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雖未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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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宸風按伊黃粱所言,不再運功自療之後,果然其症大見緩解,一夜不曾嘔紅,欣喜之餘心亦一沉:“難道真如那伊黃粱所說,這傷若要治,非得大破而後大立?
我多年來費盡心機、迭有奇遇,方有今修為。若想從頭來過,哪有這麼容易?”反覆思量,徹夜未眠。
適君喻跟隨他最久,最知他脾,心想:“師傅甘冒奇險,走一趟蓮覺寺,可見伊大夫的話頗令他動搖。但眼下形勢,豈能容得師傅自費功體、重新練過?”須知五帝窟、五絕莊、將軍大人的重用恩賞、虎王祠的威名基業,乃至於身背赤烏角、惟命是從的殺奴,均來自嶽師的超卓武力。
一旦失去武功,這些可堪利用的資源將不復存在,只剩無盡的仇恨與麻煩。但嶽宸風是不能勸的。適君喻深知師傅的多疑,保持沉默才是座下弟子的本分。
三乘論法大會在即,還有尋回妖刀赤眼的軍令,於公於私,伊黃粱的第二個建議都不應被考慮。
嶽師聰明絕頂,心計城府非同一般,斷不會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問題是:嶽宸風無敵於東海太久了,暫時擱置“無敵於天下”的野心,是為了效命鎮東將軍,取得晉身之階。
不進則退,況乎專退?驕傲,是絕強之人才有資格犯的錯誤。他們自視甚高,不容許自身存有一絲絲的不甚完美…適君喻一方面希望師尊不要做出錯誤的決定,然而心底深處又隱約覺得:無法容忍功體出現缺陷、終生難有寸進,寧可廢功重練的一代梟雄,才是他心中無敵於天下的“八荒刀銘”但這些掙扎絕不會顯於表面。漆雕的使刀之手受傷不輕,亟需靜養,然而受傷的瘋狼依舊是狼,瘋起來便要砍人的
病絲毫未變,唯一看得住他的只有李遠之,索
將他二人留在驛館,保護將軍。
適君喻連夜派遣快馬,自五絕莊調出二十名武裝莊丁,命何患子於平明前入城會合,以補護衛隊人手不足。慕容柔的貼身護衛任宣亦出現在隊伍之中,身跨駿馬傍著沈素雲的車駕,亦步亦趨,須臾未離。
想來將軍心繫愛,加意派遣親信照拂,但慕容柔本人並未現身,彷彿是為了掩飾這趟“禮佛”的目的。
適君喻領穿雲直衛擔任前導,嶽宸風亦乘一車,跟在將軍夫人的車駕後,後頭是何患子與五絕莊的二十名莊丁押隊。
驛館門開,大隊正出發,卻見一抹俏生生的緋紅衣影立在門畔,雪膚酥盈、
沃
窄,明明是動人已極的冶麗尤物,斂衽施禮的模樣偏又斯文端莊,正是符赤錦。
““夫人”來此,有何見教?”適君喻勒住馬韁,微微冷笑。
“奉將軍夫人召喚,同往阿蘭山參佛。”紅衣麗人低垂濃睫,答得不卑不亢。
“適莊主,是我教耿夫人來的。”香車簾卷一角,沈素雲脆聲喚道。符赤錦衝他微微頷首,輕移蓮步,徑上了將軍夫人之車。後頭嶽宸風所乘的髹漆軺車毫無動靜,車前的吊簾穩穩垂落,符赤錦卻覺周身冷刺,彷彿有一柄鋒銳無匹的巨大刀器透簾而出,穿顱斷體無有不中。
符赤錦強忍悚慄上車,見沈素雲面蒼白,勉強向她擠出一絲笑容,伸手去握柔荑,才發現她柔
的掌心裡無比溼涼。
“別擔心,”她柔聲安沈素雲:“都安排好了。”沈素雲搖了搖頭。
“我不擔心。”符赤錦強抑下芒刺在背的不適,抿著捏捏她的手。香車隨即輕晃起來,馬鳴蕭蕭、輪軋嘎然,領頭的適君喻一聲令下,隊伍立時出發。
行至城門附近,忽見前方火光燭天,人馬雜沓,數十名舉火佩刀的衙門公人聚在一處,為首的卻是撫司大人遲鳳鈞。
“撫司大人!”適君喻不蹙眉。
“你這是…這是何意?”遲鳳鈞一捋頷須,正道:“適莊主,我原可隨意編造一個理由搪
過去,如往阿蘭山執行公務、巡視棲鳳館工程等,要信不信隨你。如此這般,不過徒令你我難堪罷了,於事無補。
“我只說我不許之事:不得拘提,不得刑訊,不得驚動王舍、阿淨兩院之中的貴客,不得破壞寺中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莊主守此三條,你我便只是恰好同路而已,你等在蓮覺寺中的作為,本官無意干涉,這五十名越浦衙役就只是本官的護衛,絕不阻擋夫人禮駕。”
“這…”適君喻不曾見他如此堅持,略一沉,正想著要不要喚人請將軍來,任宣已策馬上前,手扶佩刀,就著鞍上湊近低語一陣,說罷微衝遲鳳鈞一頷首,又掉頭返回夫人車邊。適君喻換過一副神氣,抱拳笑道:“便依大人之意。遲大人,請。”作勢一比,竟是請他先行。遲鳳鈞本以為該有些相持,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適君喻如此乾脆。
正自驚疑不定,卻見後頭香車簾卷,符赤錦探頭喚道:“遲大人!夫人說了:既要同行,不知是否有幸請大人移駕共乘?”遲鳳鈞不好推辭,拱手道:“下官遵命。”起蟒袍橫襴,讓身邊的衙差扶進了車廂,坐在雙姝對面。他猜想適才任宣上前,傳達的正是夫人之命,拱手道:“多謝夫人體恤。
下官情非得已,但皇后娘娘將至,蓮覺寺中實經不起折騰,此非為了下官個人榮辱,而是為了朝廷與東海之間的和睦。
事關東海萬民福祉,下官代本道二十九郡百二十六縣生民,謝過夫人。”沈素雲搖了搖頭,低道:“撫司大人誤會了。”旋即閉口不語,至於他“誤會”了什麼,卻未曾明說。
便在遲鳳鈞滿腹狐疑之間,大隊又繼續前進。那五十名衙門差役不比穿雲直衛,甚至遠不如五絕莊豢養的私兵,一見大人上了車,連假作抖擻狀也懶得,三三兩兩、打著喝欠,跟在隊伍的最後邊。
遲鳳鈞隔窗望見,不搖頭。東海道臬臺司衙門的權力早被架空,他上任以來用心政務,努力奔走,拉聯地方勢力、修補朝廷關係,算是少見的“有所為”的撫司了,但能在越浦城內緊急調動的人馬,最多也就是這散漫的五十人。越浦城尹樑子同是人稱“中書大人”的權臣任逐桑嫡系,用不著買遲鳳鈞的帳,所幸兩人一榜登科,私
倒是不壞,肯出借這五十名衙役還是看在同年之誼的份上。
換了別人,誰肯惹慕容柔這等煞星?只可惜出得城門,遲大人終於明白自己白費心機。城外一陣塵沙飛揚,兩百名甲鐵騎整整齊齊列隊,一起奔至,弓刀鐵槊無一不備,當真是颯沓如
星、寒光照鐵衣,那幫越浦衙役看得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任宣“駕”的一聲策馬趨前,對著大隊一亮令牌,兩百名
甲武士一齊下馬,抱拳叫道:“我等奉將軍號令,前來保護夫人!”洪亮的聲響隨風遠送,竟似一名巨人怒吼,整齊劃一,更無一絲雜沓。原來慕容柔早已料到遲鳳鈞必不肯罷休,教任宣派出快馬傳令,連夜從榖城大營調來最
銳的鐵甲騎隊兩百人,黎明前一刻堪堪趕至,竟連適君喻也不知。
適才任宣與他附耳談,說的就是這事。眼見強援到來,適君喻
神大振,拱手朗道:“諸位辛苦!勞煩諸位弟兄在後押隊,以保護夫人安全。”誰知兩百名武士站在原地不動,除了零星幾聲馬嘶,現場一片寂然。任宣舉起令牌,叫道:“夫人的安全,就有勞諸位了。上馬出發!”眾人轟然相應,一齊翻身上馬,自動散開,將沈速雲的座車團團圍起,便如鐵桶一般。
適君喻自詡練兵到,見這兩百人行動起來便如一身,不
佩服:“要說到治軍嚴謹,將軍果然是天下無雙!”策馬來到將軍夫人車邊,朗聲道:“夫人,我們這便出發啦。夫人想先去哪一間名寺古剎?”他本是做做樣子,豈料車內沈素雲慢條斯理道:“我想先去一間兒時常去的小寺院,請莊主往舊浦那廂行去,遇到該轉彎的地方,妾身會先與莊主說。”適君喻聽得一愣,騎虎難下,見後頭師傅的座車亦無甚動靜,硬著頭皮道:“都依夫人吩咐。”掉轉馬頭,領著隊伍往舊浦的方向出發,一路彎彎繞繞,來到一條廢棄多時的舊馳道。
那鋪石路造得結實,仍見得道路痕跡,兩旁被攤販民佔據,夾道蓋起了整片夯土陋屋,搭棚兜售物品,似是俗稱的“鬼子鎮”適君喻觀察街道形勢,心中一凜:“這兒可是埋伏突襲的好地方。”街道長約半里,卻非是筆直一條,而是略帶彎弧。寬僅容二車並行,人馬須前後相接、魚貫而過,車輛周圍的防護薄弱,帶上兩百人與二十人皆無差別。
“夫人,”他不敢輕進,舉手停止,又來到將軍夫人車窗前。
“此地偏狹,若有刺客埋伏兩側,恐大兵無用,只得任人宰割。夫人究竟要去哪裡,可否示下?屬下可為夫人另覓一條平坦大道,方便通行。”沈素雲淡然道:“這分明就是條官道,哪有什麼不平坦的?莊主若不敢過,且讓妾身先過如何?”轉頭叫喚:“任宣!”單手扶刀的年輕侍衛微微躬身,舉起右手,便要下令鐵甲騎隊通過,對前頭的穿雲直衛竟是視若無睹。
在軍中,後隊無視前隊、徑從隊伍中穿過,分屬大忌,擔任先導的程萬里、稽紹仁二將見狀,紛紛勒馬回頭,雖未開口,面均極為難看。
風雷別業麾下的穿雲直衛士們亦是兵,怎
得下這等奇恥大辱?十名衛士停在原地不動,大有“有種你上前試試”的意味,竟無一人讓出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