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不堪北地寒苦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快去請大夫來!”適君喻回頭虎吼,見殺奴伏在門外,鍋炭似的大臉咧開一抹幸災樂禍的冷笑,心頭火起,一個箭步竄出廳門,單手揪領,將殺奴幾百斤的胖大身軀重重摜上門板,怒道:“這是怎麼回事?說了!”殺奴被扼得青筋暴、雙眼翻白,張著腥紅
的血盆大口荷荷
氣,但不知是錯覺抑或其他,扭曲的肥厚嘴
看來還是在笑。
“他…受傷…每天…血…一個時辰…哈、哈、哈…”適君喻神智稍復,想起將軍及夫人都在場,自己更是身負穿雲直的指揮大任,鬆手摔開,整了整衣襟,吩咐道:“派人去請大夫!館內若有駐醫也先喚來。速備清水布巾,快去!”程萬里領命而去。李遠之接連點了幾處道,見師傅仍嘔血不止,寬闊的額頭沁出油汗,回頭道:“老大,沒…沒用!我拿補心丹…”伸手往襟裡掏。
適君喻喝止道:“不成!嘔血不止,恐將噎息!”李遠之陡然醒覺,頓時手足無措。慕容柔袍奔至,目光一睨殺奴,森然道:“這是怎麼回事?說!”殺奴撫著牛頸似的肥厚喉管,貪婪地
息著,咧嘴道:“主…主人受了傷,很怪的傷。每天有一個時辰會吐血不止,吃藥、點
都沒用。這兩天主人都將自己反鎖在屋裡,吐…吐完了才肯出來見人。”眾人面面相覷,相顧愕然。太師椅上,嶽宸風面
煞白,嘔出的鮮血已不如初時洶湧,卻難以頓止。他以手掩口,血水不住從指縫間溢出,眼袋烏清浮腫,滿布血絲的雙眼陰沉得怕人,宛若傷獸。
***要不多時,請來的大夫著惺忪睡眼,手提醫囊匆匆趕至,號了半天的脈卻號不出個所以然來,嶽宸風嘔血依舊,難以開口。適君喻皺眉:“大夫!家師究竟受了什麼傷?這般喀血下去,鐵打的身子也
不住。”那大夫一抹額汗,面
慘然,嚅囁道:“這…小人實是不知。令師既無風寒暑溼燥火之
症,亦非喜怒憂思七情驚擾。不見火灼血熱,下注於胃,肝、脾又未有損傷…小人行醫已久,從不曾見過這種情形。倒像是…像是…”抖著手以綢巾拭汗,嘴
發顫,未敢直視主位上的將軍大人。他被人從府里拉出來時,並不知道要看的病人乃是鎮東將軍的幕府首席。
早知如此,就算推諉不得,也必先與家中老小揮淚訣別、妥善代後事。迄今還能支持著不暈死過去,純是擔心一己之失禍連滿門,無端端害死了父母
兒。適君喻看出他嚇得魂飛魄散,強抑怒氣,溫言道:“大夫但說無妨。”大夫道:“倘若用錯了針,誤傷了心脈,陰血妄動,也可能會如此。”適君喻不覺沉
起來。
適才一陣慌亂,他也曾為師尊搭過腕脈,並不覺得師傅有內傷的跡象。況且,以嶽宸風的內功造詣,當世能將他傷到喀血不止、難以自制的人,恐怕今時今四海宇內還數不出一個來。有無內傷,嶽師自己還不清楚麼?但若無內外傷,這般吐血吐個不休的病徵,也算
門至極了。
他本以為是毒物,但嶽師親口對五位弟子說過,他少年時有奇遇,服食過一種叫“金珥紫皇”的丹鼎至寶,對毒物的抗力遠勝常人,藥倒他絕非易事。
經大夫一說,適君喻又覺有幾分道理,師傅可能是中了牛針之類的暗算,故身無外傷,針尖卻殘留在體內,使陰血妄動,五臟六腑皆稟氣而逆,胃血登時一發不可收拾。
“師尊!”他湊近嶽宸風耳畔,低聲問:“您可有什麼地方疼痛不適?”嶽宸風面如淡金,捂著口鼻的指縫間仍不時汩汩滲血,圍著脖頸下頷的白棉巾子洗了又擰、擰了又洗,始終趕不上血漬暈染的速度。他閉目搖頭,掌中捂著一絲瘖啞悶聲:“沒…沒有。”適君喻皺眉起身,轉頭問那大夫:“依大夫之見,該如何是好?”大夫手足無措,片刻才道:“小…小人想,先由中脘、脾俞、足三里等幾處道用針,倘若不成,再試內庭、曲池、內關、血海…”一旁漆雕利仁突然睜眼怪笑了一陣,舐
道:“倘若你只有一次的機會,要扎哪裡?”大夫聞言一怔,愕然道:“怎…怎只有一次機會?”漆雕利仁蒼白的薄
微微扭曲,咧嘴笑道:“你的腦袋沒了,還曉得扎針麼?”大夫這才會過意來,腿雙一軟,坐倒在地簌簌發抖。漆雕利仁撐著扶手搖晃
起,捆滿白布的右臂細如枯枝,既像蛛蟲長肢,又有幾分殭屍模樣,咧著白
血口,歪斜低俯:“說呀!只有一次機會的話,你扎哪裡?”
“漆雕!”李遠之皺眉上前,低聲道:“躺好!莫添亂。”漆雕利仁如傀儡一般的任他挾回原處,咯咯笑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扎哪兒,難不成一針一針試?這能做大夫我也會!咯咯咯咯…”適君喻與李遠之面面相覷,知他所說是實。大夫為了活命,硬著頭皮亂扎一氣,徒然斷送嶽師的命而已,這個險決計冒不得。正自發愁,忽聽嶽宸風道:“找…找“岐聖”伊黃粱來。讓…讓他瞧瞧。”語聲略見中氣,眾人轉過頭去,見他坐起身來,面上血
略復,居然一瞬間便好轉許多。適君喻微微一怔:“師尊…”立時會意,點了點頭,並未接口。那“血手白心”伊黃粱名列儒門九通聖之一,乃當今一等一的醫道大國手,尤
外科,以“神鋒、續斷、死不知”三絕聞名於世,人稱岐聖。
太宗朝初年,封央土東北墨州四郡的長鎮侯郭定格暴躁,在領內稍不順心便要殺人,經常將犯錯的婢僕、囚犯,甚至無辜的農民等解至荒郊,在馬前為其鬆綁,要他們盡力逃命,然後放狗縱鷹如逐獵,或以弓箭
殺,或以鋼叉戮背,稱為“慈悲道口”三年之中墨州山郊埋骨數百具,屍臭不散,人莫敢近。興許是殺孽太重,有傷天德,郭定患有嚴重的頭風(偏頭痛),發作之時痛不
生,於是專程派人請伊黃粱來治。
伊黃粱連號脈也無,看了長鎮侯一眼,便說:“侯爺這病沒治。要除病,唯有開顱一途。”郭定殺意萌生,命人架起鍋鼎燒水,若伊黃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要將他活生生烹死。
“大夫說劈開腦袋,”因殺人太多而兩眼赤紅的長鎮侯冷笑:“本侯征戰沙場多年,刀劍殘體見得多了,卻不見有能劈開腦袋的神鋒。便是骨朵、鋼鞭,至多砸個稀爛而已,如何能開頭顱?”伊黃粱回答:“我用刀一切就開。”郭定又問:“便能切開,本侯疼也疼死了,還治什麼病?”伊黃粱道:“我有一方子,比尋常外科的麻沸散更厲害,名叫“死不知”包管君侯絲毫不覺。”郭定打定主意要烹了這名渾郎中,笑:“就算麻藥厲害,開完後本侯的骨
生不回去,還不是死路一條?”伊黃粱大搖其頭。
“人體自愈之力,堪稱造化之極。只可惜生肌愈骨的速度快不過血失、傷口腐敗,才有
命之憂。我有一帖奇藥,能迅速止血、隔絕空氣,直到骨
生合為止。君侯若然不信,請為我牽一頭犢牛來。”郭定冷笑不止,命人牽來一頭小犢牛。伊黃粱先在小牛的後腿塗抹那麻藥“死不知”藥力所至,小牛當即跪倒,卻非是屈膝而跪,兩條後腿癱如大開的“八”字,前半截兀自
立,模樣十分詭異。
他取出一柄魚骨似的半透明小匕,當場將小牛的後腿齊膝卸下,筋骨分離得乾淨利落,宛若,出血量極少,小牛也沒多掙扎一下,一雙溼潤黝黑的大眼骨碌碌地張望,天真無辜,渾不覺兩條後腿已然分家。
眾人尚不及驚叫,伊黃粱迅速在斷口抹上厚厚一層秘藥,竟將左小腿接到右髀之下、右小腿接至左髀之下,鋼釘續骨,腸線縫肌,以藥布密密纏起,包紮停當。
這手神技震懾全場,連一貫好殺的長鎮侯郭定都驚呆了。
“君侯若不放心,”伊黃粱以清水布巾清潔雙手,怡然道:“不妨再等三天,瞧瞧這牛犢恢復的情況。更無疑義之後,我再為君侯刀。”郭定以為他身懷什麼
術,不敢留在府中,派人送至遠處的客棧安置,以甲士重重包圍,嚴加看管。
三之內,郭定天天去牛棚觀視,小牛既未痛得慘嚎,飲食更是一如平常,本想喚伊黃粱前來,轉念又想:“不對!說不定是什麼障眼法,來賺老夫送死。”等了三天,小牛的後腿隱隱能撐持站立,一跛一跛嘗試行走。郭定又驚又詫,還是放心不下,過了三天又三天,三天之後還三天。拖了大半個月,見小牛無恙,頭風又疼痛難當,終於派家將去接伊黃粱,誰知已人去樓空。
是郭定突然暴斃,百姓無不額手稱慶。事後墨州地界的大夫都說,長鎮侯的頭風入腦已深,不針不藥,最怕的就是一個“拖”字。
伊黃粱為他表演過“續牛如生”的奇術之後,郭定雖猶豫著不敢信他,卻再也看不上其他名醫,拖著拖著,枉自送了命。
其時太宗孝明帝正裁撤外姓藩鎮,此事竟無人追究,最後不了了之。倒是鄉里之間津津樂道,迄今墨州仍有俗稱“岐聖廟”的生祠多處,或曰“殺牛公”、“血手祠”、“報恩爺”等,年祀月祀必有鄉人攜牛酒來拜,香火十分鼎盛。
郭定死後,殺人盈谷的罪行被揭發,朝廷查封侯府,將郭定舉家革去陰封,發配北關充軍。據說郭氏滿門養尊處優慣了,不堪北地寒苦,於短期之內相繼死去。那頭犢牛被鄰里帶回飼養,又活了兩年有餘,比郭家的每個人都命長。嶽宸風指明要找“岐聖”伊黃粱,顯然受的非是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