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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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前景。
【舞臺中央,席上有臥具。
【旁有燈盞,表示夜景。
【秦王偶像置於席邊。
【開場時荊軻伏在燕姬身上。
荊軻(在這個過程中,翻來覆去地搬動著她,如同搬動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燕姬,趁著這良辰美景,讓我再看一眼你美麗的面容。讓我再吻一次你嬌豔的櫻,讓我再嗅一次你秀髮的芳馨。明天,就要在太子面前實戰演練,後天就要啟程遠行。燕姬,此刻我不是那個冷酷的刺客,也不是那個清高的俠士。此刻我是一個有血有
的人,一個平生第一次領略了肌膚之親的男子。三個月來,第一天你有
彩表演,然後你就沉默寡言。白天你還偶爾說幾句莫測高深、冷嘲熱諷的話,但一到晚上,你就變成了一個只有
體沒有靈魂的土木偶人。我吻你,如同吻著一塊冰;連我的舌頭和嘴
都變得僵硬。我抱你,如同抱著一塊鐵,那麼僵硬,那麼沉重;使我的雙臂都
到麻木痠痛。看起來你對我事事順從,但你的心像一塊地
裡的石頭;你的靈魂,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遨遊;宛如一隻難以捕捉的風箏。一入夜,就彷彿有黏稠的蜂
粘住了你的嘴;一上
,你就如同死人閉上眼睛。我真的就那麼討厭嗎?連讓你看一眼都不值得?我真的那麼不堪嗎?連被你罵一句都不夠資格?燕姬,跟你在一起,起初我還以為佔了多大的便宜,但現在,我越來越
到受了你巨大的蔑視!一個男人,被一個自己心儀的女人蔑視,這樣的痛苦勝過了從臂上往下割
。太子為了
我刺秦,可以割
為我煲湯;為了讓你睜開眼睛看看你身上的我,為了讓你給我一點溫度,我可以砍下一條手臂。燕姬!
燕姬(冷笑)你不要叫我燕姬,我現在是大俠荊軻屋裡的一件東西,與那些歸你使用的車馬貨物是一個等級。
荊軻果然是水滴石穿、繩鋸木斷,你終於張開了你的金口,不枉我磨了半夜嘴皮。
燕姬這真是出我意料的奇蹟。我以為你只會板著面孔玩酷,想不到竟然從你的嘴裡吐出這樣一番
麻的說辭。太子把我像贈送物品一樣贈送給你,供你洩慾就是我的天職。你也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一個人吧?難道你還指望一件物品開口說話?如果你的車說了話,如果你的馬說了話,如果你的那些珠寶說了話,(指秦王偶像)如果他說了話?你難道不被嚇個半死?
荊軻我的車馬珠寶,後天這個時候,就會重新變成太子的財產;其實它們從來也沒有屬於過我。就像這所豪華的宅邸,產權永遠歸太子,我不過是一個暫時寄居的房客。而這秦王偶像,我倒真希望他能開口說話。讓我聽聽這威震華夏的虎狼之君,喉嚨裡能發出什麼樣的聲音。從我受命之後,每天夜裡都會夢到他,就像與一個老友定時約會。在我的夢裡,他總是滔滔不絕地講,講他的抱負,講他的痛苦,講他的委屈,而我,就像被一雙巨手扼住了咽喉,空有滿腹的話語,但卻發不出自己的聲音。而他的聲音,與你的聲音竟是那麼的相似;他的蜂準長目、兩道蠶眉、一張闊口、三綹美須,只不過是他戴著的一副面具,而面具後邊隱藏著的,是你的月貌花容。這樣的夢境屢屢動搖我的決心,使我胳膊痠軟,連輕如鴻的匕首都難以舉起。我,天天端著架子,繃著面孔,彷彿一個冰冷的木偶,(指秦王偶像)就像他一樣,連他還不如,他還能夜夜進入我的夢境,而誰家的夢境裡會有我?
燕姬聽你這些像臺詞一樣的美麗話語,即便是通篇謊言,也是一種享受。
荊軻燕姬,我在這俠士道里浸多年,聽到的都是些壯烈的陳詞濫調,看到的都是些裝模作樣的虛偽嘴臉。習慣成自然,
久天長,我自己也變成了這般模樣。但從見到你那天我就產生了異樣的
覺,我
到包裹著我內心的那層冰殼正在融化,我心中慢慢溢出了軟弱的溫情。那天你替代高先生演說聶政故事,舉止瀟灑,英氣
人,令我目不暇接,心醉神
。你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女人。我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你的奴隸,而你才是我的主人。俠士道里允許縱情酒
,但不允許對女人產生
情。這是我的啟蒙老師和田先生反覆教導過我的。他們說俠士一旦對女人動了
情,刺出去的劍,就會飄忽不定。我忍著,不把自己當人,也不把你當人。我壓抑著內心深處像烈火一樣的
情,把自己變成一個縱慾的
子,把你當做一個可以用金錢購買的娼
。但堅持到這即將告別的前夜,我終於忍不住了,我必須對你表白我的心跡,儘管這種表白接近滑稽。我希望能過一夜人的生活,我希望能與一個有體溫有
情的女人過一夜生活,然後去赴湯蹈火,也不枉了為人一世。
燕姬(悲涼地笑笑)先生,世上哪個女人不想動情?但動情的結果就是被當做物品一樣互相贈送。當初秦王也曾對我含情脈脈,用他那些掌握著生殺大權的手指,按摩過我全身的每個關節,梳理過我的每髮絲。為了表達柔情
意,他甚至用他的金口玉牙,啃咬過我的腳趾。但幾年過去,他就把我送給了太子殿下。在他的送禮清單上,開列著:駿馬三匹,車一乘,美人一個。太子窮困之時,與我相劬以溼、相濡以沫,也曾對著蒼天,發過海誓山盟。但他的誓言言猶在耳,我已經躺在你的
上任你玩
。如果你劫持秦王歸來——當然你不可能劫持秦王歸來——但假如你劫持秦王歸來,被封為燕國上卿,為了你的利益,馬上就會把我轉送給你的狗友狐朋。女人在這樣的世道里,動情無異於自取滅亡,往輕裡說也是一種
費。女人的
情不是永不枯竭的噴泉;女人的
情是金絲燕嘴裡的唾
。這種華貴的小鳥,它的唾
只能壘出一個晶瑩的燕窩;到了第二個,它吐出的全是鮮血。你難道要我的血嗎?
荊軻輕易不動情的人,一旦動情,就會地裂山崩,把自己燃燒成一堆灰燼,被他愛上的人,也會被這狼煙烈火燒烤得痛不
生。我不要你的血,但我要你接受我的
情。
燕姬先生,所謂的情,其實是一種疾病。來得快,去得猛;來得慢,去得緩。但不管是快還是猛,不管是慢還是緩,只要是上了這條賊船,不遍體鱗傷,也要丟盔棄甲。如果你還不明白,就想想
天池塘裡那些戀愛的青蛙,它們不知疲倦地呱呱亂叫,不吃不喝,不睡不眠,被愛情煎熬得如同枯枝敗葉。一旦
配完畢,立刻仰天而死。而那些沒有戀愛的蛤蟆,則可以在池塘裡自在悠遊,從陽
到盛夏,從盛夏到金秋,然後開始又一次幸福的冬眠。
荊軻我寧願做一隻戀愛中的青蛙,放開喉嚨歌唱,然後盡歡而死,也不願意做一隻長命百歲的蛤蟆。
燕姬您做不了青蛙,也成不了蛤蟆,您是肩負重任的大俠。所以啊,先生,還是省出點時間和力,仔細謀劃一下您的刺秦大計。人家的豪宅你住了,人家的美酒你喝了,人家女人你玩了,連人家的身上的
你也吃了。你的身體其實已經不再屬於你自己,你們的
換已經完成。你看起來還活著,其實已經死了。惟一可做的,就是利用已經不屬於你的這條命,為自己撈取更大的名聲。白天裡我曾經對你說過許多秦宮的陳規陋俗,那些都是廢話,你從許多人那裡都可以打聽到,今晚我對你說的,才是我要傳給你的真經。
荊軻為什麼真理多半從女人的嘴裡說出?
燕姬(冷笑)因為女人更喜歡赤身體。(脫下一件衣服扔到秦王偶像頭上)來吧,荊軻先生,我的主人,我願意提高一點溫度,讓一個活著的死人,領略一次女人的熱情。
荊軻你的話已經讓我到心灰意冷,勉強地升溫,還不如戴著假面演戲;偽裝的笑容,還不如真實地哭泣。我已經被太子推上虎背——燕姬沒騎上虎背的人,也許正被嫉妒的火焰,燒烤得眼睛通紅。
荊軻謝你在深沉的夜晚對我說了這些話,我身既然已屬太子,那就該全力以赴,幹好他託付的事情。(用劍挑開秦王頭上的衣服)請你穿好這五彩的霞衣,陪我再次
悉刺秦路徑。
燕姬其實已經不必再費力,你有了樊於期的頭顱和督、亢的地圖,肯定可以得到近身秦王的機會。你手中有了劇毒的匕首,只要觸及秦王的皮膚,就能要了他的
命。你必將成為一個名重一時的刺客,但我還是為你
到可惜。
荊軻是可惜我這條不值錢的命?
燕姬俠客的命本來就不值錢。對於你們來說,最重要的是用不值錢的
命,換取最大的名氣。我已經多次聽那個高先生高談闊論,——他知識豐富,老謀深算,劍術也是上乘——聽他的意思,似乎你刺死了秦王,就會成為天下第一刺客,空前而絕後,無人再能超越。其實,他不知道:一次成功的刺殺,就像"有情人終成眷屬"一樣平庸。他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事物的
彩不在結局,事物的
彩在於過程。
荊軻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刺死秦王,而是應該把他生擒?你比我還要清楚,生擒秦王,絕無可能。別說我挾持著秦王出不了秦宮,即便出了秦宮,我又如何能夠挾持著一個國王,穿越層層關卡,走完從秦都咸陽到燕都薊城的三千里路程?
燕姬即便你能生擒秦王,從秦都回到燕都,依然是一個平庸的結局。
荊軻刺死他,平庸;生擒他,依然平庸。按你的想法,如何才能不平庸?
燕姬你應該知道,最動人的戲劇是悲劇,悲劇沒有大團圓的結尾。最人的英雄是悲劇英雄,他本該成功,但卻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細節而功敗垂成。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你就超越了歷代的俠客,而後代的俠客,如果摹仿你,都像東施效顰一樣拙劣。
荊軻我似乎明白了你的意思。
燕姬其實我的意思,早就存在於你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