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兵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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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腹蜘蛛向前移動時，不斷增加的重量使蛛網輕輕下滑。克在緊裹著自己的蛛網裡驚呆了。在這同一張絲質屍布里，塔蘭圖拉大毒蛛在克的槍尖上又一陣劇烈的扭動。它的上下顎錯得咯咯直響，角質梭鏢震得直抖動。

克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一動也不動，只有等著巨蛛的毒牙來刺穿他的身體。他知道它們的程序。他曾經見過巨蛛如何不慌不忙地、靈巧地螫咬它們的獵物，然後退到一邊，耐心地等待藥發作。

當犧牲品停止掙扎時，它們重新走近它，從獵物的身體裡甜美的汁，先一處，然後再換個地方，直到那剛剛還活蹦亂跳的獵物變成一具於癟的、沒有生命的軀殼它將在夜幕降臨時被扔出蛛網。大多數蜘蛛都很愛整潔，它們每天將蛛網毀掉，再織新的。

那肥胖的、惡的傢伙，若有所思地在它為那兩個從崖上掉下來的人和巨蛛蓋上的絲質的裹屍布上踱來踱去。現在，只有塔蘭圖拉大毒蛛還有輕微的動靜。蛛網鼓起來的部分勾畫出它的輪廓，它仍然在那致命的槍尖上掙扎，所以隆起的部分輕輕地抖動著。這為織網的巨蛛指明瞭它要襲擊的方位，它飛快地跑近它，深深地螫下去。

新的劇痛使塔蘭圖拉大毒蛛沒命地扭動起來。槍尖仍然緊緊戳進它的身體，它的腿像一叢灌木簇擁著槍桿，在極度的痛苦中以可怕的姿勢毫無目的地向外抓去。突然有一隻腿抓住了克，他尖叫一聲掙脫了它。

他的手臂和頭塗有魚油，在蛛網下可以自由活動。他抓緊身邊的蛛絲，拼盡全力想將它們拉開。蛛絲拽不斷，但它們一一分開了，出一個小縫。塔蘭圖拉大毒蛛的一條腿又抓住了克，他在驚恐中用力一掙，再次掙脫了它，縫隙變大了。他又用力拽了一下，他的頭可以伸出來了，他俯視20米下的空地，地上堆滿了巨蛛以前的獵物的幾丁質的殘骸。

現在，克的頭、脯和手臂都出來了。在他肩頭晃晃蕩蕩的魚，給這些部位都抹上了油。可他的下半身仍被黏的羅網綁縛得緊緊的，那張網的黏著力比人類製造的任何黏鳥膠都強。

他在那個小窗裡不知如何是好。他一籌莫展。他看到不遠處那隻龐然大物正在平心靜氣地等待它注入獵物身體裡的毒藥起作用，等著它停止掙扎。塔蘭圖拉大毒蛛此時似乎只有顫抖的勁兒了，片刻之後它就會一動不動，那黑肚皮的怪物馬上就要來就餐了。

克縮回頭用手猛推他的部和‮腿雙‬上那些黏糊糊的東西。因為他手上有魚油，蛛網粘不住他的手。蛛網移動了一點。一絲靈像閃電一樣掠過他的腦際，克突然明白了。他將手伸過肩膀抓住那條肥魚，在魚身上十幾處撕開魚皮，出來的油脂因腐爛而發出陣陣惡臭，他將黏的蛛絲從下半身撕開，然後全部塗上油脂。

他到蛛網在顫動。在那隻巨蛛看來，它的毒藥似乎失效了。看來需要再螫一口。這一次，它的毒牙將不是刺進已經靜止不動的塔蘭圖拉大毒蛛身上，而是刺在出現騷動的地方致命的毒將螫進克的身體。

他嚇得不過氣來，他向小窗掙過去，幾乎將腿拉脫。他的頭出來了，然後是肩膀，他的上半身已在外。

那隻龐大的蜘蛛審視著他，正準備投更厚的絲質屍布在他身上。吐絲器開始活動，而正在這時，粘著克雙腳的蛛網開始往下墜去！他嗖地一聲飛出絲，攤開四肢，又笨又重地向崖底落下去，摔在一隻飛行甲蟲乾枯的殼上。那隻甲蟲也是不幸落入羅網的獵物，但沒能像他一樣逃脫虎口。

克在地上滾呀，滾呀，然後坐起來。一隻一米長的螞蟻憤怒地注視著他，它威脅地張開大顎，觸角在空中亂舞，空氣中充滿一種刺耳的聲音。

在過去的年代裡，螞蟻還不過是二釐米長的小動物時，博學的科學家就大膽地猜測過，螞蟻是否能夠喊叫。他們相信，螞蟻身上的紋道可以像蟋蟀大腿上的紋道一樣，發出一種極高的聲音，高得人類無法聽見。

克知道，這刺耳的聲音是他面前這隻舉棋不定的昆蟲發出來的，儘管他從未想過它們是如何發出這種聲音的。這種叫聲是它們在遇到困難或好運氣時呼喚城堡裡的同伴的信號。

在五六十米之外，響起咔咔嚓嚓的聲音，螞蟻的同伴來援助它們的先行者了。除非被打擾，螞蟻是不傷人的但兵蟻例外，那就是說如果被怒，整個螞蟻部落都是嗜殺成的。它們可以毫無懼地推倒一個人並咬死他，就像3萬年前一群被怒的獵狐大對獵物於的那樣。

他一刻也沒有猶豫，飛奔而逃，差點撞上一附在地上的蛛網絲繩，他可是剛剛才勉強從那惡的蛛網裡逃出來。他到身後刺耳的聲音突然平息下來。像所有的螞蟻一樣，那隻螞蟻的視力範圍很小，它到自己不再受到威脅，於是又重新安靜地幹自己的營生去了，它在蛛網下的動物殘骸碎片中，尋找可食的腐物，去供養它的城堡裡的居民。

克跑了大約幾百米遠後，停了下來。此時他走路該小心才是。最悉的地方也充滿著突加其來的、難以消除的危險，而陌生的地方則有著雙倍的。甚至數倍的危險。

克發現，這地方也很難往前走。蛛網上那些黏糊糊的東西仍然在他的腳上，他走路時粘上了許多小東西。雖然他腳底的皮又厚又糙，但那些被螞蟻啃齧過的昆蟲甲殼的殘片還是刺破了他的腳板。

他謹慎地環顧四周，拔出那些甲殼碎片。剛走了十幾步遠，又被扎得停了下來。克的大腦已受到了不同尋常的勵。它至少使他陷入過一種困境由於梭鏢的發明但它又同樣很輕易地引導他擺脫了另一個困境。可以推斷，如果不是那種困境促使他在掙脫蛛網時用魚油塗抹身體，他現在就是那隻巨蛛的一頓美餐了。

克非常小心地環顧四周，似乎是安全的。他不慌不忙地坐下來，琢磨起來。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這樣做。他的部族可不習慣思考。一個給他極大鼓舞的念頭一個象的念頭襲上克的心頭。

當他處在困難中的時候，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使他想到了解決困難的辦法。現在它會再次發他的靈嗎？他費力地思考著。像孩子或野蠻人一樣，如果有了一個想法，他就要立刻進行驗證。他緊緊盯住自己的腳。他走路時，鋒利的礫石、昆蟲甲殼的殘片，還有其他許多小東西劃破了他的腳。從他一生下地，這些東西總是扎他的腳，可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被蛛絲粘在腳上，走幾步，就要被扎疼幾次。

現在，他盯著他的腳，等著腦子裡朦朧的思想明朗起來。與此同時，他一個個慢慢地拔掉那些尖頭碎片。一部分碎片被拔下來時還粘有半體狀的膠漿，它們像粘在腳上一樣又粘住了他的手指，只有那些厚厚的魚油還沒有被擦掉的地方才沒有帖上。

以前，克的推理很簡單，屬於原始人的思維方式。他身上塗過油的地方，蛛網粘不住；因此，他應該用油塗滿身上其他部位。既然現在他又陷入了同樣的困境，他就該用同樣的方法逃脫。在接連不斷的險境與困難中獲得一些知識，這是他還沒有幹過的事。

你可以教一條狗拉系門閂的繩子開房間的門；但同一條狗，如果來到一道高高的、被閂上的大門前，門閂上也繫有閂繩，它絕不會想到也去拉閂繩開門。它能將閂繩與房門聯繫起來，但開大門則是完全不同的一碼事。

迫近的危險曾使克急中生智，做出了一項發明，這是很不尋常的。此刻，他靜靜地思索著。如果在腳上塗上油，應該同樣可以使腳上的黏物質失去黏，那樣他便可以繼續舒服地趕路了能想到這一點是一個偉大的勝利。原始人的發明創造都是命攸關的事，它決定他們的生與死，是否能得到食物和安全。只有高級智能人才能創造舒適與豪華。

克不僅得到了安全，還創造了舒適的條件。在他的智力發展上，這的確比所有他做過的其他事情都重要。他開始在腳上塗油了。

在我們看來這幾乎是個微不足道的問題。但克在大腦的推理過程中卻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在他之前3萬年，一個有遠見的人曾經提出，教育就是培養思考能力，培養正確、有效地思考的能力。克的部族同胞整天為食物和生存奔忙，他們思考的就是那些東西。但是現在，克坐在一棵壯的幾乎將他完全遮蓋起來的傘菌下，重新演示了羅丹的思想者，①這是無數代人中的第一次。

①羅丹（1840-1917），法國偉大的雕塑家。

對克來說，推理出腳底塗油可保護腳不被扎傷，這是人類智力上的勝利，其偉大不亞於歷史上任何藝術傑作。克終於學會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