿直忘了小杜:“我?我是誰呀!”小杜慢悠悠道:“妹夫,你是要大方便還是小方便?”耿直生氣:“我現在很不方便!”小杜:“很抱歉,我有點那個什麼,麻煩你在外面等一下。”耿直氣得抬腳要踹門,腳伸到門邊生生停下,舒曼出來,趕緊跑到門邊,輕敲門:“姐夫,你好了沒呀,我們要上班,想用廁所的。”小杜:“哦,我曉得我曉得。”耿直伏身在老婆耳邊:“我再問你一次,他是男的嗎?”舒曼推一把耿直。

到了下班的時候,舒曼和石菲菲邊走邊聊,石菲菲說:“季誠給你來信了嗎?”舒曼:“沒有,給你寫了嗎?”石菲菲:“他怎麼回事兒,怎麼連你都不寫信啊!”舒曼不舒服著:“他可能生我氣吧?”石菲菲:“因為你沒跟他一起去?”舒曼不想說這個話題:“也許吧。”石菲菲捅一下舒曼:“你真是的,多好機會幹嘛不去呀,是不是你愛人不讓你去呀?”舒曼不高興了:“誰說的!”石菲菲看一眼舒曼,也不高興:“大家都這麼說,季誠走的時候我送他,他對我說你愛人陽奉陰違,嘴上說支持,實際上拖後腿。”舒曼怒:“誰這麼造謠啊,真討厭!我愛去不去,管他什麼事呀!”石菲菲抬頭,見耿直走來,一笑:“你也別生那麼大氣,你愛人這麼做大家也都理解,他是太寵你啦。”舒曼正要急,耿直已走到面前,朗聲笑道:“下班啦。”石菲菲點頭一笑走掉,舒曼白耿直一眼:“以後別老到醫院找我。”耿直:“怎麼啦?”舒曼:“影響不好。”耿直:“為什麼影響不好?你們醫院不知道你是我老婆?”舒曼拽著他往道旁走:“小點兒聲,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和你什麼關係呀!”耿直:“這關係不可告人嗎?唉,你、你什麼意思?”舒曼煩得:“全院人都在說我閒話,說我不去蘇聯,是因為你不讓我去!”耿直:“那,那我為什麼不讓你去呀?”舒曼看耿直那個直不愣登的樣子,撲哧一笑:“你怕我跟蘇聯人跑了唄!”耿直一把攬過舒曼,咧嘴大樂:“這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就是高,全院人都這麼理解我,醫院萬歲!”舒曼嗔道:“季誠因為這事恨我,都不給我寫信了!”耿直:“那我給他寫封信,讓他給你寫信?”舒曼瞪眼睛:“你不會真寫吧?”耿直:“真寫啊!”舒曼氣得站住:“哎喲,你要氣死我!”耿直笑著攬過舒曼:“不寫,我就給你一人兒寫信!”舒曼瞪耿直,耿直笑道:“別生氣了,看電影去吧。”舒曼斜眼看耿直:“你們單位發票了?”耿直:“買票。”舒曼:“哪有閒錢?唉,你說實話,不想回家吧?”耿直笑:“我真是怕回家,你說他要在咱家光個股,你說我進是不進?”舒曼樂:“你別那個心了,他走了。”耿直:“回上海了?”舒曼:“去工廠報到了。”耿直怔住:“他還是同意了?”舒曼:“他也不傻,他是想更好的嘛,沒有更好的肯定就將就了,你想啊,在工廠當技術員,人家重用他,工資勞保待遇比他當中學教師好很多,他沒有理由不做的。”耿直又氣又急:“你說他廢那麼多話跟沒說一樣啊,這小子讀那麼多書當飯吃了?人事不懂!”舒曼靠在耿直身上:“我姐過幾天就來北京,我曉得你不喜歡我姐,不過你有氣你對我撒,對我姐可得客氣點兒啊。”耿直笑著攬過老婆:“你這就叫瞎心,我不說過嘛?你家就是我家,你姐就是我姐,你姐夫就是我姐夫,唉,你說我要有這麼個姐夫我也沒轍。”舒曼樂著。

舒曼沒有想到姐姐舒到北京後,直接來醫院找自己了,驚道:“姐,你怎麼到醫院來啦,不是講好去家裡嗎?”舒股在舒曼對面坐下,一臉淡笑:“去你家看你丈夫臉呀,才不要呢。”舒曼趕緊關上門:“什麼意思嘛?小杜跟你講什麼了?”舒一臉不屑:“還能講什麼?講耿直現在好厲害的哩,哪有你說得那樣百依百順的!”舒曼嗔道:“小杜亂講的,耿直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男人幹什麼要百依百順?有病啦!”舒:“嗨,我擔心你們情出問題嘛!我是過來人的,我和你姐夫你曉得吧,戀愛多少年?好得跟什麼似的,結婚時間一長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兒,情什麼的都淡了,要不是有小囡,有時候我都很後悔跟他結婚。”舒曼安道:“不會吧,你從小就跟小杜好,我都不曉得你還能跟哪個男的在一起。”舒嘆口氣:“說我有什麼意思?小囡都有了,說實話你比我命好,當初耿直轉業我真是覺得你嫁他太虧了,不過看現在發展趨勢,耿直在政治上還是很有前途的,你看他給小杜找的這家工廠,我問過了,國家重點企業,很不容易進的,耿直關係還是很過硬的。”舒曼鬆一口氣:“我和耿直就怕你們不滿意,耿直講你工作也安排好了,還好吧。”舒一臉漠然:“無所謂,小學老師,教那些工人的小孩子。”舒曼聽著很不舒服,無話可說,舒看一眼舒曼,淡笑:“這些話也只跟你講了,不好對耿直說的,不要讓他說閒話,好像我們多不懂事,不領他情。”舒曼生氣:“說什麼嘛!”舒也不高興:“我說什麼了,這樣給臉子!”舒曼不說話,兩姐妹都僵著。就聽到有人敲門,喊著:“舒醫生,二病房那個小孩一個勁兒哭,你看看吧。”舒曼趕緊往外跑,舒跟過去,看見舒曼抱著一個嬰兒用瓶餵,舒曼表情十分專注,舒過去,有意識要緩解二人關係,逗孩子:“真可愛,多大了?”舒曼:“還不到半歲。”舒:“我說這麼小的,孩子媽媽呢?”舒曼:“不見了。”舒:“什麼意思?”舒曼:“肯定是養不起,就把孩子拋棄了,真不負責任!”舒:“真有這種事兒!讓我抱抱。”舒抱著嬰兒,觀察著:“孩子五官倒秀氣,長大了不會太難看唉,你怎麼樣?有沒有動靜啊?”舒曼沮喪搖頭:“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哎呀,煩死了!”舒察言觀:“是不是耿直不配合?”舒曼:“他倒是蠻配合的,是我煩了也沒力氣再折騰了!”舒:“也是,這種事,著急也沒用。”嘆口氣“人生真是無奈的,想要的不來,不想要的偏是躲也躲不掉。”舒曼這才注意到舒身,驚訝道:“姐你又有啦?”舒沒有喜悅:“現在生活這麼困難,一個孩子都養著不容易,再添張嘴,真要我命了!”舒曼把嬰兒放到上,臉貼在姐姐肚子上:“你不養我幫你養好啦,反正耿直也喜歡孩子的。”舒:“他喜不喜歡孩子,你都得給他生個孩子!你現在年輕,沒什麼,等過些年,不年輕了,你拿什麼拴著他的心?”舒曼:“我為什麼要拴他的心?”舒:“記住姐姐的話,還是要有個孩子,有了孩子,你才算有了真正的家!”舒曼為之所動,神情黯然:“我知道。”舒曼下班,走出住院部。聽見有嬰兒的哭聲,舒曼快步走進,果然是那個棄嬰在哭。石菲菲正在給棄嬰量體溫,得手忙腳亂。舒曼趕緊上前,抱起孩子,孩子立刻停止哭泣。石菲菲:“哎喲,你可來了!這孩子真怪,誰哄都不管用,一見你就老實了!”舒曼不說話,只是輕輕晃動著,孩子靜靜地躺在她的懷裡,黑黑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石菲菲:“哎,你不是下班了嗎?怎麼又回來了?”舒曼:“我聽見他哭了,不放心,就回來看看。”石菲菲:“這孩子真跟你有緣,護士長多有經驗,自己還有倆孩子,碰上這小東西,也一點辦法都沒有!”舒曼沒有說話,依舊默默看著懷中的嬰兒,把手指放在嬰兒的手掌裡,孩子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指。

石菲菲:“哎喲,你行行好,把孩子帶回家得了!今天我夜班,你走了我怎麼辦哪?”舒曼輕輕嘆口氣:“這孩子老這麼放在醫院也不行啊!”石菲菲:“護士長說了,再做一遍體檢,只要身體健康,就送到福利院去。”舒曼:“送到福利院以後呢?他會怎麼樣?”石菲菲:“一般都是由沒有孩子的夫領養。”舒曼:“領養?怎麼領養?”石菲菲:“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要有一套手續,否則也上不了戶口啊!”舒曼略一沉:“上了戶口就真變成自己的孩子了?”石菲菲:“那當然,受法律保護的!怎麼,你、你不會真想收養這個孩子吧?”舒曼略一遲疑,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我要回去和他商量商量。”舒曼抱著孩子,慢慢走向病房門口。石菲菲驚訝地:“你真要把孩子抱走?”舒曼停步,看著懷裡的孩子,孩子已經睡著了,依舊握著她的手指。舒曼神情複雜,終於輕輕嘆口氣:“先抱回去一晚上再說。”石菲菲:“哎喲,那我可謝謝你了!等等,我把孩子的東西收拾一下!”耿直沒進家門就聽見嬰兒哭聲,趕緊開門,見舒曼抱著一嬰兒,一手瓶,一手摟著嬰兒,轉來轉去,發傻:“這誰的孩子?”舒曼得意:“先不要管誰的,你說好看不好看?”耿直看一眼:“好看的,你姐的孩子?不對呀,你姐孩子有四五歲了吧?”舒曼:“來,你抱抱孩子,慢點啊!”耿直小心地接過孩子,抱在懷裡。舒曼:“動作練嘛!”耿直:“小時候抱過玲子。到底誰的孩子呀?”舒曼還是沒有回答,驚訝地:“你看,孩子衝你笑呢!”耿直俯身看向懷裡的嬰兒,孩子黑黑的眼睛正在凝視著他:“這孩子是好玩的!”舒曼:“真怪呀!這孩子可愛哭了,誰抱都不行,就認我——現在你抱他也不哭!難道真的跟咱們倆有緣?”耿直:“你不會從福利院抱回個孩子吧?”舒曼:“不,這是產科轉給我們的棄嬰。”耿直:“棄嬰?”舒曼:“孩子的母親生下孩子就偷偷跑了,不要這孩子了!”耿直:“這麼黑心的母親,抓著該槍斃!”舒曼:“也不能全怪孩子母親,聽產科人說,孩子母親自己說是農村來的,現在糧食緊張,孩子又有病,她是想讓國家幫她養這個孩子吧?”耿直嘆著:“孩子有什麼錯?糊里糊塗就被爹媽帶到人世來,又撒手不管,我不能同情這樣的父母,抓著還是應該槍斃!”舒曼低頭逗孩子:“哎,你說——咱們收養他好不好?”耿直愣住:“收、收養?”舒曼:“我到院辦公室問過了,只要醫院開個證明,可以直接到派出所上戶口。”耿直愣住了:“可、可、可是,咱真的不能生了?”舒曼接過孩子:“也許能、也許不能。可這孩子很需要我們,我、我現在也很需要這個孩子!”耿直:“你要這麼想要孩子,咱們就繼續努力!發揚愚公移山的神。”舒曼:“要是我們真的永遠都沒有孩子呢?我早說過,光靠努力是沒有用的!”耿直:“我不信,我們還年輕!來方長。”舒曼:“可這孩子跟我們真有緣份!我不想錯過這次機會!”耿直:“可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今後有了自己的孩子,怎麼辦?一旦上了戶口,就不能再把孩子退回去了!”舒曼:“只要我們決定收養,他就永遠是我的親生兒子!”耿直言又止,默默看著舒曼懷中的嬰兒。嬰兒已經睡著了,顯得寧靜安詳。耿直略一遲疑:“我沒意見。這是個小生命,也算是為國家分憂!只要你不後悔就行!”舒曼嫣然一笑:“他多可愛啊,我怎麼會後悔呢?咱們給他起個名字吧!”耿直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嬰兒。舒曼擺著孩子脖上一個紅布縫的小牛布偶,柔聲道:“這是他母親給他留下的唯一紀念物,今年是牛年,就先叫他牛牛吧!”耿直襬一下牛牛:“你個小牛牛,真牛啊——居然當上我耿直的兒子了!”說著翻出相機:“給咱大牛牛拍張照,以後你就姓耿啦。”既然要收養孩子,就得讓孩子拜見爺爺吧?耿直母親知道這事兒不高興了,看了一眼牛牛,趕緊把兒子拽到一邊,小聲道:“這孩子誰的?”耿直:“我哪知道誰的?我就跟您老說一聲,我們要收養這孩子。”耿直母親瞟一眼一旁的舒曼:“真不能生了?”耿直直起眼睛:“誰說的!兩碼事兒!”耿直母親:“啥叫兩碼事兒?真不能生,那就收養對了,那要能生,抱養人家孩子做啥?還嫌自己家糧食沒人吃啊,給你妹妹呀,你妹妹正長身體的時候,缺營養,都不來月經了!”耿直:“哎喲,我的老孃唉,你往哪兒扯,唉,我這麼跟您說吧,舒曼現在想兒子那是想瘋了,你不讓她收養,她就收拾我,你讓她收養吧。”耿直母親:“她就不收拾你了?”耿直:“她就沒那麼多工夫惦記我了,是不是這個理兒啊?媽?”耿直母親手指頭杵到兒子腦袋上:“你們倆口子的事兒,我管不著,有一樣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要沒自己孩子沒事兒,萬一要生個三個五個的,這個孩子可是顆定時炸彈!”耿直:“媽,您大字不識一海碗,這歪理還一套一套的,還定時炸彈,你咋不說原子彈呢!”收養孩子的事兒就這樣定下來了,沒有想到不去想的事倒來了。這天舒曼抱著牛牛叫耿直:“唉,你去廚房給牛牛衝點粉,我現在特聞不得油煙味,一聞就噁心。”舒曼說著,嘔地一聲,趕緊將牛牛放到耿直手裡,奔到廁所,哇地一聲大吐起來。耿直老練道:“腸胃炎犯了吧,我給你拿藥去。”舒曼聲音悶悶的:“不是。”耿直:“不是什麼?”舒曼:“不是腸胃炎。”耿直:“那是什麼?不會有了吧?”此話一出口,耿直愣住,看著懷中傻呵呵的牛牛:“你媽不會是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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