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不忙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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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振慘白的臉上出愧,垂落雙肩,猶如洩了氣的皮球,咬牙顫,低頭不吐一字。雷奮開恨不得扭下他的腦袋,狂怒中隱帶一絲心痛,眥目道:“葉老三!你…你們個個是怎麼了?好子過得太久,忘了當年銳氣麼?先是林飛,現在又是你!

指縱鷹有什麼對不起你的?赤煉堂有什麼對不起你的?我,雷奮開!又有什麼對不起你的?死前讓你說個痛快!”

“…錯了…”葉振咕噥著,疲弱的語聲散失在河風裡。

“什麼?什麼錯了?”

“…是我們錯了。”葉振勉力抬頭,低道:“大太保,我們不該殺林飛的。他說得沒錯,是我們錯了。”岸上雷門鶴暗自凜起,環臂撫頷,忖道:“聽他的話意,合著翼字部的前副統領林飛非是什麼因故身殉,卻是雷奮開所殺!崤河鎮的寡婦身上有戲,值得走一趟。”卻聽雷奮開哼的一聲,冷道:“林飛散播謠言,擾亂軍心,其罪當誅!

念在他效命本幫多年,為總瓢把子出生入死,特免三刀六、剜眼斷舌之刑,教他死個痛快。這已是法外開恩,難道也有錯?”葉振垂頸搖頭,低聲道:“…那一,我奉了大太保密令趕往崤河鎮郊,打算斬草除

大太保再三吩咐:斬草不除風吹又生,那怕是小小的女娃娃,將來長大,說不定能亡一個幫派、甚至一個國家。

面對敵人,毋須懷有一丁點仁慈。這麼多年來,因一念之仁而喪命的弟兄,還少得了?要怪,就怪林飛自己不好。”他傷勢過重,神智漸失,現實與記憶錯閃現,時序混亂,竟不理會大太保的質問,喃喃地自說自話。

“可…可料不到林飛不只一個娃,是兩個,小的還在吃,大的才學會走路。那地方僻得緊,遠近少見人跡,我在竹籬邊遠遠看著,不知不覺看到天黑,才想起居然站了大半天,腳也不覺痠疼。突然間,我明白了林飛為什麼會說那種話。”林飛和他,是大太保最早從北方招募來的人裡僅存的幾個。赤煉堂從僻居一隅的地方幫會,走向稱霸水道的天下第一大勢力,兩人可說是每役必與。

晚於他倆加入的,很多已坐上分舵主乃至轉運使的位子,他倆卻選擇了無無子、註定漂泊的指縱鷹,只為成為總瓢把子最強最忠心的無雙鐵衛。

“咱們不是刀不是劍,不是銀錢不是血。咱們,是總瓢把子的骨頭!”說這話的人叫蕭騰,和他們一樣打北方來,加入“指縱鷹”時也只十來歲,是個目如鷹隼面如狼的兇狠少年,拎著一枚鮮割人頭權作投帖,殺人如麻,那股子囂蠻絲毫不遜朝廷懸榜的江洋大盜。他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在陷機山無回海,他們兩百多名弟兄與大太保…那時他還不姓雷,也沒有“太保”的銜封…

護著總瓢把子,被化鴽坑的鼠輩以十倍之數,圍困在一處簡陋的土壘大半個月,斷水斷糧後又七

形容骯髒猥瑣、衣布條條碎碎如乞兒般的化鴽坑土著綁著俘虜,用最最殘忍的手法在陣前分而食之,有時慘嚎持續數時辰之久,以瓦解敵勢。

這是他們故老相傳的打仗法子。說是戰術,更像巫術祭儀。對活著的人來說,那是非常恐怖的折磨。當然對被吃到一半、還留有知覺的人也是。

蕭騰被綁著推到土壘之前時,已被痛打了五天,他在俘虜群中最是不馴,光用頭顱便撞死了兩人,已然夠本。他被拷打得體無完膚,腹間的刀創淌出黃水來,垂著不知名的悽慘塊。

若非還想生剮了動搖守軍的意志,土人們早把他大卸八塊。兩名手持解腕尖刀的壯蠻人將蕭騰踢至陣前,面目全非的少年冷不防一仰頭,撂倒了其中一個,用身體生受了另一人的尖刀,手肘往對方喉間一送,似有枚細小刃物穿入頸頷,胖大土著頓時了帳。

眾人這才看清不是什麼刃物,而是被打折之後、穿出肌膚血的臂骨。蕭騰走不動了,一股坐在屍體上,無力割開縛手繩,氣嘶聲道:“咱們…不是刀不是劍,不是血不是錢…”猛拔出腹間尖刀,一邊嚎叫、一邊從傷口裡掏出腸子隨手割拋,痛得淚狂笑:“這…這些臭皮囊算啥?都給你們去。咱,是總瓢把子的硬骨頭!”慘呼不絕,旁若無人,血腥而瘋狂的舉止直到斷氣才停止。那一,兇狠殘暴的土著蠻人為之膽寒,遂將俘虜通通殺死。

兩天後赤煉堂援軍趕至,土壘中殘存的幾十雙眼睛赤紅如血,沉默地殺將出來,堅定的、一點不漏的屠滅了化鴽坑數千住民,沒留下半個活口,最後一把火將林山燒了,陷機山無回海從此自東勝洲的地圖除名,連渣滓都不剩。而蕭騰離世前的狂語,也成為“指縱鷹”的神象徵。…一指縱鷹,一生指縱鷹!因此,當林飛嚷著要“解甲歸田”時,葉振毫不猶豫將他了出去。若非以林飛的身分地位,須得由大太保親自處置,他早一掌要了他的命。多年來,他殺過很多這樣的人。

“指縱鷹”不能有家室,為了宣洩這群野獸的慾望,雷奮開從不吝於付出大把金銀,提供他們最能抒壓的溫柔鄉。

林飛與田氏的結合是意外,誕下兒女更嚴重違反內規。倘若知情不報,連上司葉振也要受牽連。這也是葉振最終決定出林飛的關鍵之一。然而那短暫的午後所見,卻徹底改變他的人生。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連雷奮開也不皺眉。憤怒歸憤怒,他所認識的葉老三既不好也不怕死,若僅僅是林田氏那尤物般的體腐化了葉振,事情就好辦多了,殺掉那個女人便是。究竟是什麼,改變了這些從煉獄歸來的戰士?

“…餵雞。”葉振扭曲的嘴角一顫,擠出破碎的笑容,彷彿伸展四肢徜徉於藍天綠地,剎那間忘了眼前的一切。

“他的大女兒…在餵雞。小小的娃兒,連路都走不好,左顛右晃的,比茸茸的小黃雞還像小黃雞。她娘在一旁笑著叨唸,那眸子像水一樣清…大太保,我睡了她,是我不好。但我不是貪戀她的美貌,才想離開兄弟,離開組織。

“我…我和林飛一樣。我們想的,也只是過上那樣的子。那怕一天也好。”雷奮開默然無語,驀地仰頭大笑,笑聲慘烈。

“葉老三!咱們不只是鷹犬、不只是刀劍,咱們是總瓢把子的骨頭!像你我這樣的人,怎能過上那種太平子!”垂死的葉振動起來,猛一抬頭,失焦的眸裡綻出光:“總瓢把子死了,還要鷹犬做甚?還要刀劍做甚?咱們這幫老骨頭,撐的是誰的血!”雷奮開驟然收聲。

再回頭時,不止眸光,連聲音都是冷的。

“這是誰跟你說的,葉老三?是林飛麼?”

“你…你騙了咱,老大。忒…忒多年來,你騙得咱們好苦…”意識模糊之際,不自覺出了北地的鄉音。

適才的昂揚似是回光反照,他頭臉漸漸沉落,語音含混,難以悉聽。雷奮開叉著他的頷頸一把提起,吊近面前,咬牙低吼:“說!誰跟你說總瓢把子死了?是哪個殺千刀的混賬王八蛋!”葉振身子痙攣,被雷滾般的吼聲震得口鼻溢血,靈臺倏然一清,睜眼慘笑:“大…大太保,我沒出賣兄弟,也沒出賣過自己,那五百兩是給阿貞照顧孩子的,我自己一錠也沒沾過。五百兩銀子,買不了總瓢把子的骨頭。

“從四太保告訴我“總瓢把子死了”那天起,我便決心這麼做了。總瓢把子用不著他的骨頭啦,把弟兄們牢牢綁在這兒的,是大太保的私心。你騙了咱好多年啊,老大…你騙了咱好多年…”雷奮開面無表情,手掌一緊,斷續的語聲忽然靜止。葉振的頭頸軟軟垂落,擱在他效命了大半輩子的大太保肩上,只是這一回他再也無法言語。他盜取鷹符,非為換取賄銀,而是想解散“指縱鷹”堅持不死,是因為崤河鎮的竹籬笆後,有雙盼著他回去的溫柔眼眸。還有不知人事的倆娃兒,等著依賴他長大,以取代那個被他親手解上級的父親…

指縱鷹,一生指縱鷹。雷奮開輕輕將他放落船板,為他闔上暴凸的雙目,取了鷹符握在掌中,縱身躍回岸上,起腳一蹬,小舟飛也似的滑出淺灘“唰”一聲被滾滾江捲走,片刻不知所蹤。

雷門鶴心中一陣不祥,才覺這廝佝僂的背影中透出難以言喻的威壓,驀地轉過赤紅雙目,輕笑道:“你行啊,老四。”(不…不好!)雷門鶴容遽變,足尖一點,雙膝以上分毫未動,袍袖、衣襬卻“潑啦啦”地逆風勁響,整個人自殘影之中離,飛也似的沒入林間!他號稱“凌風追羽”輕功上的名頭還大過了擅使的兵刃,手把赤煉堂大小事務的這些年,縱使理萬機,唯獨腿上功夫未曾擱下。

若非如此,他在退入心佈置的密林之前,便已死在雷奮開的怒極一轟之下。面對身負絕學“鐵掌掃六合”的雷奮開,雷門鶴絲毫不敢託大,然而命的瞬息間,他仍深悔自己低估了老氓的怒火爆發。

雷奮開身眼未動,轉頭就是一掌,見雷門鶴如狂風薄紙般遁入林影,也不忙追,提起左掌又是一轟!雷門鶴尚不及皺眉,一蓬無形渦卷至,絞得他身形頓挫,幾乎跌落地面。

百忙中抬眼,岸邊哪還有什麼人影?一道凌厲掌風直撲面門,雷奮開那五指箕張的掌影已至眼前!雷門鶴這一生,從未離死亡如此之近,即使他還叫“脅翅虎”賀凌飛、與“十五飛虎”盤據赤尖山時也不曾有過。

當年南陵諸國的官軍攻破赤尖山飛虎寨,虎首“飛虎”雲彪伏誅,十五飛虎死的死、逃的逃,他拖命遁入東海,是總瓢把子給了他新的名字,以及一段重新開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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