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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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是上蒼未完成的動物,又是惟一能說夢、解夢的動物。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人生命之暫短和宇宙之無限構成的永恆大落差,使人類永遠嘆蒼茫六合的玄奧神秘;人在夢幻裡構築的七寶樓臺與現實中遇到的泥淖沼澤形成的強烈大對照,也輒使人類悲嘆命運是個難以掙脫的大網。於是,自人猿揖別後,人類便創造了眾多的神祗,於有限內去求無限,從痛苦裡去尋掙脫,在困惑中去覓超騰。

在艱難的歷史跋涉中,華夏民族不僅誕生了一長串名垂竹的文人、武人、哲人、聖人;也湧現出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那樣有作為的皇帝;我們極具想像力的先祖,憑藉東方的智慧、明哲、超脫,也創造出諸如玉皇大帝、三官大帝、王母娘娘、南極仙翁、泰山老母等等不可悉數的神明。當時光老人穿越宋元明清時,赫赫神州又塑造並漸次神化出一位人上之人、帝上之帝、神上之神——關公。

今天,毋庸開啟那沉重的長滿鏽斑的歷史大門,或信仰或敬重關公的人們,只要一閉上眼睛,面前便能幻化疊印出關公那允文允武、乃神乃聖的英姿神態。

他那“九尺五寸”的身軀,曾使芸芸眾生“仰之如月”;他那“聲如巨鍾”的話語,曾使魑魅魍魎“畏之如雷霆”;兩道臥蠶眉,一雙丹鳳眼,曾能窺見人世間的所有善與惡;八十斤重的青龍偃月刀,曾掌管著大千世界的全部罪與罰;他那有著夏的熾熱、的溫暖的“面如重棗”的臉龐,曾給多少在苦海中嘆息的人們送去心靈的舟與帆;這美髯公那“一尺八寸”長的二部黑鬍鬚,也曾演繹出多少濟困救貧,禳災祛病的故事。就連為他扛刀的馬前卒周倉,也是“忠義仁勇”的代表,甚至他那追風趕月的赤兔馬,也是真善美的化身…

科學乃大腦的思索,信仰是心靈的虔誠。歷史老人對那些匆匆過客僅做短暫的擁抱便道別,對新來的客人也不過是虛與委蛇地道幾聲寒暄。然而,在漢文化圈和亞漢文化圈內,人們對關公的信仰與崇拜,竟是歷千載而不衰。

1986年,我曾兩度赴香港與當地文化界人士進行學術。閒暇時,我在友人的陪同下穿街走巷,發現所有的商店、貨棧、賓館幾乎都供奉著關公像。九十年代初,我曾到廣州、深圳、福州、溫州等地出遊,發現一股關公熱正在東南沿海的城鄉潛滋暗‘長,其香火之鼎盛,崇拜者之眾多,並不亞於香江。

有兩樁親眼目睹的事兒,更令我慨良多。

1995年秋月的一天,我陪北京文學界的朋友登泰山,在岱頂賓館前,恰遇馬來西亞一華裔旅遊團。時值正午12時,旅遊團的領隊從隨身攜帶的一紅木匣裡,取出一尊木雕關帝像,恭恭敬敬地擺放在大理石石階上,率眾三拜九叩後,方入賓館進餐。膳畢,又再拜關聖。經談,方知他們無論在家還是出外,午時兩拜關公,從未輟歇。

農曆六月二十四,是關公生。前年仲夏,我赴運城常平村關帝家廟,觀看一年一度的關公聖誕大典。在大典舉行的前一天,我路遇來自臺灣的六十餘人組成的“懺悔團”其成員皆為六十歲以上的老翁,他們以前都曾縲紲纏身,有過刑事犯罪。距關帝家廟還有二里許“懺悔團”便讓包租的旅遊車停下。下得車後,他們整衣理容,便開始了三步一拜、五步一叩的祭奠儀式。叩頭時,他們前額觸地,砰砰有聲,不足一公里的路程,竟叩拜了一個多小時。及至關帝家廟時,幾乎所有成員的額頭上都凸起紫亮的血皰,並滲出殷紅的鮮血。中有一年逾七十的老者,額頭上雖有大皰,卻沒洇出血跡,他便到這是對關聖的虔誠度還欠缺。走進關帝殿時,他遂用頭猛觸祭案之角,當漓漓鮮血從額頭到腮邊又滴到襟時,他那爬滿皺紋的嘴角上才溢滿笑意…

關公誕辰,通常由民間自發各自在左近的關廟祭奠。這天,常平關帝家廟裡來自全國各地的香客難以計數,當地的參拜者更是絡繹不絕。通往運城的各條公路,都出現堵。關帝家廟的殿內院中,到處香火繚繞。我看到,飄飄嫋嫋的紫煙從祈禱者的頭頂上拂過,他們似在雲裡霧裡盪漾…

對關公的信仰與崇拜,我們不能隨意作簡單的肯定或否定。我只是覺得,任何從事中國傳統文化研究的人,對這種“燭影長懸週月,爐煙不散漢風雲”的關公現象,都不應小覷。

近些年,有報刊披,對“三國”爛於心的澤東,生前曾多次談及關羽。

1956年,印度總理尼赫魯訪問中國時,澤東與尼氏的一段對話,很值得咀嚼。尼氏說:美國厲害,他們有原子彈。答:原子彈算什麼,我們有關老爺的大刀。尼氏雲:原子彈殺傷力很大。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關老爺的大刀成千成萬地殺人,我們不怕美國的原子彈…

1959年,無神論者澤東,回到闊別三十二載的故鄉韶山。一午後,澤東在村前走來走去,鄉親問他在找什麼,他說是尋找關帝廟。並對陪同人員說,他小時候經常患病,母親便將他帶到關帝廟中,磕頭燒香後,讓他吃下香灰,後來他的病就好了。他還說,那時中國缺醫少藥,要使病情好轉,很大程度上要靠神上的支撐。當鄉親告訴他關帝廟早巳拆掉時,他喃喃地說:怎麼拆了?拆它幹什麼…至於澤東從哪個角度不贊成拆關帝廟,我們很難猜度;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至少在“文革”前,澤東對百姓信仰關公,還是有著某些寬容度。

中國百姓和旅居海外的華裔,敬仰關聖不難理喻,但外國人信奉關公則頗值得我們深思了。

泰國的法院在開庭之前,全體法官都要面對關公像信誓旦旦,爾後方能進行司法審理。其用意在於,法官應像關公那樣,吾心如秤,不可偏私。

加拿大是個信奉基督教的國度,《聖經》中戒律有十,其一是耶和華是惟一真神,其二為教徒不得崇拜其他偶像。但近年加國警察署下達一道指令,允許華裔警察在辦公室裡擺放關公像。緣由是:一香港籍警察移居加國後,連破數個大案要案,既快且準,似有神助。加國警察署詰問其由,這位華裔警察回答:他每次辦案前,都先要在家中祭拜關公…

曾一度是世界風雲人物的里,在競選總統時,曾偕夫人專程赴舊金山、洛杉磯等地華人居住區內的關帝廟中,向關公祈禱,以保佑其競選成功,並將參拜時的錄像,數度在電視臺播放…

歷史是探索過去和知未來的最明亮的眼睛。關羽生前為將、為侯;死後封王、封帝、成聖、成神。追尋關公這一從人到神的衍變軌跡,不僅有助於我們對傳統文化的揚棄和繼承,對尋找民族神的座標也不無裨益。

二在蒼生眾庶面前,橫亙著一道道人生的路塹。在這些路塹旁,分別赫然醒目地寫著國與家、群與已、理與、窮與達、沉與浮、毀與譽、力與命、死與生等警示的路標。那些能夠騰越這些路塹者,就是人中豪傑,鐵中錚錚;那些不能或不敢跨越者則為凡夫俗子;而避開這些路塹或繞道甚至反其向行走者,則常常會跌入深塹而不能自拔,甚至會淪為千夫所指的敗類。即使英髦俊彥在其一生中,也不可能將這些人生的大路塹一一騰越,能跨越這些路塹的大半者,便可稱人傑中的偉丈夫,能全部超越者,就是神樣的完人了。

尋找漢末名將真實的關羽,我們必須從他的誕生地開始。

在常平村關帝家廟前,左右各豎有一座木構牌坊,上面分別鐫刻著“靈鍾鹺海”

“秀毓條山”鹺海是指自古聞名的解州(今為運城所轄)鹽池;條山是指橫矗運城境內的中條山脈。運城一帶,舊稱“河東”;河東一域,古叫“中國”嫘祖養蠶,黃帝大戰蚩尤,后稷教民稼穡,伯樂虞坂相馬,堯舜禹分別在河東一帶建都…如果沒有這些先祖的名字及那些頗具神秘彩的故事,華夏民族的上古文明史,將會顯得何等蒼白;在關公誕生之前,河東還養育出商代名相傅說,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以及介子推、宮之奇、百里奚、趙盾、董狐、張儀、衛青、霍去病等燦若星列的風雲人物,如果沒有他們,中國古代歷史的舞臺,也絕不會有那麼多有聲有的活劇。倘若關羽不是誕生在這片皇天后土上,他生命的底,當也會缺乏應有的亮彩。

武聖關公,太奇偉太古老了。然而,只要清醒的理智之光還在閃動,多少代人用想像的雨霧凝在關聖身上那厚重而晶亮的霜花,還是能夠消融的;只要我們在歷史的經經緯緯裡去審慎地進行爬羅剔抉,還是能夠還原出一個真真實實的關羽的。

在舊中國,對芸芸眾生來說,歷史只是一張永遠翻閱不完的兵燹、戰亂、災荒組成的圖幅,安分守已、逆來順受的黎庶,沒有半點兒資格走進歷史的冊頁。因關公出生寒微之家,致使當今的史家對他的身世及生,仍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公元219年(建安廿四年)關羽荊州遇害時,年五十有九,已是天下無人不知曉的名將。通過他的卒歲,史人還是能推算出他生於東漢延熹三年(公元160年)。至於他生於這年的何月何,則難考稽了。荊州及東南沿海一帶定為農曆五月十三,內地有的定為六月二十二或六月初二,臺灣同胞則定為八月初十。歷史的某些事情無獨有偶。就拿中國共產黨的生而言,因共產黨初創時,人少勢微,且沒取得合法地位,又加之黨成立時軍閥及特務橫行,會址不得不兩易其地,故而生為哪天便沒有明確記載。及至到了延安,建黨元老澤東與董必武商定,始將黨的生定為“七,一”

關羽的祖考,史書上向為闕如。就連其祖輩、父輩,亦無任何記載。及至康熙十七年,解州州守王朱旦,在一篇雕章鏤句的《漢前將軍壯繆侯關聖帝君祖墓碑銘》中,才首次披了關羽之太翁和嚴父的名諱及身世。

此《碑銘》得以謀篇成文,甚是荒誕不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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