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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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歡手抱琵琶,纖指來回在弦上撥著,口中輕輕地唱了起來…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年華誰與度?月樓花院,瑣窗朱戶,只有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提斷腸句。
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燭光瑩然,佳人如玉,明驥的心先醉了,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藉以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千萬不可以被她惑住了,畢竟如今她的嫌疑最大。但他信誓旦旦的諾言在接觸到她含情脈脈、如泣如訴的秋水雙瞳時,全都破碎得不堪一擊,他醺醺然地望著眼前麗人,非為酒醉,是為人醉。一曲既了,他倏地驚醒,鼓掌叫好:“果然音韻悅耳,歌聲繞梁,姑娘真不愧為京城第一琵琶女,在下彷彿見到白樂天在潯陽江頭聽見的那曲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形容得太妙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問。”無歡盈盈地站起身來,按班行禮:“公子謬讚了,無歡愧不敢當。”明驥優雅地回禮,仍不住口地輕嘆:“你應得到的,更難得的是在下竟有此榮幸得蒙姑娘青睞有加,竟能進入姑娘的閨房中聆聽妙曲,在下真是受寵若驚了。”他故作輕薄地試探著:“姑娘盛情厚意,在下並非是不解風情的木石草人,怎奈家中管教甚嚴,無法徘徊花街柳巷多時。今宵一會,我們何不逢場作戲、虛龍假鳳一番呢?”羞赧與悲憤霎時染紅了無歡的臉頰,她萬萬也想不到幼時仁慈寬厚的大哥哥竟是薄倖無情的人,她冷笑著說:“無歡當公子是臨危救急、義無反顧的大恩人,沒想到公子竟當無歡是尋常歌樓酒女!既是如此,無歡也沒話可說,公子還是請回吧,別讓這汙穢之地玷辱了公子純白清淨之軀。”明驥目光如炬地凝視著她逐漸變冷、變白的容顏,內心閃過一絲酸澀。真是見鬼了,今晚他的
情神經特別
銳,一再地叫他不要太狠心了。他神
凜然:“姑娘,在下沒別的意思,只是情不自
…”
“情不自?哼,多美麗動聽的話啊,一句情不自
就可以作賤我這個酒樓女子!鮑子,你又何必用這種花言巧語來玩
我呢?你只要擺出你的頭銜、權勢、財富,我還有反抗的餘地嗎?”無歡自怨自艾,只盼轉移他對自己的疑慮,但說著說著
懷身世飄零,連自己都要信以為真心酸落淚了。
“無歡,難道你當真不肯原諒我的口無遮攔、胡言亂語嗎?你明知道我不是那麼絕情的人。”他的目光深遠而綿長,語音輕柔得如微風拂過平靜無波的水面,在她心湖蕩起了絲絲漣漪。
明驥話語甫落,才發現這是他內心深處真實的受。近三十年來的歲月,他首次驚覺自己可能愛上了眼前柔若飛絮又謎如幽谷的女人。
“公子有心也好,無意也罷,總之是無歡命苦,此身已落紅塵,難免公子會將我當成低三下四的女人。無歡書念得不多,但幾分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我自是不敢奢望公子將無歡當成名門閨秀以禮相待,只盼…”無歡心如刀割,咬咬下才能把這番話說了出來:“下回再見面的時候,公子不是恩客,而我也不是歌女。”明驥心中一震,忘情地握住她舉起酒杯打算一飲而盡的冰涼小手:“你這話簡直讓我無地自容。我乍見到豔美無雙的你,就已驚為天人,此身此心早已不屬於我了。一見鍾情或許已被人用得氾濫了,但這話的確是我真摯的
受。”他深刻地剖白自己,
到她的手輕輕戰慄,微微使勁打算縮了回去。他握得更緊了,無意間翻過她的手來,卻發現那小手心極是
糙,手掌上滿是老繭與刀痕。他倏地繃緊了臉上肌
,臉
也悄悄變白了。他竟沒有拂起她衣袖一睹究竟的勇氣,萬一她真是那刺客,自己能狠下心來逮捕她嗎?又怎忍心讓她深陷囹圄呢?
無歡甫被他柔情意的話語燻得芳心大醉,臉
酡紅,而不經意間見到他蒼白的臉如遭重擊般,一股
和著震驚、憐惜、憤怒,和無比困惑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她的柔荑,她驀然明白了,慌亂的她急忙在腦中編織著謊言:“無歡從小家貧,七歲被賣人‘紅袖招’,八歲跟著嬤嬤學琵琶,手指常常彈到
血了還不能休息,非得練完整首曲子才能吃飯,長此以往,手就變
了,倒讓公子見笑了。”這簡直是一派胡言,明驥譏諷地笑了笑,北京城裡人人都知無歡是最近才來到城裡的,這番謊言騙得了人嗎?最讓明驥痛心的,竟是她終究不肯相信他,不明白她的一切苦衷、無奈他都想替她承擔。明驥默然許久,才緩緩鬆開了手,見她明顯地放鬆了緊蹙的眉頭,決定先不
她,讓她瞭解他、信賴他,甚至愛上他後,再來談談這一切大逆不道、欺君犯上的行為。他裝做若無其事,頗為不解地挑了挑眉
:“我好像聽說無歡姑娘是從南方來的?”無歡偷吁了一口氣,嫣然笑稱:“揚州。我祖籍揚州。後因南方動亂,爹孃帶來到北京的。”
“揚州,”明驥喃喃地把這地名咀嚼了好一會兒,別有用意地瞅著無歡,聲音是無比的低沉柔和“我在那兒也遇到了一位令我永難忘懷、悔恨終生的人。”
“哦?”無歡揚了楊柳眉,好奇心大增“公子是人中龍鳳,家世顯赫,又官居極品的天之驕子,在你心中只怕沒有得不到的東西、追求不到的人!怎會有令你如此遺憾的事呢?”明驥深深地望進她那會說話的雙瞳,意味深長地笑說:“我現在最想得到的人是你,你說天之驕子的我有幾分成功的機率呢?”無歡臉河邡熱,頓時覺得中壓抑許久的情
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地擴散開來,奔
在她血
、四肢百骸的是那濃烈如酒又滾燙如火的
覺,她低垂了頭不發一語。
明驥盡情地掬飲她嬌羞的美,若不是一再提醒自己不可唐突得罪佳人,否則他真想過去抱一抱她、親一親她。他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十三年前,我路過揚州時遇到了一位小女孩,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一見到那女孩,滿心就有想要照顧她、保護她的慾望。那時她病得奄奄一息了,我衣不解帶、整整夜地照顧她。後來她病好了,我就收了她做我的乾妹妹,本來打算帶著她一塊回京的,誰知她竟然離奇失蹤了。十三年來,我用盡了各種方法始終沒有她的消息。我原以為這輩子已經再也找不到她了,誰知就在幾天前,我又得到了她的消息。”無歡聽得心神盪漾,頗有造化
人之
。她硬著頭皮問:“什麼消息?”
“據行刺皇上的那名刺客說,那女孩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我不願相信可是又不得不信。你說,這不是畢生最大的遺憾嗎?”他猛然舉起酒杯,飲盡了那已半冷的酒,任憑辛辣濃烈的酒燒灼著他脆弱的神經。
無歡不自然地笑了笑:“也許忘了她,對你比較好些。”
“是嗎?若真能忘了她就好了。真奇怪,你跟那刺客的說法很像,她好像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明驥若有似無地笑著,以那雙像是可以穿透她的目光緊盯著她。
有嗎?無歡不自覺地蹙起眉頭,暗自沉思著自己是否說過,但她搖了搖頭,實在不大記得那晚她究竟說了什麼。畢竟那時她身上有傷,又是分別了這麼久才和他如此相近,她真的不記得了。
面對明驥研究的眼光,她輕笑了出來:“是嗎?那可真是巧合啊!在這亂世之中,隨時隨地都有人倒下死去,公子實在不必為了一個小女孩耿耿於懷。這是我衷心的話,還請公子三思。”
“我會牢記在心的。”明驥含糊其詞地說,見天不早,已近二更了,他微笑著起身“今晚叨擾姑娘這麼久了,在下實在過意不去,若贈金銀財寶,倒辱沒了姑娘這份盛情,所以在下擅自做主
替姑娘贖身,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不、不行!”無歡慌了起來,她沒想到明驥竟有這種想法“我在京城舉目無親,除了這鳳閣外,沒別的地方可去。公子不必為無歡費心了。”
“煙花酒地乃是非之地,姑娘豈能將終身託付於此?”
“總好過一人侯門深似海,做人侍妾卑賤如土。”無歡咬緊牙,不甘示弱地回拒了。
“好吧,在下尊重姑娘的決定。”明驥拱手抱拳,瀟灑地告辭了“更深霧重,姑娘請留步吧,保重身子,莫再惹上什麼風寒,我會很心疼的。”無歡又是一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修長拔的身影,逐漸隱沒在重重庭閣中,直到消失不見了後,才依依不捨地步回房中,獨自咀嚼內心深處波濤洶湧的悸動。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漢陽獨自站在後院的圍牆內,望月興嘆著,在他已決定離開這重樓深鎖的親王府之時,竟又有了小憐的消息,這令他再三躊躇,拿不定主意是走還是留。
婉綺悄悄從拱門探頭出來,見他一人獨自漫步在庭院中,好奇心大盛:“喂,你在唸什麼啊?又是酒。又是天、又是宮什麼的,你們漢人編的歌真有趣,人怎麼能在天上飛呢?”漢陽挑起了那雙濃眉,頗為不耐地望著這個無禮少年:“我有得罪過你嗎?為何你三番兩次總是要找我麻煩?好像我欠了你什麼似的。”婉綺囁嚅著潤了潤,見他轉身就走,忙奔到他面前:“等一等。”漢陽緊攏著眉頭:“怎麼?你當真要找我麻煩?”
“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婉綺的頭垂得好低,看著地上被斜斜的月光拉得好長的兩個影子,怯怯地解釋著:“我知道那天的事的確是我不好,不知輕重冒犯了你。你就大人有大量,看在明驥表哥的面子上原諒我吧!若還覺不夠,那你就罵我吧,我不回嘴就是了”這少年怎麼這麼婆婆媽媽,沒點男子氣概,漢陽皺眉嘆了口氣:“算了吧,你也是無心的,不知者無罪。”
“那你不罵我了?”婉綺心中一樂,笑靨如花,抬起頭來,雙眼亮晶晶地瞅著他。
漢陽乍見到這如寶石、如美玉,閃亮動人的明眸時,呼為之一窒,但他馬上為突如其來的無名念頭
到羞愧,眼前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少年啊!他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我沒你這麼孩子氣。”
“那,我們可以化敵為友嗎?”婉綺懂得打蛇隨上的道理,不管如何,她是
定這個朋友了。
“我們原本就不是敵人。我姓韋,名漢陽,我的年紀比你大,你就叫我韋大哥吧!”他望著眼前年輕的臉龐洋溢無比欣喜的微笑,眉頭也不舒放開了,不再憂鬱的他顯得更為溫文儒雅。
他笑著問:“你的大名呢?認識你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難道以後見面要喂來喂去的嗎?”婉綺笑了一會兒,才正地說:“我是旗人你早知道了。我的名宇是宛奇,宛然的宛,奇怪的奇,和鄂親王是姻親,我額娘和
慈福晉是親姐妹,所以我從小是和明驥表哥、明珠一起玩到大的。不過明驥表哥見到我就嚷著叫頭疼,因為他老是說我會闖禍,惹來一大堆麻煩,像那天我口無遮攔得罪了你,他就訓了我好久,還叫我離明珠遠一點呢。”
“哦!這又是為了什麼?”漢陽聽得興趣盎然,長夜漫漫有這活潑的小兄弟做伴,似乎是件愉快的事。
“怕我帶壞她啊!”婉綺齜牙咧嘴的,頗不服氣地抗議:“其實明珠比我還大膽呢!有一回她趁著鄂親王和福晉進官不在府裡的時候,偷騎了鄂親王最鍾愛的馬,繞著長城騎了大半天后才回來,把馬的左前蹄都傷了。鄂親王看了好心疼哦,結果把她狠狠地罵了好久。這些明驥都不知道,他還以為他妹妹當真溫柔文靜,不會闖禍呢!”漢陽笑了笑,眼神頗為黯然地說:“有兄弟姐妹一塊玩耍真好,令人好生羨慕。”
“你有兄弟姐妹嗎?”她問得天真,漢陽卻有著無比慨。他長嘆了一口氣:“有的,可是親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惟一的親妹妹我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和她相聚。”婉綺茫然不解地望著他愁眉深鎖的俊容,不知這世上怎會有如此不開心的人?她眨眨那雙靈動活潑的大眼睛,試著改變這種沉悶氣氛:“韋大哥,你剛才唸的什麼月亮啊、酒啊、天空啊的歌,聽起來真的很好,那是你做的嗎?”
“不是,那是宋朝一位詞人蘇武寫的,懷親人遠離,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屬最後那兩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了。”漢陽不厭其煩地把蘇武這一首《水調歌頭》抄寫下來,細細地解釋了一遍,還把當初寫詞的人身世經歷詳細地說了一番。由於心境與詞意相同,詮釋得也就特別傳神,那是他最喜愛的一闕詞。
婉綺細細咀嚼詞中意味,反覆沉著:“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韋大哥,你也一定可以和你失散的親人相會的。”漢陽心裡
動莫名,眼眶竟微微泛紅了:“謝謝你的鼓勵,我不會放棄繼續找尋的希望的。”
“唉!你們漢人住的地方好,吃的東西緻又講究,穿的也漂亮,禮貌比我們滿人更是周全許多,現在連編的歌兒都是那麼好聽。我們雖用武力征服了你們,可是諒你們心裡也不服氣,老是在想蠻夷之邦不配擁有山河,難怪有人整天吵著要反清復明。”婉綺的小臉滿是深憂,一雙小手託著下顎,哀聲嘆氣地望著他。
漢陽“咦”了一聲:“你怎知道?”
“偷聽來的啊!我聽我阿瑪和府裡的侍衛在聊天,我阿瑪對他們說,最近八旗旗主都接到了一封恐嚇信,上面只寫著‘反清復明,必取狽命’,所以要府中的侍衛嚴加戒備,提防刺客混入王府。”
“八旗旗主,那你是…”漢陽更加好奇了,這頑皮少年莫非又是一位王爺貝勒不成。
婉綺自知說溜了嘴,忙掩飾著:“呃,我早說過了嘛,我額娘和鄂親王的福晉是親姐妹,自然在清人的階級裡身份不低。我阿瑪一天到晚和侍衛們混在一起,消息自是靈通;反正這件事已經快要不成秘密了,我知道了也不打緊。”漢陽深信不疑地點點頭,思緒自然飛到那可能知道小憐下落的黑衣蒙面人身上。他有些緊張地問:“你知道那下帖的人是誰了嗎?”
“沒人知道。”婉綺見他面凝重,掩不住濃濃的好奇心,她湊近身來“韋大哥,你知道刺客是誰?”漢陽心煩意亂,鼻中又聞到一股淡淡的薰香,腦中警鈴大作:“我怎麼會知道!你身上怎麼有股香味?好像蘭花的味道!”婉綺“啊”的一聲,早上才把壓乾的蘭花花瓣研磨成香粉,以為身上味道早已談去了,沒想到還是被他聞出來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都是明珠啦,跟她說過我不喜歡研香粉這種女人的勾當,她非要
我去
,現在害得我全身都是這種味道。我非找她算賬不可。”漢陽帥氣地笑了笑,還未回答,她又惡狠狠地說:“你可別說出去哦!要是有人知道我身上
些花花草草的,非給人笑掉大牙不可,以為我愛扮女生。”漢陽又是忍俊不住:“好好,我不說就是了。其實你不用扮女生,舉手投足就很像個女人了,長得
紅齒白,眉清目秀的,不仔細看,還真以為你是個大姑娘呢!”
“你還說,看我下次怎麼修理你。”婉綺挑了挑眉,見他稱讚自己貌美,心中又樂又喜,忍不住問道:“你真的認為我很漂亮?”
“那是當然,若你是個姑娘,一定有很多人追求。”漢陽毫不考慮,鄭重地點了點頭。
婉綺咬著,怯生生地問:“那包不包括你呢?”
“我?”漢陽驚愕地指著自己,想了許久才柔聲說:“應該會吧!你若是個女人,我肯定會喜歡你。”婉綺開心得笑了,她半羞半怯地站了起來,溫柔地回望著他:“韋大哥,真高興認識你,今晚是我此生最難忘懷的一夜。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牢記心頭,但願你也是。”她踩著輕快的步伐穿過拱門。回到前院了。
她說來就來,說去就去的個讓漢陽搖頭苦笑,對這個有著幾分調皮、幾分幽默又幾許溫柔的少年,他竟有些招架不住的昏眩
,他開始明白明驥所處的可憐境遇了。可是,他笑問自己,有這麼一個活潑的弟弟有何不好?總比一個人孤單空寂地望月興嘆強許多吧!他笑得神采飛揚了,連走進庭院來為他換燭斟茶的韋福都看傻了眼,何時曾見過韋少爺如此開心,重展歡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