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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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十高壽的前夜,爸爸專程飛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一看見如父的親哥哥,老姑像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一頭撲進爸爸寬大的
懷裡,滿腹委屈地縱聲大哭起來:“哥…哥,咦…咦…咦…”
“老菊子,唉。”爸爸慈祥地撫摸著老姑的秀髮,儼然父親般地嘆道:“唉,都是我這個混小子,可把我老妹子給害苦嘍,唉,這可怎麼辦,老菊子,差不多少,你也應該找個人啦!”
“不。”老姑抬起掛滿淚痕的面龐,堅定地搖晃著腦袋:“不,哥,除了小力子,我,誰也不跟!”
“這。”爸爸苦澀地咧了咧嘴:“這,老妹子,你和小力子那是不可能的啊!”
“哼。”全然改變了態度:“可不能這麼說,大小子,為什麼不可能?既然已經這樣了,就成全他們吧,大小子啊。”
拉著爸爸的手臂:“小力子可不混啊,你別總拿舊眼光來看人,小力子給咱們張家置下這麼大一片土地,咱們張家真是前世積了陰德啊!”
“媽。”爸爸轉向:“這,能行麼?簡直是胡鬧啊!”
“怎麼就不能行。”當年嚷嚷著要把我和老姑扔進遼河裡餵魚的二叔,也絕然轉變過來,他那黝黑乾癟的面龐上,掛著一副極不相配的近視眼鏡,被劣質菸草薰灼得又枯又黃的手掌捧著一本厚重的卦書,像模像樣地翻查著:“嗯,哥,我已經查過他們姑侄倆的生辰八字了,哦,他們倆很合啊,卦書上說,這可能是上輩結下的緣份吶!”因當兵而丟掉正式工作的二叔,因沒有三叔的好運氣,更主要的,是沒有三叔空前巨大的能量,至今也未恢復工作,為了餬口養家,只好半路出家地研究起風水、相術來。瞅著二叔那極為認真的樣子,我心中暗暗發笑:呵呵,姑侄畸戀,也能在卦書上找到名正言順的籍口,中華文化真是博大寬宏啊!
“這簡直是胡鬧。”媽媽一臉不悅地從旁嘀咕道,非常勢利的媽媽,希望儘快賣掉土地,攜鉅款,帶著無比珍愛的兒子,離開故鄉、離開、離開老姑。然後,讓自己的寶貝兒子與紅
貴族…範晶,結為百年之好!
為了出賣土地,早已將誘人的鉅款到手,媽媽與
屢次爭吵,彼此間,互不妥協,視若仇敵。但是,
的威力是如此的巨大,並且有眾多的支持者,媽媽勢單利孤,我的態度又是極其的曖昧,左右環顧,一會站在媽媽這邊,一會又讓
攏籠過去。因此,孤軍作戰的媽媽,始終沒有達到戰略目的。
“哼。”每次爭吵,媽媽都被罵得狗血噴頭,狼狽不堪地逃之夭夭,卻又永遠也不甘心失敗,背裡地咬牙切齒地咒罵著:“哼,這個老不死的東西,我兒子的土地,你有什麼權利不讓賣?我兒子的東西,你憑什麼護在手裡?哼,你就橫著吧、護著吧,我看你還能活幾天,等你死了,我還是得賣!”
“得啦,得啦。”爸爸推開二叔手中的卦書:“老菊子和小力子的事,以後再慢慢研究吧,現在,咱們得核計、核計媽媽的八十大壽,應該怎麼辦!”
“嗨。”聞言,冷冷地揮揮手:“辦什麼辦,我眼瞅著要死的人啦。”
永遠都是明智的,知道自己已盡古稀之年,所剩時
不多:“還辦什麼大壽、小壽的,大小子。”
突然拽住爸爸的手掌,乞求般地對爸爸說道:“大小子呀,如果你真有這份孝心,等媽媽死的時候,一定要把媽媽發送好。”話未說完,
已經不可控制地湧出數滴無限
傷的老淚,望著
那苦楚的、蒼老的面龐,我心頭好生酸澀。每當
與媽媽爭吵時,一挨看到
這份表情,我便再也不敢堅持出賣土地了,而是無原則地、無條件地倒向
的一邊。為此,媽媽耿耿於懷。
“兒子。”事後,媽媽氣吁吁地訓斥我道:“你咋不聽媽媽的話啊,媽媽是怎麼囑咐你的,你忘了?兒子,你就甘心情願地守在這個小地方?你不要深圳的戶口和工作啦,你不要深圳的房子啦,你不要範晶啦,範晶,那是個多麼好的姑娘啊,人家年輕漂亮,那皮膚,那身板!咂咂,都是沒得說啊,百裡挑一,不,千里挑一啊。並且,人家範晶,要錢有錢;要房有錢;要地位有地位;要文化有文化;要專長有專長!而你跟老姑,能有什麼前途啊?”
“媽—。”爸爸緊緊地按著
乾枯的手背,毫不猶豫地答道:“媽—,你老儘管放心吧,你百年之後,兒子一定按照咱們家鄉最隆重的儀式,給媽媽舉行一次規模最大的葬禮。”
“大小子。”聽到爸爸的話,頓時喜形於
,抹了抹酸澀的淚珠,興奮地說道:“大兒子呀,發送媽媽,用不著你們這些做兒子的,花一分錢,媽媽有錢!並且,媽媽早就準備好了,呶。”說著,
嘩地從炕櫃底下,
出一隻
美的小皮箱,只見
啪地按開皮箱蓋,皮箱裡盛滿了
為自己的身後事而準備好的壽裝等用品。
一生勞,一生節儉,一分錢能握出汗珠、一粒米飯不肯隨意揚拋的
,對自己百年以後的殯葬之事,卻讓我頗為不可思議地破費起來,並且,不是一般的破費:任何物品,都挑最上乘的、最昂貴的購買!
的想法很簡單,也很執著:人活在世上,就是受罪來的,世上的一切,尤如那飄浮不安的雲朵,永無定數。而死亡,卻是永恆的。所以,人活著,一切都可以馬馬虎虎,餓不死、凍不著,即可!而對於永恆的死亡,則萬萬敷衍不得。
你看,嘻滋滋地翻
著價格不菲的壽裝等物品,尤如炫耀家珍般地向爸爸展示著:“呶,大小子,媽媽該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哦,對啦。”
突然想起了什麼,皺著眉頭,撓了撓耳
:“哎呀,我差點忘了,我還缺少兩枚銅錢!”
“呵呵,。”望著
那孩子般較真的樣子,我笑呵呵地
言道:“
,你別急,過幾天,我去古玩店,給你買好多好多的古幣回來!一定讓
夠用,呵呵。”
“去。”訓斥道:“買那麼多幹麼,
只需要兩個,大孫子,那玩意買多了,一點用處也沒有,盡
費錢,哦。”
突然抬起頭來:“大小子,媽媽現在就缺一口棺材了!”
“媽。”爸爸拍著脯保證道:“媽,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給你買一口最好的棺材!”
“大小子,媽媽要果松的!”
“行,咱們就買果松的!”
“大小子,你千萬別可把媽媽給燒了呀,媽媽要跟你爹埋在一起!”提及爺爺,慨萬分:“唉,你那個爹呀,一輩子也沒享到一天福,死了,連個像樣的棺材都買不起,現在,你們都有錢了,我也有錢了,呶。”
指著窗外道:“這院子,人家主動給價貳佰萬,如果你爹在地下知道了,一定也得樂壞了,大小子,你爹活著沒享到福,過幾年,等我死的以後,趁著這機會,你們就重新給你爹換個棺材吧,也算對得起他。畢竟,你爹給你們留下這麼大一個院子啊,唉。”
“力。”老姑突然神秘兮兮地將我推進裡間屋:“力啊,明天就是的八十大壽了,我哥和正幾個弟弟商量著怎麼辦這個大壽。大侄啊,咱們應該做點什麼,祝賀
的大壽吶?”
“這個。”老姑熱切地盯視著我,那神情,與家庭主婦與丈夫商量處理某某事情,毫無二致,其實,老姑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之所以還要與我進行所謂的商量,完全出於一種“我已為人婦,凡事應該與當家的商量!”這種自我滿足的心理,於是,我反問道:“姑姑,我什麼也不懂,你是怎麼想的就儘管說吧!”
“力。”聽到我權力下放般的話語,老姑頓然喜上眉梢,毫不客氣地自作主張道:“大侄,明天早晨咱們去縣裡,給請一個戲班子,你看,怎麼樣?”
“過大壽,唱大戲,行啊,我同意!”老姑的舉措,在故鄉小鎮的確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效應,聽到那耳能詳的、獨特的二人轉旋律,人們從四面八方
水般地湧進
家祝壽的院子裡:“啊,哈,快來看啊,老張家唱大戲嘍!”
“走呀,到老張家看二人轉去啊!”
“老張家可真有錢啊,給老太太過大壽,請來了縣裡的戲班子!”
“…”望著臺下人山人海、黑壓壓的人群,老姑的臉上漫溢著無限的幸福之,一顆虛榮心,得到了莫大的滿足。
“嘻嘻。”一男一女,兩個極為默契的搭檔,蹬蹬蹬地跳上木臺,旋即便無所顧豈地賣起來,男角指著女角抹滿脂粉的寬臉龐:“哎呀,這都徐娘半老的人啦,咋還像個二八佳人似的,刮這麼厚的大白啊!”
“哼。”女角顯出怒:“老麼,我真的那麼老麼?”
“真老,比我媽還要老!”
“哼,我老,我比你媽你,小子,那,你敢叫我媽麼?”
“敢。”
“叫。”
“媽…”男角嗲聲嗲氣地叫嚷起來,引來臺下一片低級的喝彩聲:“哈,好。”
“媽…”男角一臉地
向女角:“媽…我要吃咂!”
“哇。”臺下頓然喧沸起來,我恨恨地皺起了眉頭:“這,都是些啥玩意啊,太低級,太下了!”
“喂…喂…喂…”聽到我的嘟噥聲,老姑慌忙走向男、女角,和顏悅地制止道:“喂,我說,今天是我媽八十大壽,這是一個很嚴肅的事情,你們可要收斂點,別
得太粉嘍!”
“哎。”男、女角乖順地應承道:“我們知道了,放心吧,我們會把握好的!”
“哦…”司儀走上臺來,將男、女角哄下臺去:“得,你們先歇會吧,等給老太君拜完壽,你們再接著演,再好好地研究吃咂的事情吧!”
“哈哈哈。”臺下鬨堂大笑起來:“哈哈哈,真夠粉的啊!”
“哦,老張太太八十高齡,拜壽開始!”在司儀的安排之下,首先是爸爸和媽媽爬上木臺,畢恭畢敬地走到的座位前,然後,雙雙跪下,在歡快的祝壽曲中,咕咚咕咚地給
磕著響頭;接下來,便是二叔、二嬸;然後,是三叔、三嬸;再然後,是老叔、老嬸;大姑;二姑、二姑父…“哦…老太君的老姑娘,菊子,給媽媽拜壽嘍!”
“媽…”衣著華麗、打扮入時的老姑,款款走到的座位前:“媽,老女兒,給你拜壽啦!”說完,老姑雙膝一軟,咕咚一聲,跪倒在
的腳前,緩緩地俯下身去,開始給
磕頭。站在臺下等候給
拜壽的我,特別注意到,爸爸以及其他的叔叔、姑姑們,均是夫
雙雙,一同給
拜壽,唯獨老姑,隻身一人,尷尬萬分地跪在
的腳下,喃喃地念叨著拜壽的話語。
望著腳下孤苦伶仃的、輕盈的、瘦俏的老姑,原本喜笑顏開的,蒼老的面龐意外地
搐起來,繼爾,昏花的老眼,湧出一滴傷心的酸淚,透過飄逸而來的樂曲聲,我甚至聽到了
無奈的嘆息聲:“唉…”當輪到孫子輩來給
拜壽時,其場面更令
窘迫不已,我,
的長孫,而小石頭,我與老姑不倫之愛的滑稽結晶,被不知箇中緣由的司儀,極為荒唐地安排在一起,輪
去給
拜壽,我一聲聲地喚著
,而小石頭,則甜甜地叫著姥姥!
“唉…咂咂。”我傻怔怔地跪在的腳下,又聽到
苦澀的嘆息聲:“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