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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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來說,殺害比丘與僧人破戒,同樣是不可思議之事。明棧雪笑道:“都說了東海無佛,你又何必認真?
我告訴你,昨兒你爬上的這座山頭,是越城浦外的第一名山阿蘭山,山上梵剎如林,都是奉了朝廷恩旨,為“澤被教化”而設。這寺院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名喚蓮覺。”越城地當三川匯之處,乃東海中部第一大城,亦是河道中的良港,故又稱“越城浦”自古便是
通樞紐,河面上舟楫相望、宛若棋佈,終年絡繹不絕,繁華猶勝於湖陰、湖陽兩城。阿蘭山位於酆江、赤水的
角,孤峰
秀,俯視江
,古稱“桅杆山”太祖武皇帝駕崩後,太宗獨孤容繼位為皇,他在一統天下的戰事中看過太多血腥殺戮,遂推行利益天人、度脫一切的大乘佛教,改桅杆山為“阿蘭山”號召東海仕紳捐獻人力物力,在山上修葺古剎,廣開叢林,成為東境首屈一指的佛門傳香。蓮覺寺號稱“阿頂三川第一剎”大名自是如雷貫耳,耿照暗忖:“本以為行至荒僻無人的野地,正可躲避敵人追蹤,沒想卻到了越城左近。若真是蓮覺寺倒好,我扮作
途的香客,正可混出山門去。”打定主意,不再理會明棧雪,獨自坐在窗欞之下,留意著
入窗縫的曙光。一直等到
上三竿,覷準了個無人的空子,推窗躍了出去。回眸一瞥,見窗板晃搖的幽影之中,似有一抹滑潤如水的女子曲線,沒於草黃深處,卻說不清是
是腿,或僅僅是出於自己的想象。
回首遮眉,陽光倒是比想象中更加刺眼。耿照步出簷影,若無其事地往門牆的方向走去…如今推想起來:昨兒夜裡那座沒掛燈籠的小耳房,興許就是蓮若寺的某個偏門。
循著原路出去,毋寧是眼下最安全無虞的選擇。走著走著,面忽見兩名黑衣小沙彌並肩行來,均是十二、三歲的模樣,衣著
潔、容貌清秀,頭頂刮淨的淡細青皮之上並無戒疤。
眉彎細細,竟似描黛一般,細小的身子猶如烏檀化靈,十分巧致。二人低聲說笑,神情、動作均不脫童稚氣息,一直走到了耿照身前才發現他的存在,嚇得掩口驚呼,停下腳步。耿照故作鎮定,合什頂禮:“兩位小師父早。”又繼續邁步向前走。那兩名黑衣僧童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膽子大些的,忙開口將他喚住:“哎呀!施主,前頭是阿淨院,你…你是男人,不能去的。”脆的童音無比動聽,卻把耿照唬得一愣,愕然道:“你…不是比丘!”那少女比丘尼噗哧一聲,掩口笑道:“所以我才打阿淨院來。施主是堂堂男子,恰不能往阿淨院去。”同行的女伴也給逗樂了,兩人擠眉霎眼、你推我攘的,俱都笑作一團,卻似
風催放,黑緇衣上顫著兩枚新
滴的桃花蕾。蓮覺寺是東海首屈一指的佛門道場,寺中不但有僧人與來路不明的侍女偷歡,比丘合竟還與比丘尼同寺而居…
耿照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彷彿此地所拜之佛,與他從小看大的非是一物。正茫茫然不知所措,身後一人大叫:“喂,都讓你們好好待著別亂跑,偏你這渾球聽不懂人話!”耿照差點跳起來,本想撒腿就跑,一想不對:“聽此人口吻,似把我當作了旁人。”蓮覺寺內霧重重,他正缺一個堂而皇之的掩蔽身分,索
乖乖垂手而立,靜觀其變。
一名青年僧人氣呼呼地趕了過來,那兩名小小女尼忙合什行禮,乖乖巧巧地齊聲道:“恆如師兄。”被喚作“恆如師兄”的青年僧人原本便有滿腹硝石火藥,一遇這酥麻嬌軟的甜脆喉音,登時也軟了手腳,紅著臉乾咳兩聲,訥訥道:“清音!你…你們別跟外人說話。若是被法院的師叔們瞧見了,只怕又要責罵。”那先前與耿照說話的小女尼清音頸子一縮,吐了吐丁香顆似的細軟小舌,笑道:“還好只有恆如師兄瞧見。不說啦,蘭音,我們走罷。”拉著師妹一齊離去,緇衣裹著的窄小
股圓翹有
,行走間一扭一扭的,背影竟也頗有風情。
那青年僧人恆如瞧得面紅心跳,好半晌才會過神來,想起正事,扭頭一瞪耿照:“你們這些個作死的鄉下人!都說了不準到處亂闖,你居然敢闖到阿淨院去!”彷彿連拉他、揍他都嫌髒了手,抬腳便往耿照身後連踹幾下,猶不解恨,自己一個人又叫又跳,踢得一陣黃土飛揚。耿照身強力壯,捱幾下自是不痛不癢,讓那恆如像趕狗似的沿路驅趕,又回到了草料倉附近。
只見在草料倉的另一側牆邊,蹲了十來個人,年紀約莫在十幾二十歲之間,俱都是少壯男子,只是個個衣衫邋遢、頭臉骯髒,只比乞丐稍好一些。
耿照低頭瞧瞧自己,頓時恍然大悟,心中不苦笑:“我在山裡逃了一夜,模樣只怕比他們更加落魄。”牆邊一名頭戴草笠、獐頭鼠目的中年漢子手持趕驢的藤鞭,趿拉著一雙破爛草鞋,不住地來回巡梭。一見他來便作勢要打,卻被橫如喊住。
“好了,別做戲啦,李三。這些人是要寺裡要的,身上鞭鞭條條的能看麼?”那中年漢子李三嘿嘿陪笑:“大師父說得是、大師父說得是!”回頭瞪了耿照一眼:“能來蓮覺寺幹活兒,是你十輩子修來的福氣,再不安分些,小心龍王大明神一道天雷劈死你這王八羔子!”耿照唯唯稱是,偷拿眼角左右觀察:這十幾人個個蓬頭垢面,身上衣褲均條條碎碎的爛布也似,一字排開那是誰也認不出誰來,也難怪販賣人口的李三與恆如會錯認他是其中一夥。
恆如從袖中取出串銅錢,點了二十幾枚給李三。
“下回你再找叫化子來,一個人頭我便給你砍一半兒。
這些個腌臢貨要養到能見人,得花寺裡多少米糧!還不如去養豬,養肥了還剮下幾斤來。養這些腌臢東西,老天都不過眼!”
“是、是!”李三連連哈,忽然壓低嗓音:“大師父若要好的,我手上倒是有些外鄉人,男的女的都有。人多了,螞蟻窩裡挑虼蚤,總能撿到一兩隻肥的…”恆如冷笑。
“法會期間,慕容將軍也是座上嘉賓,犯了他老人家的徙令,正好滿寺抄斬。你李三要不也一起來?”李三面
煞白,忙不迭地搧了自己幾耳光,連聲告罪,捧了銅錢夾著尾巴便走了。
眾人跟著恆如來到後進一處天井,遍鋪青石的院裡有一口爬滿綠苔的古井。原本廊廡的四面都各有幾名小僧或坐或倚,懶憊談笑,一見恆如到來才又慌忙起身,合什行禮。
恆如也不理會,將一干鄉人都趕到天井中,命令道:“把衣衫脫掉,一條布也不許留!”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確定和尚不是在說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脫得赤條條的。
恆如向小僧們使了個眼,眾僧嘻嘻哈哈地從地上抄起長逾一丈的青竹竿“喀搭”幾聲脆響,竹竿橫七豎八架上狹小的天井,俯視便如筆畫複寫的“井”字。
天井中的十餘名鄉人動彈不得,紛紛叫嚷起來。
“這…這是做什麼?”
“大師父!俺又沒犯事兒,幹啥給俺上竹?”
“快…快放開我啊!”
“噤聲!”恆如把手一揮:“潑水!”圍在廊間的年輕僧人們提起水桶,一桶接一桶的往天井中潑灑。
一旁有人不住從井中吊桶提水,源源供應。其時正逢早,院中難見天
,冰寒的井水潑在赤
的身體上,連耿照鐵打般的身子也忍不住發顫。
更甚者,只要有人想閃躲、蹲下或逃跑,四面錯的竹竿便倏地夾緊,硬生生將人卡在當中,杯口
細的硬竹往
腹間一夾,當真是五內俱湧,直要自喉頭擠嘔而出,苦不堪言。
潑洗一陣,恆如命執役僧打來兩桶清水,取出一大塊油紙包裹的皂藥投入桶中化開,以長柄勺舀著潑向眾人。
那藥水白如稀
,氣味刺鼻,肌膚一沾便微
刺疼,難以睜眼,只得閉目縮頸、捂住口鼻,又惹得僧人一陣轟笑。耿照幼時在龍口村,曾見豬隻牛羊以藥水去蝨,便是這般光景,抱頭忖道:“他們竟把人當成牲口對待。”冷不防冰水著體,差點又跳起來。看來是藥浴已畢,眾僧又為他們潑水衝去藥汁。片刻竹竿撤去,鄉人們兩腿一軟,俱都雙手抱
、蹲在地上,不住簌簌發抖。
耿照悄悄抹去面上的淋漓汁水,見恆如雙手叉,站在階臺上俯視著鄉人,大聲道:“都給我聽好了!三乘論法大會在即,為
接從京城裡來的法使欽差,寺里人手不夠,萬不得已,才讓你們入寺打打下手。
要不,憑你們這些低三下四的腌臢東西,再投胎幾輩子,也踏不得佛門清靜之地!”眾人飢寒迫,連抬頭之力也無,心中縱有不豫,此刻也只剩下氣餒而已,頓覺自己果真卑賤已極,便似落水狗一般。
這正是恆如強迫他們剝衣潑水的目的。他居高臨下,睥睨四周,寒聲道:“這裡沒有你們的神,只有佛…我,就是你們的佛,你們的天!從現在起,我叫你們站著,便不許坐下。說了讓你們吃飯,才準張嘴。
你們之中,有哪個作死的敢不聽號令,我便把他從後山扔下去,看看你們信奉的龍王大明神,管不管得到如來佛國的土地!”耿照的身子早已不冷,卻不由自主地顫著,不知是憤怒抑或錯愕。(這…哪裡是佛門?簡直是攔路殺人的惡徒!)恆如彷彿對腳下無知鄉人的戰慄十分滿意,頓了一頓,確定無人敢稍稍仰頭,朗聲道:“賣命幹活兒的人,佛也不會虧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