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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亢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他一把揭開陶碗,接著大罵一聲,卻是五點,這一把連最後的賭注也輸個乾淨。
劉宜孫提高聲音,又重重咳了一聲。眾人聽到聲音急忙扔下骰子,跳起來站得筆直,帳內一時間鴉雀無聲。
張亢拿著輸空的錢袋起身,不等劉宜孫開口把得罪人的話說出來,便大笑兩聲:“劉指揮!你不是說為大家拿酒嗎?怎麼才來?我陪你出去看看!”張亢搭住劉宜孫的肩,笑呵呵把他推到帳外。寒風一吹,兩人都收起笑容。
沉默片刻,張亢首先開口:“剛巡過營,情形怎麼樣?”劉宜孫重重吐口氣。”濠溝、寨牆都沒有建。明天一早我帶人去挖濠溝,再申請一批鐵蒺藜。”張亢道:“用不著。”劉宜孫壓住火氣。”這周圍都是平原,無險可守。傷兵加上潰兵有一萬多人聚在這裡,要濠溝沒濠溝、要寨牆沒寨牆,賊寇一個衝鋒,這些人就成了他鄉之鬼。”
“鐵蒺藜申請不到的,中軍不會給任何一顆。”張亢道:“你放心,賊寇不會偷襲這裡。”
“為什麼?”
“單是傷員,每天消耗糧就將近一千石,他們怎麼會輕易消滅掉這些白吃飯的嘴?”劉宜孫臉慢慢變化。”你是說中軍是故意不設濠……”
“我什麼都沒說。”張亢打斷他,“只不過今天開始,金明後寨所有潰兵的口糧已經減半。”劉宜孫一下脹紅臉。”他們都是軍
銳!雖然亂了編制,但補到軍中還能打!”
“他們已經被賊寇嚇破膽,”張亢毫不客氣地說道:“神臂弓再鋒銳也要人來拉,軍中士氣全無,縱然上戰陣也只會一鬨而散。”劉宜孫道:“為何聚賭?”
“若不如此,哪裡還有士氣?”張亢道:“只要能振作士氣,別說是聚賭,我還告訴他們,攻下江州可以大掠三。”
“張兄,我們是官兵,不是--”
“他們便是匪嗎?”張亢打斷他,壓低聲音道:“嶽逆大營的軍紀你恐怕比我更清楚。兩軍相爭,爭的是道義嗎?那還打什麼,大家選個聖人出來不就完了?刀槍之間、生死之際,道義能替你擋箭,還是能替你多砍對手一刀?”劉宜孫沉默下來。宋軍接連三場慘敗,大批軍官被賊寇擊殺,這些潰兵有的整個軍都被打散,軍都指揮使、營指揮使,直到都頭、副都頭這些低級指揮官都盡數戰歿。
倖存的軍士雖然大多沒有受傷,但士氣全無,隨時準備拔腿逃跑。張亢把這些都頭召來聚賭,劉宜孫才從他們空的眼眸裡第一次看到神采。
張亢踢開一堆雜物,用手在土中挖了片刻,摸出一口酒甕。劉宜孫怔住了:“真的有酒?”
“這是過年時我從犒賞的大車上偷的,足足五斤。”說著張亢揭開泥封,飲了一口,然後遞過去。劉宜孫的腦中亂紛紛的,捧著這甕偷來的酒不知所措。
“你是指揮使,上了戰場要靠他們衝鋒陷陣,撤退的時候要靠他們拼命為你斷後。”張亢道:“想用這些軍士,軍規軍紀都是
,能讓他們覺得你夠義氣,信得過你才是真的。有功你替他們記著,有事你給他們罩著。一口酒兩個人喝,一口
大家分著吃,還能帶著他們吃香喝辣,他們才會為你賣命。”劉宜孫慢慢喝了一口,然後用力一抹嘴,捧著酒甕回到帳內。
張亢堆起笑容,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聲大氣地說道:“哥兒幾個!劉指揮給大夥送酒來了!”看到劉宜孫真的抱著酒甕進來,那些軍士眼裡都放出光來。
張亢把擲骰子的陶碗拿來,用袖子一抹,“嘩嘩”的倒上酒,一邊道:“這趟來江州,大夥血
汗、擔驚受怕,一點好處沒都撈著。來!一人一碗,都解解乏!”轉眼那隻陶碗在幾十隻手裡傳過,張亢也不在乎,接過來一碗酒下肚,抹著嘴巴道:“等打下江州,好歹也不能讓兄弟們空著手回去。”說到攻下江州可以大掠三天,眾人都有些興奮。有軍士道:“張指揮,江州水泥到底是啥東西?”
“管它什麼水啊泥的!”張亢一邊斟酒,一邊道:“就是鐵城,咱們這麼多人也把它踩扁了!嘿,你們聽說了嗎?江州單是商戶就有幾百家,有的是錢糧!只要進城,多的不敢說,一人幾百銀銖的財,我這會兒敢給大夥寫保票!”眾人都口涼氣,營裡的都頭每月軍餉不過十個銀銖,打下江州就能發幾年的財,不由得都為之心動。
“錢算什麼,”張亢出一絲
笑,“江州的女匪,咱們劉指揮親眼見過的。只要落到咱們手裡,少不了兄弟們的好處!”軍士們一碗酒下肚,這會兒聽了張亢的話,臉都脹得通紅。有軍士道:“劉指揮,真有女匪?”一名軍士道:“昨晚我跟著劉指揮登城,親眼見的!嘿,活生生一個大美人兒!”
“有多好看?”
“比你見過的女人加起來都好看!”軍士們鬨笑中,忽然有人道:“張指揮,咱們還見過一個女匪,在烈山的時候……”
“可不是!”有人接口道:“說是新娶的媳婦,臉蛋那麼標緻,跟仙女一樣。”
“是妖女吧?從匪的都是妖女。”張亢獰笑一聲。”從逆女匪,抓住了不是殺頭就是發配教坊司,咱們就是玩了,誰能說個'不'字!”帳中的氣氛頓時熾熱起來,劉宜孫想說什麼又閉上嘴。
張亢暗中踩了他一腳,劉宜孫一咬牙,拿過酒碗喝個乾淨,著嗓子道:“當兵打仗,求的就是立功受賞!跟著我!不會讓兄弟們吃虧!幹了!”帳內眾人興致不減,這些都頭有的昨晚跟著劉宜孫登過城,還有在烈山見過那隊可疑的車馬;這會兒不知詳情的人拉著打聽,見過的興致高昂,三三兩兩說得熱鬧非凡。
“啊啾!”江州城中,小紫小小打個噴嚏,渾然不知有人正在談論自己。她穿著一襲紫暖袍,席地坐在熊皮腳踏上,手臂依著一口描金彩繪的木箱,白淨的手指輕輕敲著箱面。燭光下,
美絕倫的五官如珠如玉。
雁兒坐在她的腳旁,正穿針引線地縫著一隻布娃娃,一邊小聲道:“拉芝修黎是異族,不知道生辰八字;芝娘姐姐又不肯告訴我,說不能問女人的年齡,這隻巫毒娃娃怎麼也做不好……”小紫在箱上叩了幾下。箱蓋輕輕打開一條細縫,遞出一張黃紙,上面鮮紅的字跡猶如硃砂,寫著一組干支。
“縫在裡面吧。小心些,別讓上面的東西掉了。”硃砂般的紅都是鮮血,上面黏著幾
細細的
髮。雁兒將黃紙捲起來,縫進娃娃,然後小聲念段咒語,又用針在指尖刺了一下,擠出一滴鮮血,點在布娃娃眉心。
“好了。”小紫道:“試一下吧。”雁兒拿起針,在布娃娃上輕輕刺了一下,箱內頓時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叫。雁兒張大眼睛。”真的呢!”小紫拿過娃娃擺幾下,忽然抬起眼望向緊閉的窗戶,
角
出一絲甜美的笑意,笑
道:“有人來了呢。”院中傳來一聲如樹葉飄落般的輕響,一道黑影宛如一縷輕煙,從對面的簷角飄落,接著朝窗口掠去。
電光石火間,耳邊傳來空氣壓縮般的輕微爆響,一隻拳頭從黑暗中伸出,帶著凌厲無匹的氣勢打在黑影的口。
黑影詭異地一扭,身體像麵條一般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避開這一拳,接著手腕一翻,亮出指套的鋼環,握拳與拳頭硬拼一記。
雙拳相接,黑影指上的鋼環寸寸斷裂。他渾身劇震,踉蹌著退開,失聲叫道:“太乙真宗!”話音未落,便看到那隻拳頭抬起,如蒲扇般的大手一張,抓住他的面門。
黑影被抓得懸在空中叫不出聲來,只見他雙足亂踢,接著“格”的一聲,脖頸被那隻大手擰斷。
這幾下兔起鶻落,雁兒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聽到外面的異響想推窗去看,一回首卻不見小紫,只有那隻布娃娃放在案上。雁兒詫異一下,然後慢慢推開窗戶。
剛才出手的人已經消失不見,院中只剩下一具屍體,如軟泥般匍匐在地,脖頸不自然地扭到一邊,兩眼大張,充滿驚訝和恐懼。
雁兒打個冷顫,接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