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南音和陳宇呈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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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我記得那一天,公車已經開出去三四站地,我才發現,我坐錯方向了。在車門差一點就要夾住我腦袋的時候,我踉蹌著逃了出去,真討厭死了如此狼狽的自己。我站在馬路的另一邊,跟三四個陌生人一起,等待那輛因為乘客變少了,所以行駛得輕鬆莽撞的大傢伙。這種時候就會由衷地慶幸,龍城不算是一個大城市——晚上八點之後,公車上基本不可能找不到座位的。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可以輕輕地把額頭抵到玻璃上,讓我沸騰著的大腦涼一點,有玻璃真好呀,我閉上眼睛就會覺得自己是把額頭直接貼在了外面,如湖面般涼薄的夜上。

手機上已經有六個未接來電了。全都是媽媽打來的。我知道我等下回家去一定逃不過她的罵——因為大家都在等著我吃晚飯我自己不管大家也不接電話不負責任沒有組織紀律不懂得關心別人…臺詞基本都是這樣的。罵就罵吧。都是小事。我現在回電話也好,不回也好,也不過是小事情。

跟我見的事情相比,所有的,都是小事情。

我心裡突然就有點惱火了。我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不是我自己願意如此,是我知道你們都會要求我這樣做;我也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我什麼都不會,但裝傻還是很有經驗的。可是,這個隔三差五就在要求我裝瞎、裝啞、裝聾的世界,拜託你,在要求我之前,告訴我為什麼,我只想知道為什麼,這過分嗎?

昭昭,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倒沒什麼奇怪的,我一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好吧,你把…那個人…

當成了你的夢想,可你知道他只是在乘人之危麼?難不成他是因為愛情麼?想到這裡我都要把自己逗笑了。你去死吧——不,昭昭。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那個傢伙,我現在恨死他了,恨得都沒力氣尋找合適的詞彙罵他了,要是姐姐在我身邊就好了,姐姐那裡總儲備著數量驚人且無比生動準確的髒話。昭昭,你傻不傻?你明明已經孤立無援了,你還嫌不夠嗎?還要親手製造出一個情境供人落井下石麼?

好吧,其實我心裡很難過——你是不是以為你自己一定要死了,所以無論怎樣都要完成最後一件事情?或者說,你從心裡相信“否極泰來”這回事,你讓自己吧所有的倒黴都經歷過了,你就可以得救了?

那都是錯覺呀。可是,我沒有證據。

昭昭你背叛了哥哥,你背叛了我們。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八點一刻了,可是媽媽奇蹟般地沒有罵我。她從微波爐裡拿出來熱過一遍的湯,倦意十足地跟我說:“去洗手,你哥哥馬上就回來了,回來了就開飯。”爸爸說:“餓了嗎?不然你和外婆兩個人先吃。”媽媽毋庸置疑地皺起了眉頭:“不行。”——好吧,今天又是哥哥救了我。作為一個完美無缺的人,晚回家自然是被正經事情絆住了,換作我就是另外一個問題,肯定是因為貪玩沒時間觀念不靠譜——這是我媽媽顛撲不破的價值觀。

有個詞聽起來很繞口,似乎是很有文化的人才會說的,叫什麼來著?對了“話語權”就是這個意思,太準確了吧。

我回到房間,剛剛把我在家裡穿的那條粉紅的裙子從枕頭旁邊扯出來的時候,昭昭的電話就來了。我接起來,除了說“喂?昭昭”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比我更慘,因為我已經叫出來她的名字了,她就連“我是昭昭”這句廢話都不好再搬出來救場,所以,只能沉默著。

不然,還是我先說話吧。我和她,我們倆像鬧了彆扭的情侶那樣聽著彼此的呼聲,這場景可真的有些蠢。但是她搶在我前面開口了——她總是能比我搶先一步。

“南音姐,鄭老師回來了嗎?”她講話的調子似乎就是在幾天之內沉了下來,不再有以前那種會翹上去的尾音。

“沒有。”我都沒提哥哥,她還真是豁得出去。——說實在的我知道哥哥還沒回家的候鬆了口氣,因為…守口如瓶也是需要力氣的。可能是太餓了吧,我沒有力氣了。

“我打不通他的電話。”她停頓了一下,又立即拆穿了自己的謊話“不是,南音姐,我知道現在我不管說什麼,鄭老師也不會聽,你幫幫我,跟他說,不用再跟學校爭了,別再為我的事情跟那些人吵,不值得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本來想說“你好歹代得清楚一點,我智商低。”——但是我覺得,眼下是不適合開玩笑的。

“你自己可以去看學校的論壇。”但是她自己也覺得如此故玄虛沒什麼意思了,於是她說“學校不同意給我助學金,其實是,那些家長不同意,他們給基金會捐了錢,他們說不,學校當然不能不理。”

“這個…”我承認我聽不懂了。

“因為我不算是貧困生啊。他們覺得我沒有資格拿這個錢。所以南音姐,就算鄭老師再怎麼給他們解釋我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們也不會信的。校長今天下午還打電話給我,跟我說役有辦法,助學基金也有標準和規定,誰都不能違反。還說學校會替我想別的辦法。”她突然笑了起來“算了,我不需要他們幫我。還有陳醫生願意幫我,他已經給了我藥,是他偷偷從醫院開出來的。他說了,按我現在的情況,準時吃藥,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等到爸爸公司的人幫我把房子要回來的時候呢。他們不是說,等幾個月嗎?說不定,我真能撐過幾個月,就有錢回去住院了。”

“他憑什麼幫你啊昭昭!”我忍無可忍地叫了出來“你一個女孩子,你不覺得臉紅嗎?”——我也很詫異自己為什麼在情急之下使用了我媽媽的口吻說話。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能想象此刻的昭昭那種氣急敗壞的神情“他喜歡我!”

“別開玩笑了他不過是…”

“你什麼意思!他不可以喜歡我嗎?懶得跟你說那麼多。”電話那邊已經換成了一聲單調的,機器的長鳴,她已經收了線,似乎是她的電話機接替她來抗議我老王。

媽媽在外面喊我吃飯了。我想,哥哥終於回來了。

飯桌上一直都是安靜的。如果我沒什麼興致說話,主動說話的人便少了。媽媽和爸爸輕聲說了幾句關於物業那邊的事情,似乎是有人在小區裡動工要開個飯館,正對著好幾家人的陽臺,肯定會有油煙噪音什麼的。有人就聯繫小區裡所有的業主,說要大家一起聯名寫信給什麼地方,讓那間小飯館開不起來。媽媽說:“我們籤還是不籤?”爸爸說:“我看還是算了,人家做小本生意的,也不容易。”媽媽說:“我也是這個意思。”

哥哥沒有表情地放下了碗筷,說:“我吃好了。”站起來的時候外婆好奇地看著他說:“別急著回去啊,剛吃完飯,好歹坐坐,喝杯茶什麼的…”她是把哥哥當成客人了,不過今天外婆居然沒有問他究竟怎麼稱呼。晚上,我縮在自己的桌子前面,打開了電腦。原先登錄高中的論壇的時侯,輸入用戶名和密碼的時候手指就像在做下意識的活動,現在不行了,我盯著那個悉的頁面,用力地想了一下當年的密碼,點擊enter的時候心裡還在期盼千萬別跳出來那個“用戶名和密碼不正確”的窗口。曾經自以為深入骨髓的習慣其實也這麼輕易地改變了。就像我過去每遇到一件事情,第一個反應,就是拿起電話來撥給蘇遠智,如果他的手機關機或者無人接聽的時候就會非常地惱火,覺得他又在故意地怒我。但是,我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這個習慣改掉了,它不知不覺,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我的身體。

還有一件事,送他上火車之前,他去火車站旁邊的超市買礦泉水,我等在外面的時候,看了他的手機。我就是閒著沒事,或者說一閒著才找事——想看看端木芳會不會發短信給他。這次我很鎮定地,駕輕就地進入他的收件箱,手指沒有發顫,居然連心臟也沒有“呼評”地搗亂。

倒是有那麼幾條端木芳的短信,不過,內容還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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