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離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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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咸寧低聲道:“二哥哥帶嫂嫂回去罷。”她輕輕走上前來此刻眾人才現她懷中抱著一個孩子。剛剛出生的孩子臉正甜甜地、安靜地沉浸在夢中。

朱高輕聲道:“這是她的孩子?”咸寧點了點頭道:“嫂嫂說叫她木槿。”她的眼中含淚面容卻是沉靜。一夜之間從前那個稚氣的女孩彷彿長大了許多。

朱高默默地伸出手來接過了她。他的手指微涼然而懷抱住孩子的雙手卻是堅定有力的。

木槿…木槿…她在安靜地沉睡然而彷彿知道自己正在叔叔的懷中下意識地抿了抿小小的嘴角臉上出一個模糊的、天使般的微笑。

忽然間眼前似乎出現了那個總是抿嘴微笑的女子、站在晚風中昂起頭來清冽的眼眸含笑凝視住他臉上是倔強又柔和的笑意…她生氣的時候會微笑、難過的時候會微笑、悲傷的時候會微笑就連哭泣也是帶著一絲恍惚的笑意。

許多年以前他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她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麼多年以來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個承諾。即便他已皈依佛門即便他已知道一切再無可能。

他只是放不下。他只是忘不了。

那夜在杭州的趙府中他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那一刻周圍的嘈雜彷彿都已憑空消失他終於忍不住、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眉睫。她的面容淡泊而溫暖。

那是此生最後地觸碰和記憶。

原來。從此後就是永不能再見!

疼痛排山倒海般地襲來。他的眼眶中不知不覺間已盈滿了淚。

朱高煦對周遭的一切卻是恍若未聞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懷裡地以寧。一雙眸子裡再也沒有了往的光華只是炯炯地黑。黑到深不可測、黑到暗淡破碎。

她的前掛著一隻香囊——似乎從前她並不喜歡這樣的東西他無意識地伸手握住了它然而臉上卻是微微一怔將它拿了下來輕輕打開。裡面竟是一隻破碎的玉鐲!已經成為碎片的玉鐲兒被她心地、細細地拼湊了回來做成大小剛好地香囊掛在前。掛在離自己的心最近的地方。

漸漸地暗了那些碎片中的木槿花兒。在暗夜中顧自閃著幽幽的光。彷彿是誰的眼淚。素白而寂靜。

他終於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出聲來。他不能、不能也不捨。就這樣讓她離開。

可是他沒有法子有什麼法子?為什麼等到再見卻已是死別?

為什麼老天竟這麼殘忍竟連最後一面都不能讓他們相見!

離開樂安去北京的時候正是她、是她為他整理好了行裝站在門口微笑著送他上路。揮別的那一刻又怎能想到那一別從此就是參商永隔。

咸寧低聲道:“這些畫是我從嫂嫂的房子裡找出來地。想是這些子閒暇時畫的二哥哥也拿回去罷。”朱高煦抬眼看到她手裡的東西心似乎又象被狠狠紮了一下森冷而疼痛。

那是南京漢王府後院地小路、亭子、滿園的木槿花…

那是他地面容、他地笑顏、他的背影…

那是杭州世上最美地人間天堂…西湖…

那是德州城外在夜風中昂微笑的人笑意清越昂揚她坐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淡淡…

那是風雪之中兩個人相依相偎的身影…

那是…

心中的疼痛再也無法抑制翻江倒海、翻江倒海…他只想大聲痛哭就如同小時候失去了最疼愛他的孃那一次錐心的痛哭。然而他哭不出來聲音只是哽咽到嘶啞、心痛到血…原來痛到了極致痛過了自己所能夠的承受竟是如此生不如死。

他一直那麼自信他知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會愛上他。會真的愛上他。

他一直在默默地等待他知道她放不下他可以為她留下她和別人的信物;他知道她忘不了他可以容忍她去杭州和曾愛過的人再相見;他明知道他們之間只剩了十五年那麼什麼帝王之位、什麼儲君之爭他都可以灑脫地一一丟下…可是現在為什麼他竟連她也要丟下?為什麼竟連十五年也不可以?!

他願意用盡一切去換取跟她在一起的時間多一分、多一秒、多一刻…也好可如今竟是這樣的結局。

可是他終究還是不悔。

不悔。

如果會有下輩子可不可以讓他們早一點相愛?至少不要再讓彼此耗費那麼多、那麼多的時間…那麼多的時間…

洪熙元年五月北京。

皇帝朱高熾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寢宮之內月沉沉籠罩整個皇宮肅穆而冷清。

在這裡生活已經這麼多年了卻從來沒有這一刻四周是如此的漆黑而寂靜彷彿周遭的人全都死去一般。

朱高熾的眼裡閃過一絲冷冷的光臉上卻浮現起了一個淒涼的微笑。

“父皇。”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恭敬地站立在榻之旁。

“請問父皇找兒子來有什麼吩咐?”朱高熾微微頷只是淡淡微笑:“朕只想問你朕還有多久可以活?”朱瞻基臉微變卻仍是恭謹地道:“父皇英明神武自然可以千秋萬歲。”朱高熾微哂:“你說這些話居然也能臉不變心不跳。”他失聲笑了起來:“基兒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兒子。”朱瞻基神情有剎那間的慌張隨即鎮靜下來低聲笑道:“父皇此話怎講?”朱高熾笑而不語良久方嘆道:“大事如若準備已了就放朕早去罷。”朱瞻基嘴角出一絲詭譎的笑意站直了身子雙微抿:“父皇的喪禮兒子自然會辦的風風光光。”緩緩走上前來挑眉冷冷道:“原來父皇早已知道了。”聲音中還是有一絲的意外。

朱高熾微笑道:“這一招朕已經在許多年前就用過了。”朱瞻基點了點頭沉默地笑了起來:“的確當倘若不是父皇教了兒子這一招兒子又怎麼能想到這樣的方法?”伸手掀起帳幕凝視著朱高熾微笑道:“無毒不丈夫父皇當年差隨人使毒害死了回京途中的祖父兒子如今也是依樣畫葫蘆而已。父皇不會怪兒臣吧?”朱高熾靜靜地道:“生死輪迴朕何必怪你?”朱瞻基咬一咬牙低聲道:“父皇害死祖父、又奪了親弟弟的皇位然則還是一位好皇帝。兒子也在此誓此生定會盡力成為一位明君絕不辱沒列祖列宗的臉。”輕輕放下簾子恭敬地跪倒在地磕了個頭道:“兒臣告退。”門開了又關上一陣風襲來朱高熾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

當年的確是他使人毒死了朱棣也的確是他矯詔當上了皇帝。可他有這麼辦法?他不能輸也輸不起。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太子絕不能因為朱棣到老了改變主意而失去這一切。絕不能。

可是他費盡了心機終於當上了這個皇帝卻又得到了什麼?

父親他失去了;兄弟他失去了;兒子他也失去了;甚至連最愛的人…他也永遠失去了。

他還記得那年那時候還是建文四年吧?大夥兒從北平攻入南京的前一晚在離園看著滿天星許願。他終究還是貪心因為他許了兩個願望。

第一個願望是得到這天下…

第二個願望是可以牽她的手共度此生…

他從來都沒有問過自己到底在他心中哪一個願望來得更為重要些?

如今他終於知道了然而一切卻已經太晚了。

敬請收看: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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