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沁芳(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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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了。”葉飄零忽然側目望向西方,難得出片刻懷念神
,“內家高手,也敵不過一個老字。年近五旬的人,出劍絕不會比我更快。”而在絕頂高手的較量中,慢,便是敗。
林夢曇不是個能閒住話頭的,夾著馬顛了片刻,又道:“五虎斷門刀在武林算不上一功夫,彭異真的不是虛張聲勢?”葉飄零道:“我用的劍法,是名字都沒有的不入
貨
。死在我劍下的名門高徒,總有幾十個了。他是五虎斷門刀出身,但用的是他自己的斬虎刀。他若不死,再有三年,可名揚天下。”
“會有離別刀那麼厲害麼?”林夢曇面上浮現出頗為鮮明的憧憬。
“這話你問我,我答不出。一會兒見了面,你問孟總管吧。”
“你們孟總管知道?”葉飄零反問道:“當年那齊名三人都是誰,你可記得?”|最|新|網|址|找|回|——www.xiaohuks.com林夢曇當即道:“這種武林典故,你可考不倒我。離別刀,碎夢槍,痴情一劍成絕響。聽說那時候的女俠,都巴不得嫁給這三位。可如今也就剩下離別刀柳前輩還在江湖走動。你們那位孟總管,跟柳前輩很麼?”
“。”葉飄零望望天
,扯緊馬韁走得更快,“他就是被你們稱為碎夢槍的孟飛。柳悲歌和他
手數次,未獲一勝。”當年在狼魂天道之爭席捲江湖的大風大
中,仍有三個名頭響亮的年輕人惹得無數少女傾心。
而相比痴情劍和離別刀的左右逢源人見人愛,實力最強的孟飛卻名聲最小,紅顏知己最少。
剛知道此事時,林夢曇還想不通是為何。後來經師姐提點,才恍然大悟,吃的是兵器的虧。
以一手碎夢纏魂槍法連戰連勝的孟飛,到哪兒也不能離了他那杆用趁手的長槍。帶著那種放哪兒都極顯眼的兵器,和佳人有約花前月下,情形怕是也有幾分滑稽。
但林夢曇依然十分期待。
她沒想到要見的如意樓總管竟是當年江湖中的風雲人物,對這幫不講武林規矩的人,不住添了幾分好
。
之後找不出什麼話跟葉飄零談,她索跟駱雨湖聊起了當年的事,說得興致
滿面紅光,好幾次太過專注忘了發力,坐疼
股嘶嘶
氣。
駱雨湖只是隨便聽聽,大部分注意力,跟牽馬的葉飄零一樣,放在了警惕周遭上。
她對孟飛不興趣,如今她心裡滿滿當當裝著的,僅剩兩件事、一個人而已。
她要報仇,要找出害她家破人亡的秘密,然後,祈求上天能讓她留在葉飄零身邊,陪他一生一世。
不過林夢曇在身後喋喋不休說得多了,她多少還是有了幾分好奇。
既想看看能管著葉飄零的人是何方神聖,也想了解一下,年輕時風倜儻的少俠,人到中年之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剩下的路途不算遙遠,無奈黃驃馬不能疾奔,葉飄零要警戒周遭無法急行,等見到要去的小村莊,如血餘輝,已撒滿炊煙下的屋簷。
一聽到了,林夢曇忙不迭從馬上跳下,一瘸一拐往前走去,說什麼也不肯再折騰自已痠痛僵麻的大腿,和一顛一痛的股。
葉飄零與來的兩個漢子對過切口,叫駱雨湖下來,將馬
給他們,便往裡走去。
兩側皆是農田,漚過的肥味隨風而來,林夢曇忍不住抬手掩鼻,眉心緊鎖。
田坎上幾個農夫正端著粥碗圍坐暢談,壯實農婦的笑聲此起彼伏,沒誰在意不遠處持刀帶劍的如意樓弟子,就像那不過是地裡趕鴉驚雀的草人。
她皺眉左右張望,隱隱覺出瞭如意樓與尋常江湖門派的不同。
越過重重農舍,在一座木籬小院中,他們見到了孟飛。
如果說當年碎夢槍的名號曾悄悄進入過許多少女的夢,包括林夢曇,那此刻,這夢,便真真切切的碎了。
若非葉飄零進去後便恭敬喊了一聲孟總管,旁邊地上還擱著一杆七尺渾鐵槍,兩個姑娘實在不願相信,眼前這人便是孟飛。
濃眉如刀,堪堪及鬢,鼻樑似削,若膽懸,面方口闊,仍有幾分依稀英氣
人,單看五官,不難想到當初是怎樣一個令人傾倒的少年。
然而時光水,可穿青石,如今的孟飛,已是個皮膚黝黑,略顯發福的中年男子。
他大手捧著一碗稀粥,上頭撒了一把醃蘿蔔絲,糙的指縫間夾著細長的筷子,卻並未使用,直接湊到口旁,呼嚕灌入一片,些許沫子站在他濃黑鬍鬚上,只消扛起一把鋤頭,便成了個壯碩
悍的老農。
他用袖口將嘴一抹,抬眼道:“來了?”葉飄零站定,低頭道:“來了。”
“聽說彭異在路上截你。”
“是。他自稱天道掌旗。”
“傷到了麼?”
“他不敢出手,自行退去了。”
“那人刀法有點門道,你再遇上,還是應當小心些。一個時辰前,去追他的兄弟死了兩個。”孟飛緩緩將碗放在旁邊地上,雙手按膝,從四方小凳子上站起,“掌旗現身,可見此事至少捲入了天道一支,不可輕慢大意。”
“是。”葉飄零略一側身,讓出後面林夢曇,“百花閣林姑娘,我為你帶來了。”孟飛嗯了一聲,道:“林夢曇?”林夢曇急忙一瘸一拐湊近,抱拳道:“正是。小女子林夢曇,百花閣衛副閣主親傳弟子,見過孟總管。”
“你走之前,衛香馨有什麼異常之處,都跟我說說吧。”他垂下左掌,凌空一抓,那少說五十斤的渾鐵槍一晃,滾到他的腳邊,順勢足尖一挑,槍身平平飛起,被他握住。
長槍一豎,槍鐏入土,他半垂眼簾,看向林夢曇,道:“長話短說,請講。”林夢曇瞄一眼那紋絲不動的指天槍尖,點點頭,道:“出來之前,師父已有一陣子身體抱恙,每旬百花閣例行的集會,她近兩次氣看著都十分古怪。我曾問過師父,師父只說年紀大了,暑熱侵襲,命我配了幾樣花茶。我當時不覺有異,可此次跟著藥師妹前來馳援,發現藥師妹竟……和外人勾結串通。我本以為藥師妹年輕,受了歹人蠱惑,可後來我左思右想,百花閣的密信,我不能看的那些,藥師妹更看不得。我不知道的,藥師妹當然也不該知道。”她說到此處,憂心忡忡嘆了口氣,道:“我那時才確定,敝派一定是出事了。
只是我想不出,百花閣素來與江湖同道好,姻親滿天下,並未做過任何開罪武林的事,只求能為……諸多無處可去的女子謀一個平穩生活。到底何人,要對我們動手?”孟飛略一沉
,道:“你們那花蕊書,天南海北蒐集了不少信息,匹夫懷璧,也不是怪事。”林夢曇忙正
道:“孟總管,敝派花蕊書不過是出嫁女子談些私密家事所用,擔心外人窺探,實際上並沒多少外門隱秘,我們也絕不曾刻意蒐羅半點。否則,一旦出了事情,我百花閣上下數百女子,哪還有人敢娶?此事幹系諸多同門一生幸福,絕不會有惡意妄念。”
“若都是些私密家事,”孟飛笑道,“為何還有你與師妹看不得的部分?”林夢曇當即答道:“我與師妹尚未定親,敝派弟子出嫁後,花蕊書不必擔心男子窺探,寫出的事情往往頗為大膽,不為世俗所容,未嫁弟子不得看的部分,大都是那些閨中趣談。只有如我師父那樣確定不嫁,留守閣中的長輩,才能翻閱。”孟飛淡淡道:“那,胡夫人與藍夫人的信,又如何會牽扯上當年的秘密?”林夢曇喉頭微微一動,緩緩道:“我不曾看過那些書信,不知具體如何。但照我看過的那些猜測,師叔、師伯、師姐、師妹們出嫁後,總會有子過得苦悶難當之時,花蕊書只是寫給一起長大的同門,措辭難免有失謹慎,偶爾帶出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私事,並不奇怪。”孟飛笑了兩聲,道:“內子與手帕之
背地裡罵起我來,怕是也什麼都敢說。
小葉,今天
已晚,你們都在村中休息,商量妥當,明早再出發。”葉飄零道:“是。”
“先帶她們吃些東西,安排好住處,你再來找我。”
“是。”代完這些,孟飛緩緩坐回凳子上,端起粥碗,繼續一口一口喝下。
但他的左手,再也沒離開那杆豎起的沉重鐵槍。
駱雨湖離開那間院子後,回頭遠遠望了一眼。
那杆槍依舊豎在那裡,黑沉沉直指天空。
不知為何,她從那杆槍上,到了說不出的寂寞與蕭索。以至於,她再怎麼回憶林夢曇所說的奇聞異事,也再難從中想象出,孟飛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破鏡難圓,碎了的夢,想來,也是一樣吧……
駱雨湖忍住了沒做聲,林夢曇的小薄嘴片兒卻怎麼也縫不上,才到住處請寄宿的農戶端來吃喝,就壓低聲音問道:“葉飄零,剛才那……那位,真是碎夢槍孟飛?”
“是。”葉飄零掃一眼桌上東西,讓駱雨湖從包袱中取出一斤乾,撕成三份,放在各自面前。
“他怎麼變成這樣了……”林夢曇半拉股坐著凳子,愁眉苦臉地問。
“你見過以前的他?”
“呃……”她愣怔一下,搖了搖頭。
“他一直便是如此。”葉飄零道,“以前瘦些,白些,走南闖北久了,黑了些,家裡夫人手藝極好,養得胖了些。但仍是那個孟飛。”林夢曇皺眉道:“可那……裝束,也太不修邊幅了吧。”
“他這陣子都寄宿農家,與這兒的人穿得近似些,沒壞處。他也有一身綾羅綢緞的時候。”駱雨湖在旁問道:“主君,孟總管內眷,就只有一位夫人麼?”
“原本只有一位夫人。但兒子生下後,她傷了身子,武功也不利落了,孟總管時常要在北方各州走動,她就為他尋了些合適的外室,到哪兒都有家可以落腳。”林夢曇輕嗤一聲,譏誚道:“賢良淑德,不驕不妒,果然是夫人氣量,佩服。”駱雨湖放下筷子,略一清嗓,柔聲道:“林姐姐,若你有心反抗些什麼,或是心中不服什麼,修身持正,做好自己想做的事便是。你打定主意不嫁妾成群的男子,我敬佩,可不如你心智這般堅定的,又有何值得嘲
之處?”葉飄零冷笑道:“她有什麼堅定的,嘴上圖個暢快罷了。十年前的孟飛要收她做外室,百花閣怕不是要張燈結綵大賀一個月。”林夢曇眉
一豎,但跟著不知想到了什麼,雙肩垮下,自嘲道:“那到不至於,娶
才會賀一個月,做了小妾,頂多賀個十天八天。”駱雨湖不解,蹙眉道:“這……值得麼?”林夢曇一笑,幽幽道:“是
是妾,橫豎成了他
上的女人,那便是攀附上了。當然值得。”她嘴上說的是值得,可眉目間的神情,則截然不同。
就像是一杆黑沉沉的鐵槍,早已刺碎了她少女的夢。
抑或,那夢本就猶如曇花,只短短開過一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